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重几帧从前

2022-05-30 10:48黄颖
语文世界(初中版) 2022年5期
关键词:老师

春日和煦,我和刚下课的同事一块在走廊上闲聊,看着奔跑的少年、大笑的女孩,不由得大发感慨:“青春!多美好的青春!”

别人开玩笑:怎么,“90后”的小老师也开始覺得自己老啦?我伤感:是啊是啊,都工作6年了呢!这一批孩子都“05后”啦。

其实心里在暗喜:看吧,教师这个职业真好!我们珍贵的校园时光倏忽远逝,但却在学生一届届的稚气里永存,我们不会一直15岁,但却停驻过、守护了一个个孩子珍贵的15岁。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青春永驻”了 。

幸得《语文世界》田老师约稿,有一个机会记录我的学生时代,莫文蔚的歌声萦绕在脑海——“晚风中闪过几帧从前啊”,那些青涩真挚的快乐与坚持的细碎痛苦,在回忆里太过好看,把微笑与眼泪都凝住方敢细看。

喏,那是新来的转学生

2022的北京成为了双奥之城,而2008的我在奥运会开始前的火热盛夏里,转学到了市里最好的初中。就像一只溜圆的花骨朵儿,被“啾”地一声摁进了新的池塘。一边是群情激昂的“更高、更快、更强”,一边是爸妈沉重的叮嘱:“为了上最好的高中,你这一年得加油。”

乡里妹儿进城来,紧张地坐进了临时加塞的座儿——最后一排、卫生角前。每次跑操集合,你就能看到我碎花的小衫和黑色长裤,在一片干净、美丽的蓝白色校服海里,扎眼又特殊。

那时候,初三的城里小孩都很傲娇——我知道,我偏不举手,等老师叫我起来,我再咳嗽几声,慢慢说出答案,超酷的!那份幼稚和显摆如此可爱,以至于我在长沙教书后,每次看到别扭的小朋友,就会想起我的同学们,然后忍住笑说:“呀!××,你可不能拒绝我!”

——至于我?大约是我比大家小一岁,还没进入那种充满秩序、界限明确的环境中。自我介绍的时候、上课老师提问的时候、搞卫生的时候,我按着在镇中热烈而欢脱的惯性,声音贼大,举手贼快,挥舞扫帚虎虎生威。后来同学聚会,喝牛奶变成喝啤酒的同桌吐了真言,我才知道,我像一条闯入的外来鲤鱼,憨头憨脑无所顾虑,却引得大家莫名警惕起来,那段时间班级的学习氛围都变得紧张,他们和我都在等着看:这个胖嘟嘟、笑哈哈的女孩子,会上那张大红榜吗?又在什么位置?

我不知道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上榜。从镇中的25名到市中的插班生,我偷偷观察着周围的优等生,照猫画虎。好像有人隐约说过我,是个学人精:下课就装可怜,要去抄斯的笔记;上课就超大声答题,还和周围的人一直讨论;中午也不午休,拿着琳同款的资料书做……

你知道吧?就算是最好的班级、最善良的小世界里,依然有人会讨厌你,或等着看你打破常态受到惩罚,不论你初心如何。甚至他们也算不得错,称不上恶毒,无非是对“新来的”存着防备。

我假装不知道,要追上班级已经非常吃力了,如果要把精力放在追查流言和大肆回击上,失去太多而得到太少。更何况,我才来多少天?只交往对我表达善意的人就好了,慢慢大家会彼此了解。

算不算懦弱?但青春年少的世界里,非黑白以外的灰色模糊地带,仍需要你自己做决定,如何回应——或者说“回击”。

唔,你还在哭吗

嘿,亲爱的你——我的读者,我不太清楚你的年纪,但现在这些充满哲理的话,都是我在14年后开着回忆的美化滤镜写下。请别诧异或羡慕,我知道的,你也许和我当时一样难过。

难过到每天握着“小灵通”给妈妈打电话,大哭我要回到朴实、土气、温暖的镇中,但手里的笔却还不敢停地写着作业,因为第二天早自习要默写柳宗元《捕蛇者说》及注释,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 我记得。

蓝色的墨水被热热的眼泪砸开,晕花了,我慌乱地拿衣袖去揩,顾不得那是白的——很难洗。妈妈也哭:“你回来吧,回来妈妈给你拜托人找关系,给你安排扫大街的工作。”

是不是温情中带着一丝搞笑?

其实,我的初三也是如此,学习是有很多困难痛苦,但乐观拯救了我。好像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搞不好,会考砸,即使考前紧张得想哭,但我一边咬手指一边背着书,听到同桌安慰我:“嗨,黄颖!世界上认真的人哪有那么多,好好背!背它五次,就不信中考还写不出!”我就真的这么相信着,单纯地行动着。

比起聪明,更喜欢勤奋的赞扬;与其说会读书,不如说知道总得花时间,才能从量变里找到质变的突破。

英语不会说,可以拿拼音标,只要能背下来能理解,My spoken English is very poor,差到背书流畅无比,但每个句子都不对头。物理差,就每天去做去问,男女随便,求你收我这个笨徒弟,从书上习题做到配套作业再到《三年中考两年模拟》。语文,他们都说这科目太玄,但我却觉得再好不过——理解别人的文字,理清人类的哲理,体会复杂的悲欢,写出精准的心声。很玄吗?无非是,多去想,多去背,多去改。

很快,第一次月考来了,从入学小测的44名,到第16名。人人都很诧异,负责开门的同学说我老会在走廊边看书、边等她来。哦,怎么,就那样死读书就可以吗?

不是的,但没有足够的时间投入,你甚至无法发现方法、方向、心态的错误。我只是选择了最简单的道路——去做!边做边改,找到我的路。

现在再回头,记得都是电影式的片段闪现。好多个晚上在床上拥着被子看书,怀疑自己来不及又告诉自己一定会好的,毕竟现在就在做了。好多次考试不顺利,沉默地拿A3的白纸写每一科分析表,那样坦诚面对自己的弱点和长处,我好像一点点打碎了自己——重塑成更真诚、更勇敢的小孩。

那时真没预料到能考去想要的大学,但每一次班会课老师说到未来,我都会幻想:也许,也许我是可以做到的!我没有欺骗自己,想休息就休息了,但能抓紧的都尽力了。

亲爱的你啊,也许就只有做个学生的时候,我们会如此倔强、勇敢地拼搏,而且老天一定公平回报和奖赏,让未来的我们,在复杂的社会里也还期待着、坚持着。

嗨,贪玩又可爱的高中生

一年,在班主任要求下,每天都会写作业清单、背诵计划、学习状态和日记的我,去了市二中最好的重点班。

我的学号又是初三的44号,可能是老天故意的,我在日记本上写:“黄颖,就用44名的心态去生活吧!一定会有人比你好,也会有人比你糟,多努力,少骄傲。”哎,我可没骗你,我爸妈收着我所有的书、本子、卷子,以至于翻出这段话的同时,我还看到了自己当年迷恋韩剧和帅气哥哥时写的言情小说、收藏的各种海报,还有佐助、鸣人(《火影忍者》人物)的徽章,甚至还有黑金色油漆笔写的——“我可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中二病不曾少,年少的欢乐都是长大后反复咀嚼的甜美回忆,每想到一点,就心里多一分生活的幸福滋味。

我们那时在重点班,从高一开始每周就休半天,累的时候跑到办公室门的大黑板边,像做贼一样拿粉笔控诉——“回家的诱惑第×天,放我回去!!!”

星期天的第四节课后,或许是湿热的夏日午后,爽快吸一口柠檬茶,鼓起脸颊,夸张又满足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啊……”。可能是冷冷寒风里打着哆嗦的少女,嬉笑着三五个人抱在一起——“摩擦生热!抱团取暖!”男孩们着急去报刊亭买最新的篮球周刊,挤在一个桌子前,亲亲热热又腻歪。对了!全班还会轮流买《青年文摘》《读者》和《看天下》,哦,更少不了被没收了一本又一本的《飞言情》和《爱格》。

哈,写到都忍不住会笑,本来试图“娓娓道来”的平实文字,还是变成了欢快跳跃的回忆电影。好啦,这是真情流露。

校门外的小摊贩每个都笑容和蔼,带红格子袖套的阿姨给二中的孩子放多多的薄脆在黄豆煎饼上,红辣子、粉肉肠、绿葱花,口水直淌。好吃婆咬一大口,浓香的棕色大酱糊在嘴角,附赠一个烫出的泡。

每个早自习,我总是从小门溜进来,手里拎着给寄宿生偷渡的邵阳米粉,纸盒都藏在包里。我们都像游击队一样,窗边有暗哨探着脑袋、拉长脖子观望,远远地有咱们肖老师潇洒的身影,“来了来了”的通气声甚至盖过琅琅书声。手忙脚乱收拾残局的人儿,把书本和试卷到处乱飞,“啊!”一声惨叫,我的眼镜砸进了红汤里还沾上辣椒籽。嘿,肖老师也在憋笑,他假装严肃却眼睛弯弯:“黄颖啊,去我办公室拖个地儿哈,第二遍拿干拖把啊。”

回过头总结下,那时我的人设,是做“坏”事的“好”学生,在规则的夹缝里有一些青春的小任性,和有着相似心态的朋友们给老师找了不少麻烦,却总被宽容温暖。

周二第八节课是固定的年级教师大会,班长组织我们自习。机灵调皮的嘉哥提来班级放英语听力磁带的收音机,调到音乐频道。教室里笔尖摩擦纸页沙沙作响,少年们不抬起头,轻声哼唱电台里的音乐,从陈奕迅的《十年》到林宥嘉的《残酷月光》。那一句“最初的梦想,紧握在手上”,弥漫空气里又流淌试卷上,奇妙与此刻、此景、此心共鸣,手中的孔庙祈福笔,忍不住再将它握紧一点。

做坏事总心虚,越怕它越来,锁紧的门被敲响的瞬间,大家忍不住惊呼出声!只剩下悠扬自在的旋律回旋。班长淡然地起身,关机子,开门。班主任威严地扫视,却没有下判决书,他丢下一句“晚上考数学”,又踱着四方步转身走了。

中二少年的高二,是最捣蛋的。那时和班长串通,去办公室找老师谈话,说自己有可能早恋,给肖老师吓得够呛。为了开解我们,这个儒雅又诚恳的中文系男人,把自己初高中暗恋的故事掏了个底朝天,还摸索抽屉里的糖,像哄小孩一样说:“哎呀,吃糖,不要为这个操心太久,你考得好,好大学好男孩多得是呀!”

是呀,老师,您不知道我后来去了北师大,班长去了东北师大,咱俩可是进了尼姑庵,以至于25岁回来看您时,您还是给我们递糖:“哎呀,可以恋爱啦!”

但老师,您肯定记得,我们骗你谈了一个小时,咱们班就在操场放了一小时孔明灯。(那时城市管理不太严格,现在可不敢啦!要遵纪守法!)您看看表,挥手赶我们去上自习,我俩蹿出办公室就忍不住大笑,在黑乎乎的楼梯上奔跑,急促的呼吸里有春日泥土的味道。您很惊讶,还在笑:“干什么!是有鬼追吗?慢一点!”

望向操场,看到星星点点光芒的您,见证一次扮大小鬼的浪漫冒险。奔到操场,大家伙儿都在喊我俩快些写,喊出了回声,留给我俩一盏自己写、自己放飞的梦之灯。

您忘了也没关系,我们都记得,黄色的长纸条上,晕开的黑色油墨好天真可爱。

——“健康平安,考上喜欢的大学,做自己喜欢的大人!”

老师,我长大后,好像也成为了您这样可爱的、睿智的老师呢。

哎!你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有一个学生和我谈心,问我觉得高考公平吗。我想了好久,回答说:“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吧,但我觉得,高考就像北方的路,它是四方形的,笔直又没有捷径,走起来比很多小路都慢,但你走的每一步都不会辜负。别的路也许也可以去目的地,但你不知道别人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招数,或者超乎常人的优越。”

那时还是全文全理,文科的录取率一如既往惨烈。如果我坚持学文科,考得不好,就只能过一本线,但如果学理,稳定在211上并不是难事。分科前陈老师语重心长地找我谈话,哎,在六月的傍晚他那么诚挚,即使隆回普通话让我沒听懂几个字,但我几乎被打动——你要想,一分5000个人呢。

但我还是选了文科,因为很喜欢,所以甘愿做更多努力换一个也许不如学理的结果。

当然,我后悔过很多次。

因为地理很差,高二开始,每天晚上回家的路上都会拿着自制的小图和卡片背,身边都是背着书包的同学走过。我就着每一个店铺漏出的灯光,瞟一眼答案,在急促的脚步里踩着节奏背诵。回想起来,浪漫得像会唱歌的游吟诗人,一边跳舞一边高唱。

背了一年,地理还是很差,差到有一次考第一名,看榜的时候开心得不行,却听到后面有人窃窃私语:“啧,第一名地理还不及格啊。”仔细一看,是哈,全校前100,好像只有我没及格,那种快乐激动马上退却了。

如果回到当时,我要恶狠狠地大声说:“怎么!就是还能再多20分再当第一名啊!”

高三时我的心总是不静,大家都生活在惶恐里——谁知道能不能上线?甚至我开始半夜大哭,给老师发短信:“老师,我可能上不了一本了,上不了怎么办?”

老师太温柔了,他第二天把我叫到办公室,我很羞愧又忍不住难过,为自己的懦弱和松懈,不敢抬头,只默默听着老师的安慰。最后他拍拍我的肩膀:“去散步吧,给你一天假,想去吃点什么也可以。”

那一天做了什么,我记不太清了,但晚自习时我回来,大家都假装无事发生,没有人追问我去干吗了,还好吗,只是桌子里多了一包五香味瓜子,还有一瓶可乐。隔壁桌的鱼假装若无其事,给我丢一瓶花露水:“喷下,今天只怕蚊子吃得蛮饱,一腿的包嘞。”

当我成长为大人,也依然会有深夜痛哭、脆弱灰心的时候,最常打开的,依旧是老师的号码或微信窗口。我仿佛退回到一个怯懦的、茫然的自己,而老师依然那么耐心地等着一个学生无措、混乱的诉说,再尽他的力量来肯定、安抚,来给出建议。

学生永远在问,教师一生在答。

“九万里风鹏正举”,双翼下的风,是您的温柔,是这种近乎无条件的爱与肯定,支持我去陪伴我的小朋友们,在无数个争吵、诉说、倾听、建议的对话里,模仿您却又成为我。

哎,是你们的时间了

在这样美丽的青春里,朴素坚定的奋斗少年太过可爱,以至于我用尽形容词、更换来去,犹嫌矫揉造作,又怕概括不尽。“00后”“10后”逐渐长大,我将参与你们的青春,这是一份荣幸。

那么,就祝你们,同样拥有什么滋味都有、什么可能都会发生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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