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的方言俗语及叙事功能

2022-05-30 10:48赵婧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2年9期
关键词:民俗

赵婧

内容摘要:河北籍付秀莹虽算不上是多产作家,但其2016年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陌上》可谓是一部书写当下中国乡村的“农事诗篇”,作品以华北平原的一个小村庄——“芳村”为原型,用26幅农村生活画卷的叠加来细腻勾勒当下日新月异的中国乡村面貌,以及乡村中男女精神生活的跌宕辗转,期间充斥着大量的方言、俗语、谚语、歇后语以及岁时节日等,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多姿多彩的地域风景图,亦为我们进一步感受这片土地的烟火气息和探究当下乡土中国的隐秘心事提供了视点。本文试图从民俗学的角度来分析方言俗语的描写对于作品的叙事功能。

关键词:付秀莹 《陌上》 方言俗语 民俗 叙事功能

民俗,即民间风俗,指一个国家或民族中广大民众所创造、享用和传承的生活文化,其一旦形成,便成为规范人们的行为、语言和心理的一种基本力量,同时也是民众习得、传承和积累文化创造成果的一种重要方式。[1]70后女作家付秀莹在传统文化与华北地域文化的熏染之下,对乡土生活有着深刻的体验,其作品自觉聚焦于当地的民俗语言与民俗事象,以此来揭示在特定时代背景下,处于河北乡土地域氛围中的人们在生产、家庭、婚姻、社会、人生等领域的世俗生活形态,为传统文化的继承与探究现代化过程中所带来的变革提供了视野。

一.方言俗谚的呈现

作为民俗学研究对象的民间语言,指广大民众用来表达思想并承载着民间文化的口头习用语,其主要部分是民众集体传承的俗话套语。它自然生长于民众丰厚的生活土壤,通俗易懂,生动活泼,是广大民众世代相传的集体智慧和经验的结晶,传达和反映着民众的思想、感情和习俗。[2]付秀莹出生于河北无极县的一个小乡村,对家乡的语言、风土、人情格外了解,虽然成年之后的她去了城市,但对曾经的这片乡土依旧熟悉。她曾说:“我离开乡村已經二十多年了,但对于乡村,我几乎毫无陌生感。在城市生活这么多年,我依然认为,我的家在芳村,在华北平原那个小村庄,童年经验对一个人的影响,怎么说都不为过,我的根脉在芳村,芳村是我的精神故园”[3]。因此我们可以发现,在《陌上》中民间语言的书写几乎贯穿整部小说,其中囊括着独特地域中社会生活与人生的诸多领域,亦蕴含了乡土农民特定的思想、感情和习俗。

1.方言俗语的运用

方言作为一种语言的变体,常常与当地的风土习俗交织在一起。《陌上》中用了大量河北乡村的方言语词,如:“汗津津、揉搓死、白眼狼、窝里横、碎嘴子、二流子、扯闲篇里、笤帚疙瘩、翻箱倒柜、顺坡下驴、眼馋肚子饱”等,将人物的行为和特征生动地予以展现,极富生活气息。又如:“芳村人管玉米地叫大庄稼地(大庄稼地是指高大的意思)[4]”,“芳村人把客不叫客,叫‘且,待且是大事,吃什么呢?……”[5]由此类内容可见,作者以方言展现日常的同时亦嵌入当地的饮食习俗,使我们更能感受到芳村独特的日常生活。文艺民俗学家陈勤建指出:“民俗的独特性表现在它不仅仅是文化意识,而且是兼有文化意识和社会生活的双重性。[6]”付秀莹将方言与饮食交织在一起,正是对这种双重性的诠释。

除以上独具特色的方言以外,另有一些日常俗语充斥于小说中。如:写到翠台在香罗家串门子出来的场景:“香罗家门前的台阶高,又陡峭,幸亏两旁有扶手,翠台抓着那亮晶晶的不锈钢,一蹬一蹬往下走,一不下心,还是把脚崴了一下,心里恨道,个小养汉老婆,钱烧的!”[7]此处可看出人们在日常相处中的真实场景以及对于人性的内隐。又如:“翠台一下子就火了,骂道,个长舌头老婆们!捉贼见赃,捉奸拿双,还怎么着,就红口白牙地,给人家编排这些个没味儿的闲话扯淡话!别让我看见!我撕烂贱老婆们的嘴”[8]。这段对于喜针跟翠台“嚼舌根”的描写以及翠台破口大骂的俗语,又进一步为我们呈现出一幅看似简单却充斥拉杂琐事的农村生活图景。诸如此类方言俗语文本中还有很多,这里不再赘述。

2.谚语与歇后语的运用

方言俗语运用的同时亦有大量的谚语。如:

“天下老子向小的”

“好汉有好妻,好妻无好汉”

“淘小子是好的,刁闺女是巧的”

“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9]等。

这些谚语的运用,是芳村民众丰富的智慧和普遍经验的规律性总结,其生动地展现了芳村特有的民俗内容,既有对宿命的概括,又有对生活实践的事实性反映,囊括了芳村生活的各个方面,使得小说中乡土气味极其浓厚,亦侧面反映出在社会变革的过程中,现代化生活浪潮逐渐席卷乡村各个领域,给传统乡土人们带来的异化。付秀莹用独具意蕴的河北乡土方言与生动的谚语,歇后语,构筑了一个富有民俗化特征的文学世界,同时浅隐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

二.方言俗谚的叙事功能

作家汪曾祺曾说,“语言是小说的本体,不是附加的,可有可无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写小说就是写语言”[10]。《陌上》中的方言俗语除了展示一方水土的人文风情,亦对刻画人物性格特征,准确把握作品的深层主题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1.方言俗语塑造人物性格

在小说中,涉及到众多有关人物性格特征的方言语词,如:“芳村人把医生不叫医生,叫先生,先生性子慢,芳村人叫作‘肉(“肉”是慢的意思)”[11]。可看出作者将村里唯一的医生这种慢性子塑造地淋漓尽致。再如:“鸡屁股嘴是永刚媳妇,本名叫作会肖的,是芳村有名的事儿娘们,一张嘴,简直就是鸡屁股,不挑地方,随处乱拉,专好拨弄是非;鸡屁股嘴眼睛一挤一挤的,也不说话,只看着她的胸口笑”[12]。这段描写中,用鸡屁股嘴作比喻来凸显人物特征,并就此直接作为人物的绰号,不免显得俗气粗野,但却形象地突出了永刚媳妇会肖这一农村妇女爱好拨弄是非,闲言碎语,不管不顾的性格特点。由此可见,作者不仅用方言俗语来塑造人物性格特点,更是以动植物的特定形态给予人物之名,给读者一种既视感,这一点不得不说是作者匠心独运的结果。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直接用方言描写人物性格的句段。如:“香罗怎么不知道,娘这个人,不好伺候。芳村人的话,叫作刁,刁的意思不止是性子烈,嘴不饶人,除了贬义还有那么一点称赞的意思在里面。娘就是一个刁人儿。爹呢,却是个老实疙瘩”[13]。这段描写中的“刁”既凸显了香罗娘小蜜果的泼辣,尖酸刻薄,说话不留余地,也表现出她的能干,精明。“刁”这一字鲜明且富有趣味地对人物性格特征加以总结,极其到位。同时还用香罗爹的“老实疙瘩”来反衬娘的性格特征,使得其形象更加鲜明。又如小说中:“村子里,大闺女小媳妇们,俊的,骚的,浪的,妖的,什么样的没有”[14]。这一对女性形象的生动刻画与付秀莹本人有着极大的关联,正如她所言:“女性作家写女性,因为性别的原因,可能更有同情之心,更细腻,更体贴,更能够感同身受,更容易走入人物内心深处,走得更远,更能触摸到人物内心独特的幽微的暖昧不明的那一部分。”[15]而这也是为何《陌上》获得众多学者肯定以及新浪好书榜认为《陌上》是“乡村版大观园”的缘由。

2.深化作品主题意蕴

付秀莹是一位有着明显家园情结的作家,她以芳村为文学根据地,以方言俗语为表现形式,体现出其创作的民间关怀和民间视角,为我们深入认识当下乡土中国和探讨作品的思想内蕴提供了依据。作者将日常琐事与方言构筑为一体,为我们绘制了一幅深受现代化影响的乡村风景图,但不同以往作家的是,这一“新农村”不再是传统的农耕文明,而是日渐在城市化、工业化的历史进程下出现异化的乡土世界,如文中写到的“芳村这地方,多做皮革生意;这地方的水,往后都喝不得了。村子里,到处都是臭烘烘的,大街小巷流着花花绿绿的污水;老辈人看见了,就叹气。说这是造孽哩;钱不会说话,可是人们生生被钱叫着,谁还听得见叹气?”[16]此段叙写突出了当地环境问题的严重性,皮革加工业几乎成为芳村经济发展的龙头行业,给他们带来了可观的收益并彻底改变了芳村人的生活,比如素台开着皮具厂、开着汽车、住着楼房,做美容要到大谷县,买衣裳要上石家庄等。可见作者借此来表现传统的农耕文明已被逐渐边缘化,现代化的发展衍生出的生态环境问题等不得不令人擔忧。

此外,经济发展的同时伦理道德也逐渐崩塌,物化的婚姻情感模式,盘算筹谋的亲密关系等问题随之凸显,对此作者将毫不掩饰地予以揭示。比如爱梨娘家允婚的前提是在城里买房、村里盖新楼房和买汽车,但因翠台家的总收入处于中下层,而向妹妹素台求助时因鲜明的贫富差距使得她在面对妹妹时颇为自卑和嫉恨。可见,这种因现代化发展所带来的经济、生活乃至思想上的变化使得亲情分裂和变质,不得不值得我们反思。又如“小蜜果骂闺女没良心,忘了亲娘。骂闺女不孝顺,白眼狼一个。骂着骂着,小蜜果嘴里的白眼狼竟变成了小骚货……。香罗一面哭,一面笑,一面咬牙恨道,好啊!骂得好!小骚货!我就是一个小骚货!没有你这个老骚货,怎么会生出我这个小骚货!”[17]此段小蜜果与女儿香罗的对话不得不令人惊叹。在传统思想中,子女对父母应是尊重至极,可付秀莹为我们呈现的似乎是一种完全悖乎道德伦理的母女对骂,这种现象的发生,亦离不开社会发展过程中现代文明对人的影响。而由母女对骂的“小骚货”三个字,又浅隐出新的问题,便是芳村男女在情感上的混乱,这种混乱的关系亦是经济利益的驱使,是生命和肉体不再被传统思想束缚的欲望的解放,而这亦是时代变革中的产物。

总之,对于当下过快的城市化进程,乡土生态文明遭到破坏以及具有现代特征的电器、网络、公路深入乡村,传统的“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的景象逐渐消失的状况,如何书写当下的乡土,已成为众多作家关注的点。而付秀莹正是从乡间阡陌的人与事为我们揭开了这一焦点的帷幕,《陌上》用芳村独具地域文化的方言俗语,书写了真正的中国故事,透露出了大时代里中国人隐秘的心事。小说中的芳村,不只是作者笔下那片渺小的土地,更是千千万万个中国农村,甚至人类的缩影。作品中透露出的问题,于我们而言,具有深刻的反思意义。

参考文献

[1]付秀莹.陌上[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6.

[2]钟敬文.民俗学概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

[3]陈勤建.文艺民俗学导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

[4]毛海莹.江南女性民俗的文学展演研究[M].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2015.

[5]汪曾祺.中国文学的语言问题(汪曾祺全集·文论卷)[M].江苏:江苏文艺出版社,1994.

[6]高名凯译,费尔迪南·德·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商务印书馆,1985.

[7]段力戈.现代性焦虑下的逃逸“他乡”[D].天津师范大学,2020.

[8]徐晓敏.解读当下“乡土”[D].天津师范大学,2020.

[9]冯兰.深情回眸与精神抵达——付秀莹《陌上》到《他乡》的文学大观[J].小说评论,2019(06):171-177.

[10]舒晋瑜,付秀莹.陌上·吐露乡土中国的隐秘心事[J].中华读书报,2016(011).

[11]张志忠,马婧.当下中国乡村的“农事诗篇”——付秀莹《陌上》简评[J].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19(02):2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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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毛海莹.民俗观照下的现代文学女性书写——基于江南作家群的文学考察[J].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7,30(03):33-39.

[14]毛海莹.苏青作品语言的民俗学解读[J].浙江学刊,2007(03):103-109.

[15]蒋述卓.轻风掀起乡村的衣角[N].文艺报,2017-08-11(006).

[16]周雪花.一段芳华 一曲挽歌——评付秀莹《陌上》的“芳村”叙事[J].新文学评论,2018,7(01):24-29.

[17]杨庆祥.新乡土写作与中国故事——付秀莹《陌上》讨论会[J].西湖,2018(01):94-106.

注 释

[1][2]钟敬文.民俗学概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1,298.

[3][15]舒晋瑜,付秀莹.陌上·吐露乡土中国的隐秘心事[J].中华读书报,2016(011):2,2.

[4][5][7][8][9][11][12][13][14][16][17]付秀莹.陌上[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6:210,7,51,55,53,7, 101,35,285,20,37.

[6]陈勤建.文艺民俗学导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

[10]汪曾祺.中国文学的语言问题(汪曾祺全集·文论卷)[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4.

(作者单位: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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