老友“浆糊”

2022-05-30 18:36杨力
中国新闻周刊 2022年18期
关键词:浆糊邮递员病床

杨力

两年前的春节,我去医院看望一位朋友,他正准备做髋关节置换术。

躺在病床上的他并没有消沉,看到我手上提的水果不忘调侃:“老兄,还不如提两瓶酒来看我!”我回敬他:“‘浆糊啊‘浆糊,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喝酒,干脆别做手术了,反正‘浆糊了一辈子,把另一只腿坏死了凑一块手术更省事!”

我在病床前坐下,摸着他满是茧疤的手,看着他满脸的沧桑,百感交集。时光倒流,我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40年前,“浆糊”10岁,生活在一个小镇上。他的父亲在乡邮政所上班,由于人手少,他什么事都要做,接线、收信、汇钱、发报,还有调浆糊。调浆糊事情不大,却是不得不做的事情。有段时间放在邮政所门边案板上的浆糊用得很快,超过了正常水平,这在那个买任何东西都实行配给制的年代不是一件小事,何况调浆糊所用的灰面在那时相当于细粮。

“浆糊”的父亲发现端倪后,决心揪出罪魁,否则他自己可能背黑锅。好在每天进来拿浆糊贴邮票的人也不多,细细一观察,就看出了猫腻。刚刚用温开水调好的浆糊,会散发出灰面独有的香味,在那个几乎看不到零食的年代,这种香味对每个调皮的孩子都是难以抵挡的诱惑,身为邮政子弟的“浆糊”便利用天时地利,把浆糊偷舀出来供一帮小屁孩分享。

秘密被揭穿后,“浆糊”的父亲专门找来黄荆条子,将他暴打一顿。他瘸着腿走了两个礼拜,父亲则给单位赔钱赔粮票写检讨。之后,“浆糊”成为了朋友的绰号,一喊几十年。

“浆糊”小时候,确实很调皮。邮政所外面邮筒里常有信件卡在投信口没落下去,“浆糊”会找來铁丝把信从筒缝里钩出来,取了上面的邮票,拿去代销店换水果糖。这事最后也被他父亲发现了,自然又免不了一顿暴揍。

我考上大学那年,“浆糊”顶替他父亲接了班,正式成为了一名身披邮政绿的乡村邮递员。那年夏天发大水,涝灾使得很多人无处安身,刚参加完高考的我也去县城投奔亲戚。可我的心总是悬着,担心无法收到录取通知书。

8月的一天,有人在我亲戚家门外喊我,疑惑中的我后来才听出是“浆糊”。出门一看,他身上的邮政绿溅满了泥浆,半成新的加重自行车的一个轮胎也被扎破了。见到我,“浆糊”一脸灿烂,掏出那封改变了我命运的录取通知书,郑重地递到我手上说:“终于找到你了!快带我去补胎,还有几封录取通知书没送呢!”

那天我本想留他在县城住一夜,他却坚持要骑行几十里赶回乡里,因为第二天一早还要送信。出发前他从腰间摸出一个酒瓶,拧开盖豪情地喝了两口,自语道:“酒这玩艺儿好,冬天喝了暖身,夏天喝了有劲,回见!”

大二那年我迷上了写作,投了很多稿都不见采用。因怕同学们笑话,我把回信地址写成了家乡。一天,“浆糊”从乡里打电话给我,说帮我收到了一封编辑部的回信。他很自信地说:“这封信很薄,和以往那些退稿信不同,怕是采用通知呢!”

我趁星期天赶回去,拆开信果然是一部中篇小说的采用通知。后来,我请“浆糊”喝酒,席间看见他腿上有瘀青,胳膊上也有伤口,还以为他打了架,喝了大碗酒的“浆糊”却说:“你以为我只给你一个人送信嗦!每天十里八村,摔两个跟斗再正常不过!”再然后,他成了家,有了孩子,但乡村邮递员的角色没变,喝酒也越来越厉害,一次去乡下送信时摔伤了腿,一条腿已有点瘸。

此刻,“浆糊”坐在病床上,一脸微笑,似乎根本不在乎股骨头坏死和他风里来雨里去的职业有关。他甚至开始展望:“病好后你要带我回乡下,家乡越来越漂亮了,现在当个邮差也可以骑电三轮了!”我握着他的手,含着眼泪不住地点头。2CB10978-32C2-478E-9E61-9CE3DEFC3B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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