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鹏:油画保护与修复工作的“美好愿景”与“任重道远”

2022-06-11 14:02采访撰文张敏
艺术品鉴 2022年13期
关键词:艺术品油画价值

采访、撰文=张敏

2016 年,贾鹏和同样从事油画修复工作的妻子南下,从北京来到广州美术学院。作为中国最早一批从国外系统学习文化遗产保护与修复专业回国的修复师,贾鹏南下有两个原因:一是广东是中国油画史的开端——“外销画”的诞生地,他想要研究徐悲鸿等人之前油画产生和创作的条件环境、作品的材质特征以及风格等问题;二是他想以自身所学的保护与修复知识为基础,结合中国高等美术教育体系,构建起艺术品保护与修复这门跨学科专业的广阔平台。

徐悲鸿等人引入的油画技术曾长期影响着中国美术院校的教育方向,贾鹏从徐悲鸿的历史线再往前走了一步,于少有人之境的开拓行为是他作为研究者的学术愿景。而培养与艺术品保护修复“跨学科”专业的综合人才、扶掖后学、在具体的实践工作中完善和丰富中国的艺术品保护与修复系统,则是他教育者身份的显露。

贾鹏,广州美术学院副教授,研究生导师。绘画艺术学院油画系第六工作室主任、广东省艺术品保护修复与材料研究重点实验室主任、中国检验认证集团鉴定与评估领域特聘专家、国家文旅部中国艺术科技研究所“艺术品鉴证重点实验室”特约研究员、法兰西保护师和修复师联合会(FFCR) 会员、国际博物馆协会(ICOM)法国委员会会员、中国文物学会修复专委会会员。

首先要明确艺术品保护与修复是一种“研究型”工作,它与艺术创作此类“创造型”工作有很大区别。其次,它又是“跨学科专业”,不仅涉及到数理化知识和科技手段的应用,同时又要求学习者、从业者具备审美能力。艺术院校开设艺术品修复专业具有一定的优势,那就是会加强艺术史这一块的课程培训,但无论是艺术院校还是综合类大学,都不能只侧重一方面的教育教学。我形容修复工作和医师是差不多的,在“预防”和“治疗”程序上也很相似,只是目前的现状是,中医和西医还在“打架”阶段,没有做到跨学科所谓“跨”的关系上的真正融合。因此,我们目前在教学过程里会注重这方面,例如凡是以艺术生身份考进美术学院里来的本科生,在二年级开始会加强数理化如有机化学课程的学习和考试,研究生招生考试科目里也加了理化、生物和数学相关的理科综合知识。总之,在相应课程中,我们会兼顾对学生进行数理化和艺术品审美方面的教学和考核,以期培养出可以匹配跨学科专业的综合人才。

第一步是比较重要的前期分析。分析一件作品是什么时期的,作者是谁,创作的内容和目的是什么,也就是讨论它的艺术价值、历史价值。这个方面要通过使用史论类的研究手段进行。

第二步是对作品进行材质和结构分析。油画的整体制作结构有点像中国的“大漆”,是一层一层重叠累积起来的,因此需要用紫外线照射、红外线辐射等多光谱手段来了解和分析一件作品的“基底层”“绘画层”“保护层”分别是怎样的现状情况,再根据不同的“病症”来制定出修复的手段和程序。

第三步是着手实施。当然,实施并不是严格按照制定的修复方案,除了一些基本的、简单的操作,我们还要在做完一步之后等待结果,根据每一步的结果,决定是否有必要调整方案。

艺术品是一个比较宽泛的概念,不同类别的艺术品有不同的修复理念和方法。相比陶器、青铜器等艺术品,绘画的历史和文献价值是要让位于主观意愿和审美价值的,对于一件绘画艺术品来说,艺术内容最重要,所以在修复的时候不能改动画家的初始意愿。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如果一件作品画面上的破损是基于艺术家的创作理念,那么这个破损在修复的时候就不能将它补充起来使其完全消失。艺术品修复要避免“完美化”,“完美”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刻意的改动、严重的错误判断。而要避免误判,就要在使用修复手段的基础上增加对艺术史的了解、对绘画材料的了解,要充分理解画家在当时为什么要用某一类材料来表达某一个内容。

组图:《音乐家》法国 19 世纪初 布面油彩(修复前、修复中、修复后)

这个问题实际是关于“历史价值”的问题,历史价值一般有两种载体做呈现,一是物质上的,一种表现在内容上。艺术品当然也有“旧价值”,但“旧价值”就一定要靠作品表面的灰尘和污垢来证明吗?那显然不是真正的“旧价值”,实际上我们要追问的是某一种材质到今天呈现出的真实的美感价值。

西方大部分的壁画修复是避免“补全”的,该残破就大面积残破,留下这个残破感,可能在视觉上这一块确实不好看,但它的真实性和完整性某方面来说又是最合适恰当的。所以有的时候真的要讨论:如果有足够的文献记载、原始资料可以帮我们还原一件作品的最初面貌,那么就要在其中考量,究竟是还原过去更有价值还是保持今天的面貌更有价值。用医学术语来说,这叫“会诊”,用“会诊”的方式来解决一些疑难杂症。我觉得对一件艺术品或者文物来说,疑难杂症永远不止存在于材料上,是在材料和内容的取舍关系上,就是说,一旦修复手段介入,怎么做才能不影响它的真实性(不仅指画面的真实)。

“修旧如旧”也是近年来被广泛讨论的一个关于修复标准的概念。不过就我看到的资料来说,“修旧如旧”理念的起源是针对古建的,那么这一理念究竟能不能广泛应用于各类艺术品上,适不适合油画修复的理念,其实是一个非常严谨的需要时间去进行考证的论题。接下来我会让研究生们寻找一些类似的论文选题来进行考证。

当然。无论是现代考古学还是文物修复,它工作的本质就是研究,研究当然会有新的发现,研究的过程不会是漫无目的的。在修复的过程中如果有新的问题出现我们会停下来,重新考虑接下来工作的方向,调整修复计划。例如维米尔那种在画面底下发现新画层的事情在我的工作经历中也出现过,如果正好所修复的那件作品是极其重要的,那就是个很好的课题了。修复忌讳按照最初制定好的方案按部就班地实施,那就没有意义了。

以油画举例子的话,会发现异同的区分并不明显,西方的油画历史比较悠久,每个地区、每个流派、每个世纪之交,在风格和材料技术手段上都有区别,而中国油画的发展不过一百多年,再加上油画被引进来之初在技法使用上比较单一,所以变化不太明显。这同时导致大部分中国油画的修复手段不会差太多,最常见是材料使用不当、保存环境不好、早期材料廉价导致质量不过关等问题。

以新文化运动为界限,如果时间再往上推,中国的油画史是以广东的“外销画”为开端的,在材质上,它可能相比大家司空见惯的油画更复杂,我未来也会侧重这方面去做一些学术工作。时间向下推,到了当代艺术范畴内,很多油画家在使用材料的综合度上才有所提升,这也就决定相比以往的修复方式,我们要有所调整。不过,当代油画家在使用材料时有一个问题,即由于对有些材料特性不太熟悉,导致有些作品不到一年就在非人力的干涉下自行损坏了,这类现象其实为我们带来了一个启示:绘画艺术不能只关注内容,材质本身的特性也很重要,要加强对学生进行绘画技术史的教育教学。

“尽精微,致广大——徐悲鸿临摹伦勃朗《妇人倚窗像》修复研究展”展览现场

现代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修复教育始于西欧,在国外,综合大学体系、艺术院校体系都设有文化遗产保护与修复专业,另外还有一些国家设置了独立学院,例如法国国家遗产学院下属有一个分校是只做修复的。对照中国的学科设置,其实无论像西北大学、北京大学、复旦大学这类综合性大学还是像南京艺术学院、吉林艺术大学等综合性艺术学院都设有文化遗产保护与修复。这样来看的话,中西在学科设置上基本没有什么大的差别,不过相比西方,我们国家在文化遗产这一大的概念中没有太明确的划分,“艺术品”的概念有点模糊,一件具有历史价值的作品究竟属于历史文物还是艺术遗产,这会决定修复师在细节上的实践,广州美术学院作为独立建制的美术院校开设艺术品保护与修复专业,某种角度来说其实凸显了文化遗产保护与修复这一宽泛概念中的“艺术品保护与修复”特征。

组图:威廉·阿道夫·布格罗《裸女与天使》法国 19 世纪 布面油彩(修复前、修复后)

上图:《母与子》英国 19 世纪末 布面油彩(修复前、修复中、修复后)

具体的实践中,则可以提倡一种“中西医结合”的保护与修复方法,我们自古以来有很好的匠人传统、师承传统,这其中有些内容是可以进行科学化和系统化整理的,要一改单纯依靠技能来批判修复成果的习惯。让学生文理科兼顾不是要将他们培养成能出去干活的人,是希望他们像一位好的医生一样,发现问题,继而去判断这个问题是如何导致的,用怎样的方法和手段能治疗。注重判断能力、研究能力,而不仅是动手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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