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朱光潜的文学趣味观

2022-05-30 13:35谷梦珠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2年11期
关键词:朱光潜启示内涵

谷梦珠

内容摘要:在这个“文学无用论”盛行的时代,文学趣味也变得雅俗不分、贵贱混同。朱光潜针对“文学有用无用”的有关讨论,体现出他对“文学”的认识和定位,也彰显了其学贯中西的学术深度和调和折衷的治学态度。他以“纯正”“自由”为纲的文学趣味观,将文艺与人生紧密联结在一起,真正称得上“文艺为人生”的典范。面对当前文坛出现的不良审美趣味现象,朱光潜的文学趣味思想,不仅能将人们拉回到审美的原点,也有助于解决大家的一些精神困惑。

关键词:朱光潜 文学趣味 内涵 启示

休谟曾说“趣味无争辩”,可自从“趣味”产生至今,我们却也争辩了许久。与它相关的问题,无论是雅与俗的争论,还是高与低的辨析,抑或是“趣味”的真假,虽然目前都还没有明确的结论,但关于审美趣味,想必我们已经有了更深刻的认识。面对当前如此纷繁复杂的审美现状,我们应该用什么理论去支撑那些关于文学创作、鉴赏与批评的观点?学者夏中义曾将朱光潜的文学趣味系列专论评价为,其前期学术史中“最具创意、最能与现代文学交融的美学成果”。[1]朱光潜在文章中反复提及的“趣味”,不仅指向文学艺术,也导向现实人生。其文学趣味思想的独特性、丰富性,十分值得我们深入探索一番。

一.朱光潜对于文学的定位

针对“文学有用无用”这一话题,朱光潜也发表了个人见解,他在《谈文学》首篇《文学与人生》中就开宗明义地指明文学与人生有着密切的关联。朱光潜认为,文学是一门以语言、文字为媒介的艺术,语言又是人们进行交流的日常工具,其中必然蕴含之于人生世相的各种思想情感,因此他把文学看作与人生最密切相关的艺术门类。既然在他这里文学与人生的联系如此紧密,接着讨论上面的问题也算有迹可循。

关于“文学有用还是无用”的问题,学界一直有两种说法,即西方的“為文艺而文艺”和古代中国的“文以载道”“诗言志”。朱光潜从文艺与人生的关联出发,先指出了“为文艺而文艺”这一说法的片面性。“为文艺而文艺”一派秉持“文学的妙处正在于无用”的观点,将文学和其他艺术等同起来,认为它们都是人类出于超脱自然需要束缚的目的发出的自由活动[2]。他们把文学、艺术视为获得审美愉悦的工具,主张文艺不应掺杂任何实用性目的。朱光潜从一个“茶壶”论起,说明茶壶的功用不仅在于帮人盛水用以解渴,也在于它美丽的外观给人带来的赏心悦目之感。文学的意义如同茶壶一样,源于实用但也超越实用,其高贵之处不仅在于用语言、文字将故事讲给人听,更在于使听的人感受到内容和形式之外所带来的精神愉悦。

关于“文以载道”“诗言志”,朱光潜从“道”的内涵指向切入,指明如果对于“道”的理解仅仅停留在狭义的道德教条层面,就实在小看了所谓的“文以载道”一说。真正有价值的文学,不应该也没有义务为劝世文章或修身科目代言,它应该提供一些解答人生困惑和说明成长道理的实际内容。文学的“道”应如盐在水般融在字里行间,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治愈读者心灵。这里的“道”要区别于哲学上的“道理”,增加一些人情、真义的内蕴,换句话说,文艺的“道”应该和作者的“志”融为一体。由此朱光潜提出“因文证道”,来缓解“文以载道”和“诗言志”的冲突:理智上,文艺须对人生世相有深入的观照和体会;情感上,文艺应对人世悲欢、美丑好恶有平等真挚的同理心。文艺在说明某个事实的同时,也倾注了作家的某种情感,这才是文艺所应达到的最高境界。

“诗言志”“文以载道”或“为文艺而文艺”都不合适,文艺应该“为自我而艺术”。就像朱光潜说的,“一个对于文艺有修养的人决不感觉到世界的干枯或人生的苦闷”[2]163,倘若他有“表现”的能力固然很好,能将所思所感通过作品传达出去,若没有这种能力,通过捕捉世间的“永恒”瞬间,使自己达到“怡养情性”的境界,也算收获一份崇高的理想,算得上一个有“道”之士。

二.朱光潜文学趣味观的来源

作为一个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的学者,朱光潜的文学思想体现出中西融合的特点,其文学趣味观的来源主要由以下两部分组成。

首先是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吸收的部分。朱光潜自小受到宋明理学的熏染,长大后又学习了桐城古文,魏晋人格和唐宋诗歌也对他产生了重要影响,可以说,朱光潜的文学趣味观是在传统文化的滋养下生成的。儒道思想对其文学趣味的形成尤其意义深远,他曾在文章中多次提及《庄子》《陶渊明集》《世说新语》这类书籍对他的影响。儒家的“入世”与道家的“出世”人生观,以及魏晋人“超然物表”“清虚无为”“恬淡自守”的处世观,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其文学趣味中“自由”的形成。但他的“自由”并非不顾现世的真实情况,而是在无法回避人世苦闷时,渴求在文艺的理想世界中谋求解脱,从而获得直面现实人生的勇气,这也是朱光潜“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人生信条的本心所在。朱光潜将文艺和人生视作关联性极大的两个方面,因此“文学的趣味”应当体现“人生的趣味”,这种“趣味”归根结底应该是纯正、鲜活的,它应当生生不息地流转下去,不该像死水一样表现出陈腐气。只有具备“趣味”的文学、人生,才算是有境界可言。

再者是朱光潜从西方文论中借鉴的内容。朱光潜曾在西方留学数年,他最早接受的是古典自由主义学说,这对他本人思想的解放具有一定影响。从康德到克罗齐的形式主义美学,则给予了他更多的思想启发。康德的“审美无功利”学说,推动了他“文艺超脱于政治”观点的形成。对待现实人生的痛苦和不幸,叔本华和尼采主张采取“静观”的方式,从痛苦的深渊中解脱出来,同样表明文学艺术必须和现实人生保持适当距离。结合心理学上立普斯的“移情说”和布洛的“距离说”,朱光潜得出一个结论:艺术中的审美活动必须与现实中的审美对象保持“不即不离”“不远不近”的距离,要采取经验感知的方式才能领悟其中的美。这也是他为何如此反对文艺中过度“写实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原因,在朱光潜看来,艺术是拿人的现有力量弥补自然缺陷的精神活动,它要负责替人们建造一个“避风息凉”的场所,同时与实际人生保持一段距离,这个距离要恰好能够平衡“现实”与“理想”的矛盾,不过于完满又能尽量贴近现实。

朱光潜以一种调和折衷的方式,站在两种文化的交点博采众长,使得其理论兼具中西特色,又不失其个性特征。

三.朱光潜文学趣味观的内涵

“文学的修养可以说就是趣味的修养”[2]171,朱光潜将“趣味”视作其文学思想的核心要义,他的文学观实际上就是“趣味”文学观,其文学趣味大致离不开两个主题:纯正和自由。

“纯正”,即纯正、广博、多元。朱光潜认为,文学作品在艺术价值方面有高低之分,文学的高级趣味应当是纯正的、高雅的。他分析了文学中的几种低级趣味表现,用以说明文学趣味应如何规避低级、媚俗之弊。首先是写作内容上,应适当减少侦探故事、色情、黑幕、风花雪月、口号教条五种题材的选择,它们的弊病在于只有内容没有形式,丝毫没有艺术美感可言。其次是作者态度上,作家要尽量避免“无病呻吟”“油腔滑调”“摇旗呐喊”“说教劝善”“卖弄风姿”之类的毛病。“文艺是一件不得已的事”,作家必须得忠诚于自己,用“我笔写我心”的信念指引自己去创造心目中那个理想的文学世界,重要的是要让人从中读出其审美趣味乃至精神寄托。但必须要注意,文艺不是卖弄而是表现,“修辞立其诚”,作家笔下的文字一定得是真情流露的,那种为追求猎奇效果而刻意另辟蹊径的手法要特别避免。“趣味无可争辩,但是可以修养”[2]167,朱光潜承认因资禀性情、身世经历、传统习尚的不同造成人们趣味欣赏上的差异,但也指出“纯正”的文学趣味可以依靠修养得来。我们在对待文学创作与鉴赏时不能眼界狭隘,固守某种趣味或者贬低另一种,纯正的趣味应该是多元、广博的,是对各种风格、情调的作品采取兼容并包的欣赏态度。“你玩索的作品愈多,种类愈复杂,风格愈纷歧,你的比较资料愈丰富,透视愈正确,你的鉴别力(这就是趣味)也就愈可靠。”[2]176要想获得真正的趣味,就要做到知行统一,扩大自己的眼界,加深对事物的了解。

“自由”,即超然物外、生生不息。“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一代也应有一代之文学趣味,文学趣味不应该像死水一般毫无波澜,它应该如同生命一样鲜活、生动,呈现出生生不息的活力与朝气。“自由”既是一种超然物外、自由洒脱的人生态度,也是一种静穆观照、保持距离的审美态度。朱光潜十分欣赏魏晋陶渊明的人生观和审美观,“平淡深厚”是他对陶渊明人格魅力和诗歌特色的总体评价。“平淡”“深厚”这看似矛盾的一组词语,在陶渊明身上却被调和的恰到好处,并且达到了一种至高的境界。之所以說“平淡”是因为,即便陶渊明一生饱受了太多疾苦,他却始终以不悲不忿的心境度过了漫长岁月,“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种清淡、闲静使他与物达到了相交相融的极致境界。再说“深厚”,陶渊明诗中的情感如同他的人格一样,都不是单纯“隐逸”或“出世”那么简单,他既有看破一切的智慧,也有放不下的执著。面对刘裕篡晋这个无力回天的事实,他也有“耻事二姓”的立场,内心也有“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的侠气,但他实在受够了“樊笼”的束缚,所以只得“返自然”去追寻内心的清闲,对故国的那份情义他也只能借助诗歌才能抒发。“自由”也要冲破束缚、打破陈规、创造生机。朱光潜追求的文学趣味,是生生的“活”趣味。他要求创作者和鉴赏者都要有“创造”的能力,这种“创造”是一种“欣赏的创造的批评”方式。朱光潜提倡要利用身心的综合作用去品读诗歌,因为每“欣赏一首诗就是再造一首诗”,而“每时每境所再造的都必定是一首新鲜的诗”。[3]

四.朱光潜文学趣味观的启示

因为“人与人之间有交感共鸣的需要”,这就使得文学的存在有了意义。同时,又因“文艺是情感思想的表现,也就是生机的发展,所以要完全实现人生,离开文艺决不成。”[2]161朱光潜的文学趣味观,也能为我们带来日常生活中有关文学审美层面的一些新启发。

回顾近年来的文学界,随着科技的飞速发展,“人工智能+”的不断推动,文坛开始出现诸如“人工智能写作”这种全新的文学写作样式和“人工智能文学”这种崭新的文本类型,微软机器人小冰就是一个鲜活的实例。小冰是由互联网工程院在2014年推出的一款智能机器人,自2016年起它开始在互联网等领域发表自己的诗歌创作,其诗歌一度受到学界人士的关注和褒贬不一的评价,虽有热度却也总被人当成“成不了气候”的业余之作。直到2017年5月,其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被装订成册并公开发行,即刻引起了轰动效应,随之而来也引起了更大的争议。批评界对此大致持有肯定、否定和中立三种态度,其中争议最大的问题是,以小冰为代表的人工智能写作能否取代以人类为主体的文学创作,文学创作的“主体性”是否会就此被消解甚至重构。我们今天暂时先不讨论这一话题,姑且就文学创作与鉴赏批评的标准来审视下小冰的作品。按照朱光潜的说法,文学艺术是人们传情达意的一种交流工具,每部作品必定倾注了创作者大量的心血和情思,最终创作出来的文本一定蕴含了他不少的思想情感,我们从中必然能读出作家的个人审美趣味。而人工智能是机器,虽然目前智能机器已经发展到了高级阶段,但它归根结底还是人创造出来的工具而已,终究不能与真正活生生的人同类而语。它们的作品也只是程序代码的随机组合,其中缺少的却正是最重要的——情感,是它们始终都不能超越人类的关键因素。当然,由于人和机器本质上并不等同,自然而然,它们的作品就不能完全按照我们人类自己的标准加以解读,这也是需要注意的一点。

那么,再来看我们人类自己的文学创作。诗歌,作为中华民族一脉相承的文体,从唐诗宋词元曲再到近代新诗,它一直存在也一直被人们喜爱。但目前的诗歌文学却远不如过去辉煌的态势,小说文学作为一种更加深入群众且通俗易懂的文学样式逐渐取代了诗歌的主导地位,诗歌似乎走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当今的诗坛一片沉寂,鲜少有能经得起人反复诵读的诗作,但贾浅浅却以一种“像朝圣者望着恒河”的姿态,凭借她的第一部处女诗集《第一百个夜晚》先后荣获了第35届青春诗会的参会资格和第二届陕西青年文学奖诗歌大赛的奖项,顿时掀起了当时诗坛里的一股讨论热。针对她以及诗歌的讨论中心,不是她的文采或其诗歌创作的绝妙,而是她本人并不扎实的文学功底和所获殊荣背后的各种质疑,而这一切的源头要从她的“屎尿”系列诗歌说起。如《朗朗》“晴晴喊/妹妹在我床上拉屎呢/等我们跑去/朗朗已经镇定自若地/手捏一块屎/从床上下来了/那样子像一个归来的王”[4],以及《我的娘》诸如此类的诗作,直接将“屎”“尿”这种污浊之物公然写进诗里,并且完全不加艺术层面的修饰,贾浅浅却凭借它们获得了诗歌领域的较高荣誉,这无疑是引起不少批评家极度反感并且不予认可的原因。这些诗歌又体现出作家的什么趣味呢?一部分人不惜用“在我观之,浅浅无疑也是一个泛灵论者,至少她的时空观是一个混沌、混元之物,她笔下的事物因之有了超越时空阻隔的穿越性,以及一种神奇的‘齐一意味”[4]4这样刻意哄抬的话语鼓吹贾浅浅的诗作,这又是怎样的趣味观念?

我们生活在一个文化多元化、审美多样化的时代,文艺的欣欣向荣自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并非什么样的文艺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真正优秀的文艺应该像朱光潜先生说的那样,它应当是“雅”的、“纯正”的、“活”趣味的体现,也应该有益于人生,成为生活的“源头活水”,但绝非上面提到的那些表现形式。重提朱先生的文学趣味观,不仅能够启发我们从不同角度思考趣味理论的相关问题,对于指导我们现实生活中的文学趣味乱象也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文学是人学”,无论何时何地文艺的宗旨都不能被人遗忘,只有谨记这一点才能使人类的文艺永葆生机、生生不息地发展下去。

参考文献

[1]夏中义.京派趣味:范例与预设——论朱光潜对现代文学的文化使命[J].学术月刊,2010(10):90.

[2]朱光潜.朱光潜全集(四)[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159.

[3]朱光潜.朱光潜全集(三)[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56.

[4]贾浅浅.第一百个夜晚[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8:148.

(作者单位:河南理工大学文法学院)

猜你喜欢
朱光潜启示内涵
挚友可贵
朱光潜三立座右铭
活出精致内涵
理解本质,丰富内涵
论诗歌评价的标准:从柏拉图到朱光潜
与美同行——读朱光潜《厚积落叶听雨声》有感
挖掘习题的内涵
国外跨境电子商务税收发展经验对我国的启示
要准确理解“终身追责”的丰富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