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文言文不是为了学文言文

文言是古代书面语;文言文，是文言撰写的作品，现今常与“古文”混称，不是专业古文学者，不必过分斟酌。

语言的发展与书写条件密切相关。古代书写条件简陋，甲骨文只能简单一句，金文最多几句，都已经耗费人力物力了。而帛书极其珍贵，非公侯贵族不能有。竹书则需每年晾晒，以防蠹虫之害;且体积巨大，一部《老子》就有八十一卷“竹卷”。你去借书来看，不能一次借一部，只能借一卷。要是借一部，那就是一车书了。你借五部书，就“学富五车”了。

初中语文课本有李渔《闲情偶寄·种植部》一文《书带草》：“书带草，其名极佳，苦不得见。谱载出淄川城北郑康成读书处，名康成书带草。噫，康成雅人，岂作王戎钻核故事，不使种传别地耶？康成婢子知书。使天下婢子皆不知书，则此草不可移。否，则处处堪栽也。”

这里写东汉经学家郑玄以学问闻名，连家里的婢子都識字，出言珠玉。有人来借书，婢子就割一根书带草，给书生捆扎一卷。书带草以此闻名，不过，江南的李渔却没有机会见到。

后来发展到“笔墨纸砚”，书写开始平民化了。但这些“文房四宝”也很难得，若有“湖笔”、“徽墨”、“宣纸”、“端砚”加持，非耋宿亦大家，等闲小门小户凑集不齐的。

因书写条件限制，文言表达尚精练准确，而言简意赅;常一词多用、一言多义，要求准确优雅地表达。

文言文讲究修辞，有一定语法规则，如倒装句、名词用作动词等，但数量不多，掌握不难，三五年学习，便可略通而畅读经典矣。现在的孩子读文言文感到困难，不全是词句的障碍，更多是文言作品常用典故，故事背景及隐含意义丰富，如果不知道典故出处，就会感到晦涩难懂。学文言不应斤斤于字词，孜孜于寻章摘句，而应找到合适孩子们不同年龄段的有趣文本来多阅读多积累。如果阅读的积累足够量，了解更多文化背景和典故，就能快速会意文中内容，从而达到流畅阅读的效果。

因要真正读懂一篇文章，主要功力还是在积累知识和掌握典故上。

文言文，是用文言写成的文章、作品，不仅指文言字词，因此，学文言文的目的不是浅尝辄止于文言，而是因能读懂文言，进而阅读古代经典。

文言文的学习要循序渐进，不能求简单速成，而是要找到适合孩子年龄段的有趣文本开始阅读，不断积累。文言文的学习最重积累，正如胡适先生所言：“越读书越能读书。”因为，读书是开智的，也是不断叠加的，要在已有知识基础上，才有进一步拓展阅读其他知识的能力。

用文言写成的有趣的故事、神奇的故事、怪兽的故事、狐狸的故事、鬼怪的故事、玄幻的故事、仙剑的故事、侠义的故事、圣贤的故事等等，都是适合孩子阅读的有趣文本。文本要有趣，读起来感到快乐，词语就不是主要问题了。

一些孩子喜欢怪兽故事，读起了《山海经》;一些孩子喜欢神异故事，读起了《搜神记》;一些孩子喜欢名士故事，读起了《世说新语》;一些孩子喜欢历史故事，读起了《三国志》;喜欢仙剑、修仙、侠义故事的孩子，读起了“唐传奇”;喜欢狐精鬼祟的孩子，读起了《聊斋志异》。以上这些作品可囫囵吞枣地先读一遍，如喜欢某部作品如《聊斋志异》，那么就可以回过头来再重复阅读，甚至反复精读这部作品。

《聊斋志异》里那些有情有义的狐精与鬼怪、无情无义的恶人与坏蛋，都写得令人难忘，总有哪一篇能激发想象，产生共情。于是，禁不住地继续读下去，读进去。

这样反复阅读，可称为“与命中注定的那本书遇见”。在“命中之书”基础上，再顺藤摸瓜地拓展阅读历史更早的“唐传奇”和《搜神记》，就会发现这些作品里很多内容，都被《聊斋志异》借来改写，或重新阐发了。这样，就有了前后的知识脉络，能更有效地积累阅读量，熟悉更多的典故背景，了解更多的字词上下文——阅读的量很重要，离开阅读剂量谈文言文学习“疗效”，都是“水中捞月”。

很多家长受“小古文”之类或“速成”或“简单”的误导，以为读那些名言警句或小故事，就能简单快速地学会文言文。其实这些零散内容彼此之间没有互文关系，就像一堆树叶混着一堆杂草，不会形成上下文效果。简单的内容重复，也会导致孩子停留在“阅读舒适区”，不愿意开动脑筋去思考。而这些内容缺乏智力上、情感上的冲击，泛泛过脑，很难真正记住。

零散地读文言文，缺乏有效积累，难以形成整体理解，这样学习效率是很低的。不能把文言文阅读和学习变成嚼口香糖一般，一直在用力，却总是感到单一和乏味;只抠字词解释，也会破坏整篇文章的文意。

有难度的学习，才是更高效率的学习。只想着轻松、易懂、速成，缺少难度和挑战的智力刺激，无需花工夫去思考和理解，孩子反而会懒散，提不起劲，难以集中注意力，无法养成专注的习惯。很多孩子读书三心二意，半个小时也坐不住，一般都是缺乏“有难度的阅读”而造成的。而很多家长和老师，都陷入这种“速成”与“求易”的误区，而反复抄写背诵字词句，即无聊又烦闷，导致学习效率很低，而浪费孩子的宝贵时间。

小孩子处在学习黄金期，不能追求简单易懂的快餐式阅读。如果文言文阅读没有难度，对孩子的学习不形成挑战，读完后就很难形成深记忆。而阅读有难度的长文本，比如《聊斋志异》里的《娇娜》《婴宁》《聂小倩》等，或者“唐传奇”里的《昆仑奴》《虬髯客》《聂隐娘》《板桥三娘子》等，在曲折丰富有趣的故事情节中，孩子自然而然地会记住更多的字词句。

再次提出这个观点：学文言文不是为了学文言文，而是通过读懂文言文经典作品，更好地理解和感受传统文化的魅力。

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各种表现形式的经典文本，除了前文提到的那些想象力丰富的虚构类作品，还有历史类、散文类作品，它们都是中国文学的瑰宝。随着阅读能力的提高，孩子阅读文言作品越多，就越有能力读更多的好作品，也有能力阅读艰深的先秦文学作品。

从文言文学习入门的角度来看，一定要挑选适合孩子阅读的有趣文本。《搜神记》《山海经》《聊斋志异》或“唐传奇”，都可供挑选。在有趣味的阅读过程中，孩子就能潜移默化地打好文言文阅读基础，今后能更自如地阅读其他古代经典作品。有了文言阅读能力，应付初中高中文言文考试内容，就“小菜一碟”、“居高临下，势如破竹”了。

比如《聊斋志异》，自成书以来，流播广泛，影响深远，清代就有十四种杂剧或传奇的改编。很多经典故事已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书中那些有情有义有貌的狐精和鬼魂的形象，在当代也一次又一次地被改编为各种艺术形式，仅电影电视改编就不下数十种。《画皮》《聂小倩》等脍炙人口的名篇，更是反复改编，不断地搬上银幕。

这样一本文言文砖头书，如能在好老师或者有心家长的带领下，从头到尾地读完。合上书本，眺望窗外，熹微中，会有忽然跃升了一个境界的奇妙感觉。

那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叶开，原籍广东，小说家、编辑家、语文教育家，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收获》杂志编辑部主任。出版《口干舌燥》《我的八叔传》《三人行》《爱美人》等五部长篇小说，小说集《秘密的蝴蝶》、散文集《野地里来 野地里长》，语文教育专著《对抗语文》《语文是什么》《写作课》，编写《这才是我想要的语文书》丛书，主编12册《叶开的魔法语文》及《12堂少年科幻写作课》等。18C28418-DC83-4079-8820-5389436BE7F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