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着迷的变化”
——马奈的晚年如何表达现代之美?

2022-06-11 14:02撰文胡煜杭
艺术品鉴 2022年13期
关键词:马奈布面爱德华

撰文=胡煜杭

左图:爱德华·马奈《在温室里》布面油画 114.9×149.9cm1879 年德国旧国家美术馆藏

右图:爱德华·马奈《秋天,身着棕色皮草披风的梅里·劳伦特之门》布面油画 73×50.8cm1881 年南锡美术博物馆藏

1879 年,马奈的健康状况开始下降并逐渐恶化,行走和站立已有困难,所以他的创作转向了小画幅。但是从活动受限到去世的这四年时间里,马奈仍然有大量作品产出。可以发现的是,马奈晚年各类题材、场景的创作中,花是一个高频出现的元素。

马奈的人物画无论是在当时的美术界还是当代的艺术批评中一直富有争议。人们无法说服自己他只是一个简单的画家,依靠绘画语言去传达他眼中的世界;不能证明他在创作中也是一位激进的共和党人,每幅画中都设置了诸多的象征和喻意。

左图:爱德华·马奈《紫丁香和玫瑰》布面油画 32.4×24.7cm1882 年

右图:爱德华·马奈《晶莹剔透的花朵》布面油画 约1882 年美国国家艺术馆藏

花是最常见的意象,因此也最容易剥离开。作品《在温室里》中,主角是一名坐在长凳上的女子和一名弯着腰的男子。他们的左手均戴着一枚婚戒,彼此靠近却又没有触碰,眼神也各自飘渺,这一切构成了画中暧昧不明的氛围。两人的衣着是明显的贵族时兴装扮,女子的帽子、阳伞等物都极为精致,色彩柔丽。画中背景被茂密的植物压缩了空间,女子身旁青瓷的花盆中抽展出粉色的花,衬在她脸边与她的面色极为协调。在《秋天,身着棕色皮草披风的梅里·劳伦特之门》一作中,各色花朵散满了平面的背景,贵妇人的形象美好而又和谐地处于其上。在这些画里,花可以说是阶级的代表象征,刻意营造的浪漫主义印象即是阶级意象的强化。

在1882 年,马奈有一批集中创作的花卉静物画。这些作品很可能就取材于他的身边。可以看到《紫丁香和玫瑰》《晶莹剔透的花朵》两幅是同一个三足的水晶玻璃矮花瓶。《白丁香》《一瓶白丁香和玫瑰》是同一多边形直筒玻璃高瓶。花语是19 世纪初在法国起源的,19 世纪中被大众普遍接受。所以做合理猜测,这些花或是病床前所摆,或是往来亲友所送,是对马奈早日脱离病痛的美好祝福。

这些画是马奈艺途的回归,将视角转移回到“物”上,就像学习之初。绘画的整体性构图要与插花艺术和谐共处;颜色、笔触与肌理要给花卉形象美感与表现;轮廓线与面的虚实之美予强烈的光影表现。

同样这其中也有马奈在一生中形成的绘画观念。他认为“为色彩而色彩”,应该成全纯粹的色彩美。人的视觉既然是瞬间的、游离的和具体的,那么外在世界绝不会展现为一个结构稳定和透视关系清晰的纯净空间。真实,意味着画家把对外在世界的光色感觉附着在画布上。色彩的并置可以使观者在一定程度上用视觉来调合,比在调色板上调成的色彩更丰富,更有跳动感与闪烁感。

马奈艺途的中早期也绘制过瓶中花卉主题的静物,当中不乏他最喜欢的花——牡丹。牡丹虽美却凋谢早,花瓣易落,所以马奈画作中都是新鲜的切花,插于瓶或直接横放于桌面。牡丹宽大的花瓣、叶片以及明艳的色调被马奈精准把控,虽不是专门写实的静物画创作,但画风雍容华贵,具有古典主义特质。

马奈生命晚期病痛缠身,花卉作品、女性肖像等作品统一转向一种甜美的绘画风格。这种更加“女性化”的作品被和他不妙的健康状况联系在一起。尽管还有许多批评家认为这是对“舒适美”的妥协。从马奈晚期精美的静物花卉画可以看出,他的手眼协调能力没有受损。艺术史学家道格拉斯·库珀就将这一变化称为“令人着迷的变化”。

马奈的“晚期风格”是否存在,是否应单独被定义,需要更全面地理解病痛(梅毒)的后果与他最后几年成就的关系。表面上马奈在描绘排列在水晶花瓶中的牡丹、白丁香、玫瑰等五颜六色的花束,而在马奈生命末路的这一时间节点,被养育在室内,束缚进狭小花瓶的花也和他一样无法享受有限的生命。或许因为这一原因,马奈赋予瓶中花的光影是室外的、自然的。马奈的花卉静物画记录下了他在最后几个月里分散自己的寂寞和痛苦的方式。玻璃瓶不是鲜花的枷锁,病床也不是马奈的,他总是能在自己的作品中找到乐趣,从不因批评或个人纷争而放弃。

左图:爱德华·马奈《白丁香》布面油画 54×42cm约1882 年德国旧国家美术馆藏

右图:爱德华·马奈《一瓶白丁香和玫瑰》布面油画 56×46cm1883 年达拉斯艺术博物馆藏

晚年的他是在重整对美的定义——娇艳欲滴的鲜花、美丽青春的女性、繁华都市的芸芸众生相,这些美丽脆弱短暂,是一位病人对病痛的无声对抗和精神慰藉,是一位坚定的艺术反叛者内心最温暖平和的一面,是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艺术家对世界的眷恋,更是一位敏感的观察者对繁华喧嚣表象之下的人性关怀和思考。

20 世纪90 年代,一种女权主义的艺术史模式开始流行,一些人才开始认为,马奈并没有将自己的作品通俗化,也没有向乏味的美屈服;相反,他完全是在重新定义艺术和美。

“马奈作品中的'女性气质'是其风格的进步,而不是对疾病的屈服。”

——艺术史学家卡罗尔·阿姆斯特朗

1882 年沙龙展出了他生前最后一幅作品《福利·贝热尔的吧台》,取得了期待中的成功,官方授予了他“荣誉团勋章”。病中的马奈却说:“这实在太晚了。”1883 年初,一直受瘫痪症困扰的马奈已卧床不起,经历了截肢手术后10 天,4 月马奈在巴黎去世,安葬在帕西墓地,克劳德·莫奈、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埃德加·德加、阿尔弗雷德·希斯利、卡米尔·毕沙罗和贝特·莫里索等多位印象派画家都来参加了他的葬礼。

爱德华·马奈《福利·贝热尔的吧台》布面油画 130.2×95.9cm1882 年英国伦敦大学科陶德美术学院藏

我在他死前两天见过他。他患有静脉炎,不得不截肢,但没有人告诉他。当我走到他床边时,他说:“现在当心我的腿。他们想截掉它,但我说他们不能截,我要留着它。小心。”

——1883 年4 月29 日,马奈的哥哥古斯塔夫(Gustave)发给克劳德·莫奈的一封电报

马奈有扎实的写实功力,又经常有充满个人情性的挥洒。他被誉为印象派的奠基人,但他却不曾承认,坚持保持自己的作品本性。他的成就没有来得炽热,来得猛烈,命运之花在他的晚年才开始缓缓绽放。虽色泽浅淡,不应季而开,但生命力跨越了季节。花儿陪伴他走向了人生终点,他对后来人的影响至今仍源源不断。

巧合的是,马奈这一名字出典于拉丁文题铭,意思是:“他活着并将活下去”。虽然1883 年,这位现代主义的践行者永远离开了,但正如画家德加所言:“他比我们想象的更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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