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井荣文学中的夫妻观

2022-06-28 09:26占柳沈思涵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2年6期

占柳 沈思涵

内容摘要:壶井荣是日本左翼作家壶井繁治的妻子。她最初只是作为丈夫背后默默支持的贤内助。在支持丈夫的共产主义运动促使自我觉醒的过程中,尤其是见识了妹妹不幸婚姻之后,引发了她对婚姻关系的重新思考,越来越坚定了自己独立自强的信念,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女性作家。本文试图通过《普罗文士之妻的日记》和《妻子的地位》,《拍岸之波》三部小说的文本解读和对照分析,来进一步研究壶井荣文学中的夫妻观。

关键词:壶井荣 夫妻观 《普罗文士之妻的日记》 《妻子的地位》 《拍岸之波》

壺井荣(1900-1967)来自于一个有着10个兄弟姐妹大家庭。家里并不富裕,但是她父母仍然抚养了毫无血缘关系的两姐弟。继承了父母善良基因的壶井荣,特别看重家庭温情。所以她的文学作品里面很多都涉及到家庭生活。例如《萝卜缨》里面的母爱情深,《历》和《杂居家族》里面的大家族之爱等等。除此之外,她的作品主题也特别关注夫妻关系,包括《普罗文士之妻的日记》和《妻子的地位》等都是这类题材。本文将从这三部作品着手,探明壶井荣对夫妻关系的思考和理想夫妻关系的定位。

一.肯定:相濡以沫,互相扶持——《普罗文士之妻的日记》发表的缘由

1925年,荣在东京与同乡左翼诗人壶井繁治结婚。丈夫繁治创办杂志《文艺解放》,1928年加入日本无产阶级作家同盟。一直以诗歌为武器,鞭挞日本军国主义,揭露其丑恶。因所谓的思想问题,一直未能有稳定的工作,家里生计艰难。在这种背景下,荣对丈夫没有丝毫的埋怨,在生活上全心全意照顾丈夫,还以实际行动来支持丈夫从事无产阶级运动。她先后在带有无产阶级思想倾向的《战旗》,《文化联盟》和《劳动妇女》等杂志编辑部工作。在支持丈夫的同时,还通过工作来挣得收入,帮助减轻丈夫养家的压力。也是这份夫妻之爱促使了《普罗文士之妻的日记》的发表。

当时的《妇女届》杂志在1928年的12月号开始,发起了一个名为“近期生活记录”的募稿专栏,给予入选者20~40日元的奖金。第二年,30岁的壶井荣以“りつ子”的笔名,将《普罗文士之妻》(普罗是日语“无产阶级或无产者”的中文谐音)投稿在该刊物的2月号上,获得30日元的稿酬。这份收入可以说是一家人一个月的生活费,缓解了荣一家的燃眉之急。

这篇短篇小说是通过日记体形式展开。第一天写的是丈夫的突然入狱和妻子的无助。第二天的日记描述的是去典当行典当的途中,遇到Y子的故事。Y子的丈夫虽然是有着响当当名号的左翼文学家,其实真实的生活状况是捉襟见肘,靠将随身衣物送进典当行来维生。也借此暗示同样身份的丈夫的困顿。第三天的日记引用了石川啄木(1886-1912日本诗人,评论家)的诗歌。以下为原文引用:

働けど<尚わが生計

らくにならざりぢつと手を見る

こころよく我に働く仕事あれ

それを仕とげて死なんと思ふ

以下为日语对照的中文译文:

工作,工作,

我的生活一点儿也没有好转。

怀着悲叹的心情,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

我真的想试试那种能让人心情愉悦全情投入的工作。

但是现在的我没能获得那种能让人全身心投入的工作。

要是有那样的工作,我一定拼尽全力,忘我工作,怀抱着满足感,直至安详地死去。(注:作者译文)

壶井荣借助诗歌来表达了现实生活中的苦闷。在第四天的日记里,对比描写了妻子的姐姐的富裕生活。姐姐邀请妹妹过来店里工作,解决生计问题。可是妻子考虑到丈夫的心理感受,毅然拒绝了姐姐的好意。这一切的行为都是出自对丈夫深沉的爱。丈夫入狱,妻子以一己之力(通过通宵达旦的抄写工作)担负起养家的重担,免去丈夫的担忧。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左翼文学家庭生活的艰难,但是更能感受到再艰难也泯灭不了的深厚的夫妻感情。

在《普罗文士之妻的日记》里面,妻子的行为,便是现实生活中壶井荣对待夫妻关系看法的具体体现。

壶井繁治有两次入狱,分别是1930年8月至1931年4月,1932年3月到1934年2月的2次。根据鹭只雄(备注:壶井荣文学研究专家)的调查,壶井繁治入狱期间,夫妻两人的往来书信达到了700多页。结合繁治的入狱时长,两次入狱共计19个月,平均下来两个人每个月要写30页信,差不多每天都有一页。丈夫壶井繁治的第一封信写的是“生活没问题吧?”(1930年9月16日),随后他在狱中过年,一边拿着筷子,一边在信里问到“你们过年到底有没有吃煮年糕汤?”(注:日本新年必吃的年节食物)(1931年1月8日)。丈夫一直为妻女在狱外的生计担忧。

鹭只雄将当时的情况做了如下描述:机构缺乏周转资金,经营日益艰难。所以《劳动妇女》(备注:杂志名)昭和7年(1932年)1月1日创刊。(中略)1933年杂志被禁止发行,进入封刊的异常状态。而将该处工作作为唯一收入来源的壶井家,可以说面临着严峻的生存危机。(注:鹭只雄《评传壶井荣》翰林书房2012年6月第125页)

在信里夫妇两人互诉衷肠,丈夫繁治感受到了妻子荣深沉的爱,妻子荣也把生活的艰辛和丈夫坦诚相告。在相互扶持的过程中,夫妻之间感情的羁绊越来越深。

此外,因为丈夫的入狱,荣的精神面貌上也发生了巨大变化。过去荣遵循的是“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观念。然而因为丈夫入狱不在身边的差不多5年时间,她依靠自身努力,身心都得到了成长,以并列的姿态,与丈夫并肩面对生活的考验。

二.驳斥:男尊女卑,物化女性——《妻子的地位》和《拍岸之波》写作的契机

《妻子的地位》在壶井荣的小说中是非常特别的存在。要评论这部小说,我们就不得不谈及另外一位作家——德永直。昭和21年(1946年)3月,在《新日本文学》杂志的创刊号上,德永直开始连载小说《妻啊,安息吧!》,中间停载了一段时间,直到2年后的昭和23年(1948年)10月才完结。壶井荣的小说《妻子的地位》发表在同一本杂志上,第一回是写于昭和22年(1947年)8月,第二回写于一年六个月后的1949年2月,中间断断续续,同年7月才完成连载。昭和24年(1949年)10月冬芽书房发布了单行本。我们会发现,这两部小说在发表时间上有一些重叠。9E5836BF-DE64-4D6E-9D02-EE0DA349BC98

而且4年后,也就是昭和28年(1953年)壶井荣在《妇女公论》上发表了《拍岸之波》从4月一直连载到同年12月。德永直则直接跳过壶井荣后发表的《拍岸之波》,采用了她之前的《妻子的地位》中与主人公几乎同样的名字安在自己小说《青草的热气》中的女主角身上。昭和31年(1956年)8月,《青草的热气》被德永直发表在《新潮》杂志上。他利用这部小说,站在为自己辩护的立场,以对决的姿态向世间讲述同一个故事。两人在1956年11月到12月期间,关于《妻子的地位》和《青草的热气》开展了辩论。壶井荣小说构思的视角是利用《妻子的地位》和《拍岸之波》,来展现失婚女性的不幸,特别是想表现离婚后男性和女性境遇的差异,批判旧式夫妻观对女性的荼毒。而德永直在1956年9月22日的《图书新闻》(备注:日本报纸名)上争辩到“《青草的热气》并不是对壶井荣这2部小说的回应,只不过是想把丧妻带子的鳏夫的凄惨向世间一吐为快罢了”。作为左翼文学中的进步作家,两人的对决引起了轩然大波,争论的重点并非是文学手法的异同,而是涉及到私人感情纷争。引起该场争论的导火索便是壶井荣的妹妹(シン)同时也是德永直的第二任妻子的离婚事件。

鹭只雄在《评传壶井荣》(翰林书房2012年6月)中对此事做了详细介绍。

同年8月12日,壶井夫妇和德永直之间就荣的妹妹(シン)来嫁给德永直做续弦的事情达成了一致。两人月底就结婚了,但是荣的妹妹和德永直的性格不合,产生了很多矛盾,2个月后就离婚了。这件事带给壶井荣身心巨大的伤害,备受打击的她好像一下子老了10岁。荣自述“在这之后疗养了3年才缓过来”(备注:壶井荣年谱)。但是对德永直的不满难以消除,将这份不满诉诸笔端,发布在《新日本文学》上。

荣之所以受到这么大的打击,根源在于荣的妹妹和德永直的婚姻是以德永直单方面提出的离婚申请而宣告结束的。荣的妹妹出生于丙午年。日本民间有个迷信说法是这年出生的女性会咬死自己的丈夫。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妹妹一直饱守世人的白眼,白白耗尽青春。再加上脸蛋儿也不漂亮,块头又大,所以也没有人来说媒,拖成了40岁的老姑娘。妹妹本来有份安稳的教职工作,也打算终身不嫁。因姐姐荣的介绍,为了与德永直结婚,辞去了教师的工作,来到了东京。然而,仅仅两个月就被离婚。

当时日本战败,原本就满目疮痍的社会无法给离婚女性提供友善的自立环境。同样是离婚,男人伤害和影响比女人都会少很多,也更容易再婚。但是,女性终身会带着离婚的伤痛和羞耻感,离婚经历也不利于再婚。荣的妹妹,在1946年如果不辞职,就可以拿退休金,可是因为和德永直结婚,把工作辞掉了,老年既失去了工作也没有养老金。她后来孤身一人返回家鄉小豆岛,度过了孤寂而悲惨的一生。一想到妹妹的不幸遭遇和余生的孤苦无依,壶井荣充满了担忧,对德永直的愤恨更加无法抑制。她试图通过写小说的方式,一扫心中的不平,从1947年便开始了小说《妻子之座》的连载。

主要登场人物有大井ミネ(此后都译作:大井峰)、大井悠吉(峰的丈夫)、闲子(峰的妹妹)、野村。某天峰突然收到,丈夫的朋友——带着四个孩子的鳏夫野村的来信,拜托峰给自己介绍一位新妻子。峰把丙午年出生尚且单身的四十岁的妹妹闲子介绍给了野村。最开始野村嫌弃闲子相貌丑陋拒绝了,可是苦于孩子无人照料,同年8月还是和闲子还是举办了婚礼。闲子尽心尽责地照料野村一家人。可是野村一直介意闲子的长相,不与其同房。并且故意让闲子发现自己希望同她解除婚姻的日记。由此导致两人婚姻破裂。失业又失婚的闲子余生孤寂而悲凉。

这篇小说是从姐姐大井峰的视角着眼的。讲述者努力用冷静和客观的语气进行描述。峰既没有严厉地批判野村,也认为妹妹闲子存在一不足,表明了较为公正的立场。峰还进行了自我反思。峰通过整理野村的言行举止,将它们一一展现出来,使得读者发现野村的过失,来论证他的卑劣与虚伪。这样的描写非常多,我们来具体分析一下。

小说的前段,披露了野村拜托大井峰介绍二婚妻子的信。

不懂文学也没事,只要是懂针线活儿,性格温顺的人就是再理想不过了。请务必耐着性子把这封信读完。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当然好,如果没有的话,就请忘记我这份请求吧。今晚我和孩子们聊了很久,突然想着给你写信的话比较好开口,就和你写了。但是我还没有和其他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晚安。(备注:《壶井荣全集》第一卷筑摩书房1969年第9页)

野村在信里面明确写到“不懂文学也没事,只要是懂针线活儿,性格温顺的人就是再理想不过了”。可是在实际生活中,野村直言不讳地说“闲子的长相是一副非常刻薄的样子”,对闲子的长相非常介意。“闲子的手、脚、腰身、声音、眼睛、头发,无论是她的哪一点,我再怎么思考,来寻求和我亡妻的共同点,都是找不到的。亡妻是纤纤玉足,是可以放进我胳膊肘里的那么小巧。孩子们就像乖巧的小猫一样和她亲近。但是如果一个女人,只是会做针线活儿和家务事,也还是很难让男人迷恋的。”总之,在野村心里,闲子不具备能让丈夫爱上她的女性魅力。这种表里不一的言行,反映出野村对女性的物化和轻视。把女性看成是承载着一定价值的物品,前期家务无人料理,他看重家务能力,就把闲子娶进门。后期他无法容忍闲子的容貌,将女性的皮肤,身材,长相看成是女性最重要的价值,又想方设法地逼迫闲子离开。说到底还是他根深蒂固的封建残余思想在作怪,内心深处,没有把妻子作为独立个体来看待和尊重,认为女性卑微,一旦被丈夫嫌弃,无论有无过错,就可以一把丢开。这一切,小说中的野村是以德永直为原型,荣通过小说的形式,将他的丑陋行径告知大众,对这种不公正的夫妻观念,进行了无情的批判。

昭和28年(1953年)的4月到12月,《拍岸之波》被连载于《妇女公论》杂志上,第二年光文社出版了该小说的单行本。小说的是描写的是和《妻子的地位》的女主角有着类似命运的なぎさ的悲惨遭遇。永井是非常有名的左翼作家。なぎさ忘我地照顾永井一家人,因为过度劳累而损害了健康,被医生误诊为得了肺病。永井认为なぎさ故意隐瞒患肺结核的事实,对他进行了欺骗,冷酷地提出了离婚。9E5836BF-DE64-4D6E-9D02-EE0DA349BC98

这部长篇小说,是壶井荣从德永直后一次的离婚事件中取材创作的。关于人物原型问题,荣在筑摩书房的《壶井荣作品集》(1969年)第一卷的卷末写到:

某天,我听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传言。请原谅我以《妻子的地位》为中心来谈论。说到《拍岸之波》的人物原型,就是《妻子的地位》的闲子之后成为野村的第三任妻子。(中略)某天,我突然收到晶子的来信(现实中的なぎさ的原型,也就是德永直的第三任妻子),大吃一惊。据她信里所言,又是被野村单方面提出来离婚。(中略)作为一个作家,尤其是我这种类型的作家,其实取材面是比较狭窄的,倾向于描写身边的生活。但是我也要补充一句,虽然如此,我并没有写过一部完全是虚构情节的小说。

根据作家自己的诉说,我们也可以看出来受到公正的道义和私人情感的愤怒的双重驱使,壶井荣又以德永直的婚姻事件创作了小说。写这类小说,读者是非常容易在现实生活中对号入座的,所以其实壶井荣也拿出了相当的勇气。毕竟德永直也是自己的丈夫壶井繁治左翼文学战壕中的同志。但是对于荣而言,妹妹婚姻的失败带给她的伤害过于深刻,以至于哪怕过了10年之久,只要想起来妹妹的事情,她仍然是气愤不已。她借助于《拍岸之波》,再次将德永直作为人物原型,进行了批判。

文中的永井写爱妻小说,自诩自己对亡妻情深义重,实际上不过是利用亡妻小说来骗取女性的好感的卑劣小人。按照朋友的话来看,永井是一个人品非常差的人。在他妻子还活着的时候,就毫不顾及患病妻子的感受,在朋友里面打听张罗棺材的事情。看病的时候又舍不得花钱,这也是导致第一任妻子病死的重要原因。总而言之“永井就是一个心眼小,又小气,奸猾的人,故作深情不过是好面子或者是为了什么其他目的罢了”。在永井看来,妻子不过是自己的附庸,毫无独立人格可言。需要时便带在身边,一旦没有所谓的价值(包括健康、美貌等),便可以弃之不顾。

在第三次婚姻里,永井面对医生对妻子患肺病的诊断,他压根也不愿意听妻子的解释,或者再确认一下病情的想法,只急急忙忙地张罗着将なぎさ扫地出门。对なぎさ之前悉心照顾他们一家人的辛劳毫无半分感恩之心。对她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安慰之意。作为丈夫,完全没有考虑妻子的感受,真是一个内心冷酷,毫无责任感的凉薄男人。读者一读小说,便可以对号入座,知道是在影射德永直的家庭生活。壶井荣借助小说在谴责德永直的同时,也对三婚妻子面对丈夫的不公正对待,没有进行抗争的软弱进行了揭露,对男尊女卑的封建式夫妻关系进行了批判。

三.壶井荣心中理想的夫妻形象

壶井荣因为丈夫繁治的缘故,接触到了民主主义思想,更在和女性同仁的交往中,具备了思想上追求平等和尊严的觉悟。在现实中,她和丈夫并驾齐驱,进步刊物工作,写小说来维持生计。尤其是发表《妻子的地位》之时,荣已经成长为有着独立人格的进步作家,在关于女性权益和家庭地位的方面,有了旗帜鲜明的想法。

小林裕子在著作《女性作家评传系列12壶井荣》(新典社 2012年5月165-166页)中指出,《妻子之座》除了讲述妹妹的不幸婚姻,也影射壶井荣夫妇当时的真实生活样态。

这部小说创作于1947年10月。彼时的荣已经成为了作家,从战时开始,差不多写了40部作品。而丈夫繁治1944年1月就职在北陆馆出版部,但第二年3月就因为思想倾向问题被解雇。一直到战败,都没有工作。可见承担养家重担的人是妻子荣。

即便如此,在家庭中的地位仍然是以丈夫为尊,时刻要以关注丈夫的需求优先。例如在《妻子之座》里面,谈到了妻子大井峰的心声。这份感怀就是在暗示荣的日常生活。

丈夫躺在床上看報,妻子必须起床来厨房做饭。丈夫起来洗漱的时候,妻子应该打扫卫生,准备早餐和便当。如果哪怕是晚了5分钟,有权利抱怨的也只能是丈夫,妻子只能抱着三人份的便当跟在后面走。(《壶井荣全集》第1卷,筑摩书房,1969年,第24页)被贞子挽留,峰和她一起吃了晚饭,就急急忙忙地回家了。看着皱着眉头的丈夫悠吉,峰的内心非常沉重。为什么我们女性要那么思考呢?男人回家晚了,哪怕是半夜回来,我们女人也不能皱皱眉头。(同上,第36页)

通过壶井荣的小说,我们感受到了家庭内部的性别差异的具体体现——丈夫和妻子因为男女的性别差导致的地位不平等。丈夫不做家务也可以,不会被任何人指责。妻子无论多么忙碌,也得把丈夫和孩子照顾好。即使有工作,也得把家庭置于优先位置。如果妻子晚归,必须顾及丈夫的感受。但是丈夫无论回来多晚,妻子都不能抱怨。荣在写小说的同时,对这种不平等不公正的待遇,进行了反思和质疑。

然而就如同小林裕子指出的那样,哪怕承担养家责任的是妻子,但是仍然必须维护家庭里面丈夫的绝对权威。丈夫在潜意识中,都会在妻子身上寻找被认同,愿意被其支配的权威感。因此,哪怕是在荣在养家的情况下,她都必须来维护丈夫的权威,考虑丈夫的感受,不过在心里多少是有难以抑制的不满的。荣内心期待的理想夫妻关系是要消除这种因性别关系导致的家庭地位的不平等的。

借助《拍岸之波》,荣也严厉地批判了故事中野村的原型德永直。虽然是为民众谋幸福的左翼作家,却毫不在意女性的人权,物化女性,漠视女性的人格和自尊,而且还暴露其作为男性身边没有女性就生活不下去的软弱。

战后,随着新宪法的颁布,女性的地位得到了提升,妻子的权利也得到了法律的保障。女性们获得了继承权、财产分割权、离婚时精神损失费的请求权、母亲的权利、拒绝非正当理由离婚的权利等等,也被戏称获得“董事长的地位”,虽然实际上没有像董事长那么大的权利,但是社会地位和家庭地位的确获得了很大的提升。被诬陷为结婚诈骗的なぎさ却不是那种具备自我意识觉醒的女性。无论怎么被歧视被虐待,她只会默默忍受。这想必是壶井荣最不认可的妻子角色之一吧。

壶井荣借助《普罗文士之妻的日记》肯定了夫妻之间同甘共苦的真情,《妻子的地位》和《拍岸之波》批判了男尊女卑,物化女性的封建式夫妻观念。在成为作家的过程中,在妹妹不幸婚姻的反思中,她表达了内心理想夫妻关系的渴望。夫妻双方没有所谓的支配-服从的上下等级关系,有的只是因为爱和信任的羁绊连接起来的平等关系。双方在家庭责任上共同分担,在话语权方面一视同仁。

然而遗憾的是,直到如今,日本虽然早已跻身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之列,日本政府也做了一系列努力。包括1985年制定《男女雇佣机会均等法》、1991年制定《育儿休假法》。2015年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提出了《推进女性活跃法》,都旨在从立法层面推动男女平等。现状却是女性的地位并没有达到与经济实力相匹配的高度。2019年世界经济论坛调查显示:日本国会议员中女性所占比例只有10%。该机构发布的《全球性别差距报告》中,日本被甩在153个调查国家中的第121位,在发达国家中排名最为靠后。由于在社会上女性被不公正对待,在家庭中显然更加难以实现真正的男女平等。结合笔者在日本的留学经历也切实感受到,日本社会对女性的性别歧视。日本女性大部分从事的是前台、秘书等初级行政及服务岗位,能够进入到管理类或者技术类的中高层岗位很少,哪怕是同类岗位,女性的薪资都会比男性低。能在事业上做到中高层或者说在高校达到教授级别的女性大部分都是独身。我们可以预见,在男权思想占绝对主导的日本社会,作为妻子不以照顾好家庭尤其是丈夫作为主要职责的话,是不受男性欢迎也很难找到合适的配偶的。这就是日本常见夫妻关系的现状。壶井荣生活的时代距离我们过去了60多年,她所渴望的互敬互爱,平等相待的理想夫妻关系,在现实的日本社会还没有占据主导,或许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实现。

参考文献

[1]鹭只雄.评传壶井荣[M].翰林书房,2012.

[2]小林裕子.壶井荣女性评传系列12[M].新典社,2012.

[3]小田切秀雄.壶井荣全集解说[J].筑摩书房,1968.

(作者介绍:占柳,湖北红安人,咸宁职业技术学院日语教研室主任,研究方向:日本文学,语言与文化;沈思涵,湖北黄冈人,武汉工程大学日语教研室主任,研究方向:日语教育,日本文化。)9E5836BF-DE64-4D6E-9D02-EE0DA349BC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