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李寒诗选

2022-05-30 10:48晴朗李寒
诗选刊 2022年10期
关键词:光光蝉蜕栀子花

晴朗李寒

物像

认识一个卖水果的,

她的脸越长越像苹果,

臀部越长越像鸭梨,

一说话散发出菠萝的甜味。

熟悉一个卖衣服的,

她每天更换最新款式,

表情越来越像模特,

走起路来,仿佛被风吹拂。

我见过一个卖猪肉的,

体型笨拙,而刀法熟练,

他呼哧呼哧地喘息,

让我不敢和他的眼睛对视。

知道一个卖项链手串的,

面色红润,油光可鉴,

像手里不断搓磨的珠子,

他全身都裹了一层陈年的包浆。

我卖了许多年书,

变得越来越像铅字般沉默,

没人过来翻动,

我就一直这么方方正正地待着。

栀子花

天色向晚,最后一抹夕光

投射到北窗台的栀子花上。

由于忙碌与疏忽,南窗的骄阳下,

它的叶子枯焦,待绽的花蕾

也都一朵朵凋萎。

完成一次小小的迁移,从南窗移到北窗,

它干枯的枝叶间

才重新钻出了嫩芽。

此刻,借助最后一抹夕光

我一点点为它修剪去枯枝败叶——

像删除一首诗中僵死的词句。

蝉鸣被树叶过滤,变得不太刺耳,

也许是静下来的心,

欣然接受了眼前的这一切——

阴云加重了暮色,对面的窗口亮起灯光.

隐隐的雷声从远方传来,

这首栀子花的小诗修改完成……

蒲公英

在一棵盛开的蒲公英前,

跪下来。我说:你好!

我要用手机拍下你的美。

我遇见了她,在书店门口的

东侧,水泥和砖缝之间,

根须抓紧一小撮泥土。

生长得自由,恣意。

叶子碧绿,舒展,每天

都捧出两三朵小黄花,举起

向命运致意的杯子,

仿佛春风里开心的笑脸。

这生命的奇迹!

我跪下来,降到与她同等的高度。

我说:你真美!

她为不公的命运抱怨过吗?

她感到卑微,低贱吗?

想到这些,我的心变得很柔软

除了大自然——伟大的造物主,

还有我的父母,

这世间,令我下跪的人和事不多——

而这棵春天的蒲公英

算一个。

幽寂之味

春风酥瘁,糟朽的屋檐上的冰凌

滴下初融的雪水,一点一点

在地上击打出一个个

泥眼儿。他用舌尖接了一滴。

光滑的古井壁缝里的青苔,

井中的蛙鸣,

转动辘轳,沁凉的水汲上来,

桶里浸上了黄瓜。

大铁锅里,母亲烙好了

三张南瓜饼,

等着一个少年饥饿的胃。那一天,

他等来了初中录取通知书。

父亲在台阶上跺跺脚,拍打下

肩膀上的雪花,走进屋。

昏黄的油灯下,

带回来他人生的第一口菠萝。

奇迹

那生长于泥土之下,在黑暗中掘进的,

会爬出地面,破壳而去,

飞翔,并呜叫,

這是蝉,这是奇迹。

那在花丛间穿行,在晨露中忙碌的,

会收集花粉,酿造出蜜,

飞舞,并嗡鸣,

这是蜂,这是奇迹。

那从虚无而来,在大地上奔忙着的,

建造起房屋,种出粮食,

劳作,歌唱,并重归泥土,

这是人,这是奇迹。

小林幽记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

若是小林子呢?

小,自有小的妙处——

蚂蚁穿梭着修筑城堡,蜗牛

在带露的草叶上爬行,

斑衣蜡蝉突然飞起,又在不远处落下,

带着新鲜泥土的蝉蜕,悬挂于

树干。这夏日里最令我痴迷的小家伙,

从地底钻行,到羽化飞天

谁知道它经历了什么?

蟋蟀在四下里鸣唱,灰喜鹊

在高高的树梢间跳跃,喧噪,

哦,还有必不可少的麻雀,

至于其他小鸟,抱歉啊,叫不出名字,

它们的歌喉,我同样欣赏。

还有这遍地的:

血见愁、龙葵、马齿苋、旋覆、

鸭跖草、苘麻、曼陀罗、灰菜……

它们最初的命名者

肯定是位大诗人。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

若是林子小了呢?小,也能装得下

大寂静,

多炽烈多烦躁的欲念之火

进来,都会噗的一下

熄灭。

林间的早晨,我捡到一只蝉蜕,

拾起一朵被昨夜的风雨

吹落在地的蜂巢。

树冠的密叶间,哪一声

蝉鸣来自这空空的蝉蜕?

遍地的花草里,哪一对

翅膀来自这空空的蜂巢?

我捡到了蝉蜕,拥有了蝉鸣,

得到了空。

我拾起了蜂巢,品尝到蜂蜜,

得到了空。

蝉鸣,蜂舞,于我的手掌之上旋绕,

这须臾的空寂,

是菩提,涅槃,般若波罗蜜。

而此人,还有无边的挂碍,无名的烦恼,

沉实的皮囊用了五十年,

己然陈旧,四处漏风,

却仍舍不得丢弃。

(以上选自《人民文学》2021年8期)

趋光

一岁多的小儿,会走不久的小儿,

在床头翻找着什么,

嘴里疑惑地喃喃自语。

“找什么呢?”我问,

他回过头来,失望地说:“光光!”

哦,光光不见了,

他在找寻自己的玩伴,

那是晴好的天气,

从窗口射入的阳光。

孩子喜欢它,好奇地用小手

去捕捉,与它嬉戏。

我会为他表演手影:长耳朵的小兔子

灵气的孔雀,笨拙的沙皮狗,

还有嘎嘎叫的大鹅……

孩子的视线追逐著光影,欢叫,蹦跳,

把它亲切地称为“光光”。

像一株趋光性极强的嫩苗,他害怕黑暗,

喜欢一切明亮的事物。

入夜时,对面楼窗的灯光,夜空中的

月亮和星辰,

远处高楼上闪烁的红色指示灯。

就是睡觉,开着一盏灯,

他也睡得香甜,安稳。

“今天有雾霾,没有太阳,没有光光。”

指着灰蒙蒙的窗外,我告诉朗朗。

他不知道什么是雾霾,不知道

这是这座城市冬季常有的景象。

不能出去玩耍,家里也没有光光,

他很不高兴,但是,沉默了片刻,

果断地喊道:“开灯,开灯!”

立春记

已是二月,林间的残雪

还没有完全消融。一棵棵树木

默然肃立,还未从冬眠中苏醒。深夜

仍有寒流从我们的梦中掠过,

清晨的败叶上,

还遗留着一层浅浅的霜影。

那些人呢,都去了哪里?

散步,舞剑,抖空竹,打太极,

铿锵的舞姿,孩童的欢笑,

仿佛被隐形的手指一点:删除,清空。

泥泞的林地上,只有犬粪

和犬足杂乱的行踪。

是谁遗弃的黑口罩?

疲惫地蜷缩在枯草里,

像是还没有摆脱紧张的窒息。

是哪个孩子折叠的一枚小纸船?

在干涸的泥泞中抛锚,似乎

还沉湎于快乐的记忆。

我知道,当我的身影从林间穿过,

这世上,又有不少新人到来,

也有不少旧人离去。

哦,对了,明天就是立春,太阳加速

北上的步伐,我已经听到

石缝间苔藓和嫩芽的怯怯低语。

午后时光

坐在店门前,我给朋友

包装购买的书籍,

一册册诗集,经我的手抚摸过,

被一层层包好,粘牢。

店内响着的乡村音乐,

是我多年的最爱。

远方,流浪,小酒馆——

早已遥不可及。

快递员就要来取走这些邮件,带到远方,

想想喧嚣的尘世,

还有和自己一样,深爱着文字的人,

我就觉得欣慰。

当我忙完手中的活计,抬头看见

秋阳在白蜡树、木槿花之上,

悄悄地点染金黄。而身边的紫茉莉,

正结出小地雷般的种子。

一阵风吹来,已透出深秋的微凉。

此刻,妻子正和两岁的小儿

在树丛间玩耍,说笑的声音隐约传来,

我的心头又涌起一阵暖意。

(以上选自《诗探索》2021年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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