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流水在搬运自己的清澈（组诗）

公子剑

抽掉时间的楔子

一生都在把万物用旧，无边的

风月，并非是常用常新，常想常有

跟谁签下契约都不管用

钟表还在一圈圈打转，白云

来来去去，每一个缄默的物件

都不是上一刻的物件。每一具

光鲜的肉体，都走在老去的路上

我不说这些人尽皆知的事。但我

确实知道，只有少量事物越陈越新

比如，今日要见某人，不满一岁

就发奋学习语言，揣摩表情;今日要

自证清白，多年前我就开始

日日清洗身子。无非是——

摸准时间的软肋，抽掉时间的楔子

并美其名曰：改头换面，以新换旧

第四十六日

梦果然是反的——前日才见瀑布

今日便梦见瀑布倒流

但我不信，我現在正在醒来

伸手就把瀑布硬生生掰正过来

让它再度顺流而下，仿佛是

给一支正在撤退的大军

吹响了气势如虹的进军曲。你瞧

又有一万匹春光中的野马

跟在我身后，铁蹄开花

致新年

不过是见新不新，见旧不旧

我认为，这是量子纠缠的结果

在一张床上坐起，在另一张床上躺下

可能同步发生，估摸着是平行时空

而怀抱烈火，与怀揣一条河流

只是一个事物的正反两面，本质并无二致

想起那年新年，我们拉着手去看雪

雪下在异乡，也下在心中

经论证，亦是量子纠缠所致

只是我们并不知道

如何生动描述

落 雪

落雪的时候

我总在抬头思考。

雪落在额头。如神的抚摸，凉凉的

全是光。

坐在雪地里。世界很空，雪很白，我很好。

只有流水在搬运自己的清澈

我常常听见流水声，知道一条河

还活生生地活着，还在忙于搬运

身体里的清澈

这种凉性的物质，并不是

谁睁着眼睛，就可以看得见的

基本上，魂不守舍的人，只会听见哭腔

眼神闪烁之徒，只会以讹传讹

在我家乡，一个思想开阔的人

是块柔软的河石，他越安静

越能洞悉万象。从他跟前经过的清澈

才会发出哗哗的响声

蝴蝶在空气里飞啊飞

蝴蝶在空气里飞啊飞

又在花朵上嗅啊嗅

对它们来说，这是意义重大的事

在我的诗句中，我判断，它们

洞悉每一朵花的香，也掌握

每一朵花的悲欢。但蝴蝶

什么都不说，它们

总是顾左右而飞飞，保全

一朵花的全部秘密

在沙滩上，与一条旧船坐在一起

一条船旧了，趺坐在沙滩上，我也是

一条船不去海里制造动荡，我也是

一条船老了，我也是

我们相见恨晚

我们紧挨着，坐在一起

多么沉静，多么美

我们各自握住一粒沙

再也不用，去翻起什么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