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不掉的军功章

2022-05-30 11:08洪桂珠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2年10期
关键词:机关枪军功章俘虏

洪桂珠

贻火出生在闽南大地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1938年,17岁的贻火随大部队上了东北抗日前线。抗战胜利后,贻火幸运地活下来,当了班长,来不及回家的贻火又投入到了渡江战役。

那是一次空前激烈的抢滩登陆战,长江边密密麻麻的全是被征用的船只,贻火招呼战友们登上了其中一艘,对岸敌人的子弹呼啸而来,摇橹的战友一批批应声倒下。为了躲避敌人炮弹的轰炸,船未靠岸贻火就命令战友们跳下船板分散前进,其他船上的战士也几乎在同一时间下水。水面黑压压一片,敌人的枪急遽转向水面,一时万弹齐发,贻火在弹雨中大声对战友们喊道:“一定蹚稳了,不能摔倒!摔倒就站不起来了!”他一边喊,一边用手中的歪把子机关枪瞄准对岸的敌人,“嗖嗖嗖”,有三枚子弹从他头皮上擦过,贻火觉得脑袋着了火似的疼,但他顾不及了……

1950年,本来预备调往福建沿海设防的贻火被临时调往朝鲜战场,并被编到宋时轮部下的一个侦察连里。

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贻火向孙子反复讲起的是他第一次到敌方阵地抓俘虏的事。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接到指示后,贻火和两个战友一人怀里揣一条白毛巾迅速上路,临近美方阵地的时候,三人趴下身子,匍匐着爬上了一个山头,再慢慢挪到离敌营最近的隐蔽处。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发现了一个值营的美军,那是贻火第一次看见美国人的样子:鹰钩鼻,浊浑眼,高大个,端着机关枪。三人摸到正在巡逻的美国兵身后,贻火以横空劈雷的速度掏出毛巾捂住敌兵的眼睛和嘴巴,两个士兵迅速捆死俘虏的手脚并拖入草丛,再伺机带回营部审问。后来,又抓了多少俘虏,解救了多少人质,贻火已经记不清了。

1953年,抗美援朝战争结束,贻火办理了退伍手续,一路舟车劳顿回到家乡。当天晚上,借着明亮的油灯,贻火细细查看了戎装下掩着的伤:头上三处子弹擦过的伤、背部密密麻麻的弹痕、小腿上也有两处。这一夜,贻火躺在床上,心潮起伏。

因为丰富的侦察经验和屡立战功,省里派人问贻火是否愿意到福州或厦门担任公安局局长一职。这非同一般的询问让贻火一次次热血沸腾,他考虑了几天几夜,还是在心里告诉自己:咱连名字都不会写,咱不能误了人家的大事。他回绝了对方的请求,甚至连在公安局里担任一个小职位的要求都不曾提出。

再后来,贻火结婚、生子。因为常年在战场,农业劳动的经验是没有的,端惯了枪的手挥起锄头是那么的别扭。在那些终年从土里刨生活的左邻右舍面前,贻火变成了一无是处的人。乡里也曾安排他到粮店卖米,可他看得了枪杆上的瞄准镜,却看不懂秤杆上的秤花,这事也就作罷。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战场上留下的心理创伤,贻火渐渐学会了借酒浇闷,可哪有买酒的钱?酒瘾上来的时候,他曾好几次拿着一整袋军功章到乡里的供销社换酒。有意思的是,他前脚刚走,供销社的负责人就指责店员:“怎能收这金贵的东西,给他送回去。下次来,酒照样给!”

这些军功章还差点儿丢了!

有一回村里来了个敲贡糖的,那贡糖实在太诱人了,贻火的儿子偷偷把父亲的四个军功章拿去换了一大捧贡糖。敲贡糖的离开山村时,顺道把那四个军功章拿去卖给收破烂的水泮。水泮一见这东西,就猜出是贻火的,他默默掏钱给对方收购了,再送回贻火家。

贻火的儿子长大后,一直没能找到工作,他求贻火道:“爸爸,您有那么一袋军功章,一定给国家立过功。不如咱俩戴上军功章去一趟市里,您给有关部门说说情,帮我找一份好工作。”贻火沉思再三,说了一句话:“我是共产党员,我怎能去!”

贻火于1994年过世,那些军功章是他留给子孙唯一的遗物。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段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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