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捷的诗

孙捷

风停之后

风停之后，树枝也停止了摇晃

消失的风通过某种途径进入了

树的内部。一棵环抱双臂的树

被时间逐渐拉长的身影仿佛没有终点可言

从出生开始，就在原地奔跑

一座土堆成为永恒的山顶

眼前山川纵横，命运的楼梯

一直没有出现在向阳的一面

而生命中那些横向生长的枝干

都是低矮和蜿蜒的写照，尽管

体内的风每时每刻都在鼓动树叶集体哗变

成为奔马，成为流沙和鸟群

伴随日月星辰的缓慢移动

谁能想象，一棵树的一生

要忍受多么大的寂静

才能爱上体内的喧哗与骚动。

故地

有雾的早晨，大雾将街道

处理得模糊不清，此刻要防止

那些死去的人苏醒过来

越老的事物越难以被现实湮灭

时间造成的缺口，很多东西可以

往里面填充。比如说某种辛辣的食物

一场重返天空的雨，特别是在春天

雨水使街道闪闪发亮

很容易让人想起反光的镜面

过于清晰的物体会让街角变得遥远

为了从老房子里彻底走出来

那只手甚至推开了隐蔽的房门

关于故地，语言一旦失去了控制

就容易陷入某种虚妄之中

每个人都有这么一个熟悉的地方

那里再也找不到可以交谈的人。

走失的猫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诉说

“我渴望来临，也准备着消失”

被夏夜的微风拂过

声音的丛林裂开一条缝

那只猫从前雪白，像一束光

游走在黑暗的大厅里

静如处子的身影总会令人想到

一个在屋顶上跳舞的人

像魔法师释放的一个咒语

那只猫如今通体黑透

而她的眼神，比从前还要明亮

还要无处躲藏

谁都无须对颜色的改变，对

时间的死亡负责

我朝着空中伸出手指

只因那只走失的猫又回来了。

表面现象

清晨的树林用一场大雾

加重了小动物的敏感性

鸟鸣声让一只穿行在其中的松鼠

停止了准备起跳的动作

隐藏在自然中的力量无处不在

群山和我手里互相碰撞的石头

大海上空正在滑翔的雨滴

果园中嘈杂呼应的各色花朵

日出会让人明亮，同样

大霧也会将道路变得宽广

迷路者都喜欢赞美蒲公英

表面现象更能打动善感之人

选择把头探向季节之外的

将最先体验枯萎的快感

我见过一些任性的人和花朵

某些力量仍在将他们推送。

春风

立春之后，连绵多日的雨。

天空中那面巨大的罗盘，仍在

执行恒久的约定，指针

正缓慢离开冰冷阴暗的边缘

一棵苍老之树杵着干枯的拐杖

坐在午后晾晒潮湿的身体

春天的裂缝触目惊心，疼痛

大多数情况下大于词语

理解这一点，需要一种缓慢的途径

兴奋的鸟群忘了去年

那些消失在闪电之中的翅膀

不图小利的春风，从迎春花身旁

闪身而去，还没有学会

目送欢愉的人，将迎来多余的雨水

而春风从未止于一棵树

和一个内心荒芜已久的人。

湖边的运动

初夏的湖边，植物开始茂盛

三叶草四周是冬青和藤蔓的领地

就像某个在路上行走的人

桃树出现了细微的转折和停顿

初生的果实，如果不注意看

就不会发现它们的存在

自然的运动有迷人的色彩和线条

有一串密码攥在神秘的掌心

流动的湖水，将昨夜的痕迹

完全清理干净，鸟岛上的枯枝

还残留着闪电制造的灰烬

它们原本许多年之后才会出现

野草终将爬满光秃秃的岩石

现实的拥挤造成了某种不安的宁静

在树梢和更多隐秘的石缝里

昆虫即将用它们响亮的身体

引发幸福的回声。而更多的闪电

和雷鸣在酝酿。当湖水、果树

鸟翅和缓慢移动的阴影都爱上了完美的循环

我爱上了那个在湖边逆时针奔跑的人。

（责任编辑：游离）099693A8-4F81-41EF-8F4C-8BDADEDB2E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