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三

2022-06-20 19:05银白菊花
名家名作 2022年5期
关键词:县里夹克音量

银白菊花

我依旧记得,我第一次见到顾老三的情形。那时候,顾老三是单位的小领导,一个梳着背头的壮硕男人,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夹克,夹克内是米白色的T恤,即便是秋天,他也给自己搭配了好看的短裤。

他进来就将夹克扔到角落里的衣帽篮里,也不向同事打招呼,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摸出打火机点上香烟,皱着眉头,一脸严肃。

“帮我拿一瓶啤酒。”他突然扭过头对我说。

我将啤酒递给他,想去给他找一个开瓶器,他却用牙直接撬开了瓶盖,举着酒瓶灌了大半瓶下肚。

我大惊。

顾老三用手背蹭掉嘴角的酒沫,哼哼了几声。“到底还是要喝点酒才舒服。”他把酒瓶重重地放在桌上,继续吞云吐雾。

那天到底喝了多少酒我是记不得了,我只记得,顾老三在大家第一次碰杯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喝完两瓶啤酒了。

酒过三巡,他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他拍了拍我。“你看了最近的新闻吗?”他说。

我摇了摇头。然后他也摇摇头。

“你们这些人总是不关心国家大事。”他又点燃一支烟,开始跟我说最近的新闻。

我向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只是装模作样地听着,我时不时瞟一眼同桌的其他同事,竟也是如此。

顾老三突然提高了音量,他一拍桌子,怒斥某个国家的霸权主义行为;又打开一瓶啤酒喝掉大半后,“咻”地站起来,大肆评论时政,其中难免夹杂着大量的主观思想。

本来热闹的聚会,变成了独角戏。有些人睡着了,有些人在默默地吃菜……

事到如今,我也记不得最后到底是怎么散的了。

我总会在下班的时候听见他坐在办公室里对电话那一头抱怨。

倒是偶然的机会,我去人事部门办事,他们说起顾老三,原来顾老三的简历堪称完美,我从未想到这个粗鲁的男人居然还是一个学术大家,发表的论文竟比我这辈子写的还多。

我多嘴了一句:“可他怎么还没上去?”

一群人突然安静了,盯着我。

“他太理想化了。”一个中年同事拍了拍我的肩膀。

应该是当时太年轻的原因吧,我没能理解这句话。

如今回想起来,是肯定不会有人提拔顾老三的,如果顾老三升上去,难免精兵简政。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单位里突然开始流传说顾老三要升级,他托了关系要把现在的一把手撤下去。

有几个和顾老三关系近一点的同事听了也连连摆手。“顾老三那个人,是不会用这种手段的。”他们说。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顾老三要托关系上位的事情传到了一把手的耳朵里。顾老三被调到县里去了。这下子大家都舒心了,原来顾老三根本没有关系可以托。

透过窗户,我看见他抱着箱子,站在门口,叼着烟,望着这栋他工作了十余年的大楼,他似乎笑了笑,吐出一口烟,那团烟萦绕着他,我再不能看清他的脸。

我因为工作原因,经常要去其他单位办事情。结果我又听到顾老三的事情。“你别看顾老三被调走他没反应,他的关系可不一般,就算是现在的市领导班子看见他也要敬他三分,只不过他是个榆木脑袋……”有人跟我说。我也没有多问,毕竟与我无关。

可是在前几天晚上下班,我在路边的烧烤摊碰到了他。

顾老三坐在角落里,原本的大背头变成了寸头,他穿了一件很旧的黄色篮球背心和篮球裤,穿着拖鞋。

我想了很久,喊了他一声。

顾老三猛地抬头,四处张望。

反正我也没有吃饭,于是我就坐了过去,坐在他对面。

顾老三看见是我。“好久不见了。”他笑道。

我皱着眉头,盯着他脸上多出的十几道深深的皱纹。

我敬了他几杯,小声问:“你现在还在县里?”

“嗯。”顾老三又摆了摆手。

“不打算调回市里吗?”我问。

顾老三放下手里的竹签,看着我。“何必呢?”顾老三说,“我这人就没啥本事,在县里挺好。”

我以为他在打太极,又试探性地说:“你随便托个关系调回市里,以你的才干肯定有单位要的。”

顾老三抓起一串牛肉,挠了挠头。“你知道吗,现在的那个……”他说了一个领导的名字。

“他是我以前的老朋友了,连他都劝不动我回去,你又何苦呢?”顾老三边说边撕咬着牛肉。

我一惊,我一直以为顾老三有关系是谣言,没想到是真的。

“那当时你……”

“噢,那个事情啊。”顾老三举起杯子,“我成了有些人的眼中钉,自然而然要把我弄走,很正常。”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没有说话了。后来我和顾老三也都只是说说家常,两个人总共才喝了四瓶啤酒。

突然他提高了音量,像以前一样。“你们这一代人,一定要好好的,不要成天去搞那些莫名堂的心计,踏踏实实的……”说完,顾老三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就走了。

当时我一下子有些不悦,怒骂顾老三连句付钱的客套话都没说,就拍了屁股走人。可当我拿起平板想付钱时,我却发现他早就已经付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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