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产品经理跌下神坛

2022-07-02 16:12加禾
睿士 2022年6期
关键词:经理产品

加禾

疯狂

今年3月,29岁的互联网产品经理白丽,自愿接受了预想之中的裁员。“其实大家都心里有数”,说起自己的选择,白丽语气平淡。她所在的头部社区团购APP,自去年下半年便已开始大面积收缩全国业务、裁减业务人员,而在去年12月总公司发布的第三季度财报中,因这一团购业务导致的投资亏损高达数百亿。

白丽所在的工作小组在今年年初被整体调换了业务线,幸存留下却早已感知寒意的同事也在准备下一份工作的面试,只不过“快年底了,大家都在等年终奖”。也就在这个3月,白丽曾经所在的社区团购业务被媒体曝出全线关停。

而仅在两年前,新冠疫情爆发初期,社区团购需求大增,其发展势头一时风头无两,被视作互联网“跑马圈地”的又一新赛道,互联网巨头和资本纷纷入局,其中橙心优选、多多买菜和美团优选因势头凶猛,被并称为“新三团”。白丽加入的公司也在头部梯队,她会用“疯狂”来形容自己和同事们在总部成都的工作,“好像那种战斗的状态,真的很夸张”。

白丽并非没有互联网初创项目的参与经历。2014年互联网“双创”浪潮席卷全国,刚毕业的白丽很快拿到了一家科技“獨角兽”公司的offer。“我当时是那块业务里年纪最小的,他们整个风格虽然也很卷,但也就是卷到晚上十点多,大家肯定会下班。”虽然都是起步状态,但两份工作给白丽的压力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入职这家社区团购新公司后,白丽习惯了凌晨2点还有人发现问题找她,而她也能随时找到别的同事解决自己的需求。就算是朋友圈子里有名的“夜猫子”,白丽也依旧承受不住这种“病态”的熬夜。“真的是熬得太晚了,再怎么早睡,也是两三点才能睡着。”

2020年10月,滴滴总裁柳青在微博上公开点赞高速扩张的橙心优选团队,提及他们在国庆假期中优化了62个系统问题,经常加班至凌晨4点。而在那年年底,拼多多一位22岁女员工在凌晨下班路上猝死,引发舆论哗然。这个花名“润肺”的女孩刚入职公司一年半,是多多买菜新疆站的员工。在公司内部的通讯软件上,女孩的签名是:“肺宝为多多守边疆”——彼时,多多买菜为争夺市场份额已开启“硬核奋斗”模式。

伴随着新公司规模的急速扩张,入职不到半年的白丽明显感到自己身体在变差,“心脏闷闷的”,焦虑、掉发、生理期紊乱,然后是持续不断地咳嗽、感冒和不可抑制地发胖,接着是失去睡眠。白丽观察过,团队中大多是比她还年轻好几岁的成员,但却要依靠褪黑素来入睡。“不是一颗两颗的吃,是一把。”她强调道。

白丽的师弟、刚工作第三年的某互联网大厂产品经理高书琪也遭遇了“身体警报”,新到手的体检报告上问题一堆,“各种七七八八的毛病都呼啦一下出来了”。

检查的医生劝他:年轻人身体怎么这么多问题?要多运动。高书琪辩解自己平时常有运动。医生又问:是不是老坐在电脑前,干互联网的吧?高书琪答是,医生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除去一些看上去让人头昏眼花的异常数值,最困扰高书琪的是颈椎——生理曲度消失,颈6-7椎体融合。对26岁的他来说,脖颈疼痛是日常,甚至有段时间每到下午他“就开始头晕、恶心”。尽管如此,他还是捱到今年年初的述职答辩完成,才赶去医院遵医嘱进行理疗。

“你的身体可能在被透支”。高书琪回想起来有些害怕:“我的生命已经不够在这继续燃烧下去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燃烧的资本

与快速衰弱下去的身体不同,入职的前半年,白丽的精神始终是昂扬的,她和同事们都被“五年内一定要上市”的强烈目标感驱动着。

白丽加入的2020年年底,公司正处在高薪招兵买马、疯狂开城铺店的扩张期。她属于执行层员工,接触不到更高级别的财务数据,但仅她看到的种种迹象,就足以揭露公司巨额用人成本的冰山一角——总公司内部员工如果转岗至该项目组成都总部,薪资涨幅为20%,附带单日近500元的交通和住房补贴。而像白丽这样新招募的异地员工,同样享有这样的待遇。

白丽和好友私下算过一笔账,加上各类隐形福利,“如果你原先月薪三万,现在相当于直接提到接近五万。(公司在)本地招的人很少,几万人都是这样在成都‘出差的”。白丽的一位同事选择利用公司房补住品牌酒店,一年下来“升到了会员体系里最高级的‘全球客”,攒下的积分“可以顶三万多人民币”。

但这些支出与业务上的资金洪流相比,又显得微不足道。作为负责用户增长的产品经理,白丽和同事们的首要工作任务就是让拉新活动覆盖足够多的人群。“规模是最重要的,可以给到你的预算是无限的,你可以用各种方式,只要是有效的。”

刚入职的白丽就赶上了一次拉新活动,老用户拉新可以累积现金,吸引了一亿多人参加,“成本很高,一天一个亿,持续了一周”。而这样的“烧钱”规模在社区团购的头部竞争圈里,只是寻常。白丽看过几个竞争对手的财务数据分析,单日亏损都在亿元等级,“社区团购大家能享受到那么低的价格,其实都是商家自己在补贴,但凡你买东西,我每天都是在亏钱的”。

巨量的资金烧出了可观的用户规模,但市场环境却已悄然改变。就在白丽入职后不久,2020年12月,《人民日报》刊文评社区团购,称互联网巨头别只惦记着几捆白菜的流量,而应该在商业模式上进行创新,承担起推进科技创新的责任,引发舆论批评资本扩张。接着,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宣布依法对阿里巴巴集团实施“二选一”等涉嫌垄断行为立案调查,反垄断监管落下重锤,互联网行业一片风声鹤唳。2B071A68-9D2F-4F21-BBA3-A0E3002DFBF6

2021年1月,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出台社区团购“九不得”新规,包括禁止滥用自主定价权进行恶性价格竞争等;2月,媒体报道橙心优选正在寻求40亿美元融资;3月,因亏损严重,橙心优选业务被滴滴分拆以进行IPO。

白丽的公司此时也在内部提出了控制亏损、提升留存的目标,开始收缩之前实行的巨额补贴策略。“可用户是非常敏感的,你稍微把补贴收回来,单量马上就会下降。”与之相对的是,铺开的“团点”和线下配送维持成本依旧高昂。

扩张时期,白丽公司所占市场份额曾一度冲到全国前三,但改换策略后很快就跌到了前五;三个月后,滑落至前十。刚转正不久的白丽迎来了她长居成都的第一个夏天,但却不必再为蜀地密不透风的湿热困扰——6月,白丽和异地办公的同事们开始陆续撤离,成都总部将只保留少量员工。

没有方向了!这是白丽回到杭州后的第一感觉,她和同组同事聊天,大家讨论的多是业务的“停摆”。曾去一线调研的同事带来的消息则让白丽觉得“伤感”:一个南方偏远县城的“网格仓”站长为了方便提货,除了仓储建设,还自费为周边村庄修了几十公里路,但随着订单量急剧缩减,整个区域的业务最终关停,站长投下去的几十万成本也都打了水漂。

“为什么我们业务没做好,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公司走入低谷后,社交媒体上多的是这样的故事,作为产品经理的白丽心有歉疚,但面对行业的收紧、监管和资金上的重重压力,她更多感到的是无力和沮丧:“你真的就是在打工,投入了自己的青春帮公司完成一些项目,但这个项目可能过两年也就不存在了……你会觉得好像前面所有的努力都没有意义。”

2018年末,美團创始人王兴曾在他的饭否主页发布了这样一段话:2019可能会是过去十年里最差的一年,但却是未来十年里最好的一年。他当时调侃这是听来的一个段子,但在今天看来却像是一语成谶。

新的技术变量尚未验证普及,受疫情、政策等不确定因素影响的“黑天鹅”事件却接踵而至,2022年初,拥有不同发展阶段的互联网创业公司工作经验的白丽终于意识到:“快速增长的时代是不是要过了?”

祛魅

产品经理的工作已经不再如曾经那般光鲜,这是高书琪近两年来一个清晰的工作感受。

过去十年,中文互联网迎来了移动时代,国内智能手机市场加速普及,开发者面临着亟待移动化的丰富场景与需求,接连诞生了微信、美团、滴滴、拼多多、抖音等活跃至今的移动端巨头产品和数亿MAU的神话。

2015年,高书琪本科毕业前夕,滴滴与快的、美团与大众点评、58同城与赶集网在经历了不同程度的烧钱大战后相继合并,巨头逐渐成型的同时,“大众创业、万众创新”被首次写入《政府工作报告》。这一年,中国平均每天新登记注册的企业达到1.16万户,平均每分钟诞生8家新公司,就连咖啡厅里都充斥着“互联网+”的风口故事。

梦想、财富、声望,汇聚在移动互联网迅猛发展的黄金时段里,催生了各式各样的新兴职业,其中尤以产品经理为甚,他们不仅薪资光鲜,如张小龙等知名产品创始人,更是在超级APP的光环加持下被捧上神坛,“用产品改变世界”的伟大理想让无数后来者为之心动沸腾。

“人人都是产品经理”随着一本畅销书成为那几年的流行语,高书琪没怎么认真看过那本书,但学新闻的他却坚定地想要成为一名产品经理。2016年9月,高书琪本科毕业,特意从成都奔向北京读研,“就一个目标,方便找个产品的工作”。研一暑假,他开始在互联网公司实习,每天从学校所在的东五环赶去北五环外互联网公司的聚集地,来回通勤要花去至少四个小时。

“那时候天天加班熬夜,还挺有成就感,跟大家一起创造了一些产品。”在刚接触互联网行业的高书琪眼里,产品经理是个“听上去很高大上”的职业:“产品经理是定方向的人,你能做出一个特别牛逼的产品,就能成为一个伟大的产品经理,像微信张小龙这样的。你会感觉这个行业真的很厉害!”

不过你很难在今天的高书琪身上挖掘出这样的职业热情。“这个行业就这样了,不要老想着自己能做出什么特别牛的事儿。”高书琪散漫讲述着自己的工作感悟:“大家都是打工者,你就是个螺丝灯,差不多就这么干着就行了。如果非要做个特牛的大数据增长梦,真不如去上上香好。”

在高书琪入行的2016年,9月抖音上线,并迅速集结流量成长为如今日活跃用户破6亿的超级APP,而快手则凭借五环外市场走进主流视野,一并引领了短视频+直播时代的商业变革。但自抖音后,国内至今再无一款用户过亿的APP出现。移动互联网用户红利见顶、增速放缓已成为不争的事实。

高书琪在2019年硕士毕业后正式入职大厂,他觉得自己算是踩着移动互联网的最后高光跑进了产品经理的行当,“算是看着这个产业一点点往下走”。在高书琪眼里,产品经理是一个极其依赖行业红利的工种。在较为理想的项目环境中,产品经理扮演的是“主导者”的角色,“当你在红利期,数据一路上涨时,只要你说一句话,大家都容易跟着做,事就成了,然后你把这包装成一个很好听的故事,大家就都很开心,会说产品经理好牛,而不是说程序员代码写得好”。

而现在,包括高书琪在内的产品经理们逐渐意识到:“一旦进入停滞期和衰退期,我们作为顶在上面的人,压力也会分外大。大家都希望你给出更好的方向决策,但实际上你有的信息跟所有人相比没差多少。你要去干领导和方向规划者的事儿,你级别又不高,也没有那样的权限”。

初入职场的新鲜与激情这两年来被加速消耗殆尽,高书琪感觉自己的心态和已经工作十年“不得志的职场‘老油子”没什么差别。“伟大的产品”“增长黑客”……这些刚入行时最喜欢说的词汇,已经不怎么出现在高书琪的嘴里,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摸鱼哲学”。

“我们内部员工私下有个群,专门用表情包聊天,拉群人每天都会在里面发一个摸鱼段子,核心意思就是大家要加油摸鱼,摸到就是赚到!”高书琪的语气少见地欢快起来。2B071A68-9D2F-4F21-BBA3-A0E3002DFBF6

卷王

尽管高书琪和白丽都对自己所在的头部大厂产生了怀疑,但他们也无法否认,哪怕是在舆论唱衰的今天,互联网行业依旧是很多年轻人最好的去处。

“你想有哪个行业能给毕业生开四十万年薪?如果我很卷、又有一个好业务,那好像年薪百万也很快。”白丽身边要好的年轻同事已经很快找到下家,“二十五六岁,(新公司)给到的‘年包现金加股票的差不多快百万”。

但这样的高薪,也需要年輕的产品经理们付出等价或者是更昂贵的东西去交换。相比主要竞争对手,白丽所在的产品团队较为明显的特点就是年轻化。“对手公司跟我们做一样事情的,可能是更有经验、年纪更长及薪资更高的人。”白丽1993年出生,却是团队里最年长的两个人之一,另一个则是和她同岁、领着几十人团队的直属领导。

“卷王”是白丽形容这位年轻领导的惯用词汇,她佩服于对方旺盛的精力:“他可以很晚很晚睡,但早上八九点就开始工作,同时也能够保持一个很高的阅读量以及信息更新量。”年轻的领导还会不分时段在工作群分享自己对业务的心得体验,号召大家一起讨论。

白丽能感受到他对工作的热情,但更能感受到的是他不断向下传达的“隐藏的焦虑”。这种焦虑一方面来自极速扩张的规模——“他本来手底下可能就五六个人,短短几个月,突然扩大到五十几个、六十几个,甚至一百多个人,他要怎么去做这么一个管理风格上的改变?”

另一方面,则源自互联网公司盛行的“赛马”制度,即各产品团队之间的横向较量。“卷到你真的觉得恶心。”白丽这样描述隔壁团队的表现,她反感这种氛围,将其称为“表演型的卷”,但却又必须参与其中,因为“你不这么做就会被孤立”。

QuestMobile数据显示,近两年国内移动互联网月活增速不断放缓,接近停滞。相较于2020年12月移动互联网月活规模的11.58亿,2021年12月的月活规模为11.74亿,同比仅增长1.38%。行业进入存量竞争时代,互联网人也不得不陷于“内卷”——这个原本用来表达前现代社会经济现象的小众学术词汇,在2020年起风靡互联网舆论场,形成了“万物皆可内卷”的文化现象。

“说白了就是行业不太景气,只能不断地挤压人才。一般发展不太好的情况下,我们这么点人,就派更多的事,显示出一种就算没有显著收益、也要保持一种忙碌投入的状态,说好听点叫快速试错。”高书琪总结,自己先后经历了两个阶段不同的“卷”法:“等到后一阶段,整个团队被迫扩充,人越来越多,整体的事慢慢变少,因为很多东西都做过了,也没什么新的可尝试,然后就开始卷活儿,大家互相抢盘子。”

“内卷”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向公司证明个人的价值,这也是高书琪整理述职答辩的逻辑:“即使这件事情失败了,但我个人在这个环节里已经尽可能地做到最优,或者说这个失误我已经意识到,我下次会改。”这样能向公司展示,“你这个人至少是个好用的螺丝钉嘛”。

即便工作环境不断恶化,产品经理的职业光环也随之暗淡,但依旧有相当多的优秀年轻人涌向互联网。白丽发现,和她入行的时候不讲究学历背景的情况不同,现在,她的同事基本是985高校或者海外名校的硕士,连日常帮忙打印资料的实习生也是名牌大学的海归,“而他还没有机会留下来”。

因为人才冗余,如今互联网招聘的门槛逐步抬高,另一面,裁员的警钟一直高悬在白丽这样的年长员工头顶,想要存活下来还需具备一些其他的“技能”。前段时间,一家国内著名的电商集团进行了几轮大裁员,白丽的一位老友在这家公司就职,还在朋友圈点评了此事,有人留言问:你怎么没被裁?

“他就说,我会舔,我们聚餐的时候,我都会主动给领导夹菜的呢!”白丽苦笑起来。汇报、向上管理,以及和上司保持更良好的关系,这都是白丽所不擅长的,但在今天的互联网公司里,却又是“非常重要的(生存)能力”。

白丽入职前半年,曾长期为一位年轻同事所困扰,对方比她年轻好几岁,经验不足,过往也没什么成功项目,但却极擅长与领导沟通、包装业务数据,并借此打击其他环节上工作的同事,白丽正是她的目标之一。

这个年轻女孩被白丽称为“卷王中的卷王”,一度给她带来了极强的心理压力和职业挫败感。而这种负面情绪直到一次清晨紧急会议的时候,才稍有缓解——匆匆赶来的女孩没有一贯的精致妆容和鲜艳红唇,头发油腻,脸上也满是油光。

“黑眼圈很重很重,气色煞白煞白的。”那一刻白丽觉得,对方和那个每天下班后筋疲力尽倒在公寓小床上的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周正新是计算机视觉博士出身,早年放弃科研道路加入BAT这种头部互联网工作做产品经理,先后去过不同发展阶段和不同管理风格的互联网创业公司。和白丽、高书琪不同,与周正新交谈,你能发现他对自己曾经的工作持有很高的肯定态度。

周正新加入互联网行业的那几年,“大家都充满希望地在尝试和探索”。那时互联网前景无限,产品经理也是新兴职业,工作没有固守的陈规和清晰的边界。“产品经理作为一个需求的绝对主导者、一个发起者,要把这个推导落地,整个形成闭环。”在周正新看来,产品经理需要打通各个链路,在这个过程中能够有更多机会接触内外部的大量资源:“就像海绵一样吸收进来,最后沉淀一小部分对自己有价值的东西,可能就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收益。”

随着“互联网+”的风潮吹入传统制造行业,也为互联网人提供了另外的转型出路。人才迁徙的迹象在2017年已经出现,甚至当时传统汽车圈对转行而来的互联网人“还抱有一点点仰望的姿态”。“因为这是他们现阶段不熟悉的领域。”周正新分析道:“如果还是像十年前的传统汽车行业,我们这些互联网人,是没有机会进入的。”2B071A68-9D2F-4F21-BBA3-A0E3002DFBF6

不过这样的转型,也并不具有普遍性。对于年轻的产品经理们来说,似乎再难有前辈们这样的积累机会。白丽入行稍早,初时还有很大的自我发挥空间,“比如整个频道交互你可以有自己的意见,可以自己发挥去做,很多人会来协助你”。但现在,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流水线工人,“就是厂妹上工了”。

随着互联网产业体系的日益成熟,岗位职能不断被细化,制度化管理与细致分工让个体面目模糊,退化成庞大机器里的一颗螺丝钉。“现在做产品经理,比如你负责购物车,就只做这个模块,购物车图标大一点还是小一点,什么颜色……你是把购物车做得十分精细了,但去到另一家公司后,你能去做什么,你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没有人能够取代你吗?我觉得不一定。你只是流水线上的一个点。”白丽同样忧虑于自我成长,她正计划着转行,但互联网高于其他行业的薪资水准,同样难住了她。

“哪怕换算到金融行业,你要想拿到60万年薪,也得是一个什么营业部的总经理吧?”白丽的语气更苦恼了。

这也是周正新无法否认的一点,他现在作为管理者,招聘时会找来很多互联网方向的资深候选人,但即便对方履历优秀,也难以被留下。“因为汽车还是有一些专业的门槛,他的薪资水平其实已经在一个高位了,但又是汽车行业的新兵,没办法把之前的薪资平移到新的岗位上,还是不合适。”周正新解释道。

35岁之后的事

经历过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消耗,白丽和高书琪都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工作可能和那些吃“青春饭”的行业没什么不同。2021年脉脉公布的《互联网人才流动报告2020》显示,全国19家互联网头部公司,员工平均年龄是29.6岁,其中字节跳动和拼多多员工平均年龄仅为27岁。

白丽身边没有35岁以上的执行层同事,“我也不知道年纪更大的人都去哪了”。高书琪身边多是从业三五年的产品经理,年纪再大点的也就八年左右工作经验,如果把2012年看作互联网产品经理的“发源之年”,距今也已过去十年时间。

“能升到高管的不就那么些人了,那剩下的人干啥去了呢?”高书琪最近频频思考起未来的退路,对他来说35岁虽然遥远,却依旧是高悬在头上的魔咒,他想知道除了父母嘴里的考公务员之外,他还能不能有别的选择。

白丽的前同事、拥有十年产品经验的周正新,则向我们展示了另一种可能:从传统互联网公司去到新能源汽车行业,转向自动驾驶与智能座舱产品的研发。

红利

不久前,一个在腾讯工作的应届生找到高书琪,说自己想离职,向他寻求建议。“他觉得腾讯没有产品理想,说自己要去做什么什么样的产品,想找个创业公司去搞。”对方的薪资待遇不错,参与的项目发展较为稳定,但高书琪也没怎么费力劝说。

“难道我要跟人家说工作都是没意义的?我跟產品新人不会去说这些的。”高书琪觉得,自己的那套“摸鱼哲学”不算“正能量的事”,不应该到处宣扬,“工作这事情他要悟到他自己就悟到了,他就悟不到了他有自己的想法”。

高书琪有时会羡慕那些比他早入行几年,“吃到互联网红利”的前辈,“再怎么着,手里面股票都不少,这些人其实生存压力没有那么大”。而对于打定主意离开北京、定居二线城市的他来说,大厂产品经理带来的最大红利,或许只是他这几年快速增长的思维模式和表达能力,“回去以后,给家乡父老乡亲去吹一吹,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而作为高书琪眼中吃到足够红利的老前辈,周正新却并不完全认同这样的说法。“对于我来说,确实是赶上了一部分互联网的红利,在这个红利的带动下能走到公司的管理岗位上。”但作为“80后”,他也要面对自己的代际焦虑——“现在公司里高层实际上大部分是‘70后,下面又是‘90后的年轻人,我们这个‘夹心层要突破,可能就需要付出比较大的努力。”

在周正新看来,懊恼着失去互联网机遇的“90后”们,才是时代红利最大的享有者,他们的父母是“赶上国家的红利”的“70后”,能从家庭角度给予更多支撑,不像自己这样的“80后”,大多都要从零开始积累财富。至于互联网造富浪潮的退去,“现在也有很多类似像汽车这样的新兴行业在不断地萌生”。周正新能理解后一代人的焦虑抱怨,“‘80后有‘80后的苦,‘90后有‘90后的怨”,但他还是觉得:“90后肯定不会比80后差。”

“90后”白丽最近过上了两年来最闲适的日子,主动接受裁员后,她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做了一系列的身体检查,并重拾荒废许久的身体锻炼。愚人节那天,白丽想到了减肥的新方法,她注册了饿了么的外卖骑手,兴致勃勃地蹬上共享单车去送外卖。一个小时完成两单,入账11元。不过去远郊的路并不好走,她把脚上一千多元的运动鞋踩进了泥坑,还弄撒了套餐里的豆浆,并因此收到了客户投诉。

但这都不妨碍她的参与热情,作为曾经的产品经理,她觉得自己认真体验了这款外卖C端APP的产品设计流程,回到家来不及收拾,就在之前的工作群里和前同事们讨论起优化策略,“能多思考,多有意思!”

她又一次强调起自己入行的初心:“我想要做对人类真正有用的、有价值的,而不是圈个概念骗投资的产品。”她的口气雀跃,你能明显感知她对这份工作的热爱并未消褪,但尽管如此,白丽还是决定要离开这个行业。

“为什么不去换个产品做?可能还有机会实现梦想。”

“不不不!我身体吃不消,卷不动了。”电话那头,白丽迅速回复道。2B071A68-9D2F-4F21-BBA3-A0E3002DFBF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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