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道奇事

2022-07-06 02:27魏炜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2年7期
关键词:香道黄鸟香客

魏炜

凤凰山的崇山峻岭中,有个水草丰美的山谷,谷边有座小峰,峰顶建有一座小庙,名为“碧霞元君祠”。据说这里的娘娘很灵验,不光附近的人来相求,就连北直隶、河南、陕西的香客,也会赶来求嗣。久而久之,就在山间踩出了一条香道。

从凤凰山的山脚沿着香道走到碧霞元君祠,要走一天多,半路还要歇宿。有那好心人,就在半路上搭起了窝棚,供人遮风避雨,点起一蓬火来,就能驱寒迎暖。好在山间并无伤人的野兽,倒让人心里踏实些。

这个风水宝地,也被土匪看上了。碧霞元君祠西北方不远处,有座骆驼岭,上面就啸聚了一群土匪。这伙土匪的匪首是个虬须大汉,名叫燕五。燕五只带人抢掠西岭县的富户,但不杀人放火,不强奸妇女,不绑架人质,也不劫掠穷人和过往商旅,更不惊扰香道上的香客。富户们对他恨之入骨,穷人和香客却无微词。

西岭县的两任知县,不堪富户们的催逼,组织了几次剿匪,但差役们每次爬上骆驼岭,只看到一座空的山寨,一个土匪都没有,他们只得烧了山寨,偃旗息鼓而回。没过多久,燕五又带着土匪们下山抢劫,知县再组织差役们上山剿匪,土匪们又不知所踪。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知县和差役们都没了心气儿,也就任其而为了。

却说这年,西岭县又来了位新知县,名叫马福钟,很有些文韬武略。他刚一上任,就听到富户们诸多抱怨,心下暗怒:一个小蟊贼,我还让你兴风作浪不成?他拍着胸脯对富户们保证,定要铲除这一痼疾。

送走了富户们,他马上把陈捕头叫来,问起骆驼岭上匪患的情形,陈捕头一一道来。马福钟暗暗记下,心里也满是疑惑:“你说官府几次进山围剿,都不见土匪的踪影?”陈捕头说道:“是啊。我们冲进匪寨,却一人未见,只好把匪寨砸了个稀巴烂,又一把火烧了,借此解解气。”

马福钟让陈捕头画了一张骆驼岭周遭的简略地图,仔细看着,凝眉沉思。忽然,他眼前一亮,一拍脑门,兴奋地说道:“有了!”他对陈捕头耳语了几句。陈捕头一听,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他才迟疑着问道:“这样,行吗?”马福钟说道:“你听我的吧!燕五的小小把戏,骗得过你们,却骗不过我!”

几天之后,香道上发生了一件怪事:一个叫花子头带着十几名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一路乞讨而来,沿着香道进了凤凰山。他们的腿脚都不太利索,又骨瘦如柴,行动甚慢,其中一人刚踏上香道,就病倒了。叫花子头也不管他,带着其他叫花子艰难前行。有香客问起,那叫花子头说,自己一直无儿无女,听说这里的娘娘很灵验,特赶来求嗣。他觉得人来得多了心才诚,故而把手下的叫花子都叫来了。香客们听了,也只能摇头。

叫花子们倒也虔诚,跟着头儿来到碧霞元君祠,一路不停地跪倒磕头。

一个老叫花子磕到半截,忽然头晕眼花,摔倒在地。叫花子头上来就是一脚,怒喝道:“你他娘的没磕完头就倒下了,啥意思?不想让我有个一儿半女的吗?”老叫花子连忙说道:“不是不是。我忽然头昏眼花了,这才摔倒的。我再来,再来。”叫花子头却不饶他:“你说了一半,娘娘听到了一半,也赐给我一半,那我是要上半身还是要下半身啊?”不由分说,他又对着老叫花子连踢带打。老叫花子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却不敢反抗。有几位香客看不过去了,过来劝。叫花子头眼一瞪,马上就过来了几个小叫花子,把香客们拦住了。叫花子头接着对老叫花子拳打脚踢,老叫花子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大声叫。香客们不愿惹祸上身,拜求了娘娘,即刻走了。

叫花子头拜求过娘娘后,也带着叫花子们走了。老叫花子想爬起身,却没爬起来,只好倚墙坐着。还是一个小叫花子心疼他,偷偷丢给他两个饼。

老叫花子在祠里待了四天,这才好了些,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缓缓地出了祠,顺着香道,一路走出了凤凰山。傍晚,他悄悄来到西岭县衙,见到了马福钟,禀告道:“启禀大人,昨日到碧霞元君祠去拜娘娘的,共有四十八人。”马福钟问一个小叫花子:“前天进山的,共有多少人?”这个小叫花子一进香道就假装病倒在那里,他奉马知县之命守在香道口,数着进山的人数。小叫花子说道:“七十六人。”

头一天进山的,第二天必定能到。

马福钟示意那两个人下去,然后对陈捕头说道:“那二十八人进了山,却没去拜娘娘,你说他们去干什么了?”陈捕头又不是傻子,马上就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这些人就是土匪了?”马福钟点点头,得意地说道:“他们扮作香客,出入凤凰山,不会引人注目。你们剿匪时,只一心盯着匪寨,想着要擒拿携刀带枪凶神恶煞的匪徒,又怎会注意到香客?所以,他们就是扮作了香客,从你们的眼皮底下溜走的。”陈捕头瞬间明白了,竖起大拇指,兴奋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们都道这土匪是会土遁的,却不想他们扮作了香客,大大方方地走出山去,也不会有人拦他们。”他又问道:“大人,你可有了抓捕他们的好办法?”

马福钟皱眉沉思:“他们进出山时,混杂在香客中,不易辨认。只有他们在进山后,离开香道去匪寨,那才好分辨。但这时,咱们的人若去得多,就容易暴露,抓得一二,众匪必逃,那就不能将他们全歼了。若去的人少,又怕他们穷凶极恶,不是他们的对手,枉自吃亏。若能在香客身上做个标记,等他们下山的时候再抓,那就万无一失了。”

陈捕头略一想,笑着说道:“这倒好办!”

马福钟一怔,忙问他怎么好办。陈捕头狡黠地一笑,说他认得一个练杂耍的,那人驯养了几只黄鸟,会识数。后来他才知道,那人是用泡了醋的黄米来喂黄鸟,等到表演时,那人又会用蘸了醋的手指在正确答案的纸上按一下,黄鸟就去叼那张纸,看上去好像它会识数似的。马福钟一点就透:“给香客身上沾点儿醋,黄鸟就会认出来?”陈捕头点了点头:“没沾醋的就是没进祠里去的,该当就是土匪了。咱们守株待兔,出来一个逮一个,看他们往哪跑!”马福钟一拍手:“妙极,妙极!”

计议已定,马福钟立即布置。

没过两天,就有个老香客来到了碧霞元君祠,在这里虔诚祷告,不走了。碧霞元君祠是一个不大的庙宇,前后不过三进屋宇,都是菩萨殿,并无僧尼常驻。老香客住在這里,也无人过问。谁也没想到,他是马福钟派来的一个捕快。到了既定的日子,他用葫芦装了些醋,趁着香客拜求菩萨时,悄然转到香客身后,蘸一点醋到香客身上。香客诚心而拜,并不在意,捐完功德便下山。从碧霞元君祠出山,也要一天多的工夫。

陈捕头已带着差役们把守住了山口。那位练杂耍的带着他的黄鸟守在一旁,但凡有香客出来,他都会驱着黄鸟过去闻一闻。那黄鸟对醋极其敏感,闻到醋味,就会在香客衣裳上叼一叼。

守了大半日,香客们进进出出,却没逮到一个身上没醋味的,陈捕头不禁大为惊诧。马福钟还在县衙等着审问土匪呢,不见陈捕头送人来,就赶过来问。陈捕头迷惑地说道:“从香道上下来的人,身上都有醋味,难道是这招不灵?”

练杂耍的不干了:“我的黄鸟认味,半分都差不了。不然,我挣不到钱,还不早饿死了?”陈捕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想不出该怎么反驳。马福钟转着小眼珠儿想着,自言自语道:“人进去了,却没出来,他们在搞什么鬼?哼,不出来更好,咱就来个一锅烩!”他让陈捕头叫上所有的捕快和差役,带上家什,悄悄进山,合围匪寨。

陈捕头召集了百十号人,悄悄地进了山。他们进山时已然是午后了,行至半夜,才到了窝棚,就此打歇。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们又出发了。再行两个多时辰,就拐上了去往骆驼岭的山道。陈捕头有经验,先派出几名捕快,到前面去侦查,没有发现特别的情况,大部人马就继续前行。奇怪的是,一路上都没遇到土匪。

土匪最怕的就是官府围剿。所以,一般的匪寨都会在距离寨子很远的地方安置探哨,发现异常情况,立即发出信号。匪寨中的人接到信号后,或者召集人马抵抗,或者逃走,绝没有不置探哨的道理。但燕五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就不安排一个探哨,这反倒让陈捕头心里发慌。

他派出捕快们四面打探,但消息传回来,都没发现异常。他心里惶惑,但脚下不停,很快就到了匪寨前。燕五的匪寨也与别家的匪寨不同。别家的匪寨,都是建在易守难攻的山顶,垒起厚实的石头墙,再做好高高的寨门,派重兵把守。可燕五的匪寨,就建在骆驼岭的半山腰上,连道篱笆墙都没有,就是几座茅屋。陈捕头看匪寨中连个人影也没有,心里又打了个突,来到队尾,对马福钟说道:“大人,前面就是匪寨了。我看匪寨中没有一点动静,怕是有埋伏吧?您看该怎么办!”

马福钟来到队前,往匪寨中望了望,眼珠儿一转,又有了主意,说道:“先用火攻,看他能有什么埋伏!”陈捕头即刻会意,马上叫来几名捕快,向前冲出一段,掩在石头后面,弯弓搭箭,射出火箭。茅屋被火箭射中,即刻着火。大火熊熊燃烧,却看不到人,也听不到人声。马福钟眉头皱紧:“难道又是一座空寨?那土匪们跑到哪里去了?”

陈捕头带人冲进匪寨,果然空无一人。他带着人细细察看,也没见密室、山洞之类的。进到一座未着火的木板房里,却见灶台、水缸、粮食、蔬果、作料、锅碗瓢盆之类,应有尽有,并且很新鲜,这应该就是匪寨的伙房了。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水盆中还养着几尾鱼,显然是打算近几日吃的。灶里的炭灰,更像是刚刚才熄灭的。土匪们刚跑不久,却怎的就没个踪影?

纵使马福钟极为聪明,也想不透。捕快们满山去找,也没寻到可疑之处。马福钟心里这叫一个憋屈,他这才明白,前两任官员并不是太蠢,而是燕五太过诡秘。匪寨已烧,匪迹难寻,马福钟只得打道回府。

第二天黄昏时分,他们回到县城,却见人们神情古怪,见到他们,都小声议论着。陈捕头叫过一个人,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那人怯怯地说,昨天,一伙人攻占了县衙,还坐堂审案,说师爷为虎作伥,打了他二十大板……

马福钟一听,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晕倒。他催促捕快和差役们加快脚步,赶回县衙。

縣衙里一片狼藉。凡是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了。亏得他把大印带在身上,这才没成了贼人的囊中之物。马福钟赶紧到师爷家去看师爷。

师爷被打了二十大板,屁股已是血肉模糊,躺不得,坐不得,只能趴着。他见马福钟来了,委屈得涕泪横流,哽咽着说:“大人,这帮土匪,居然打我板子。我是没脸活了!”说着,他就用脑袋去撞墙。马福钟连忙拦住了他,问他是怎么回事儿。

前天,马福钟命陈捕头带着全县的捕快和差役进山剿匪,县衙中就剩下了师爷和一个老杂役。昨天下午,一伙匪徒忽然冲进县衙。老杂役吓得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师爷却被那伙匪徒逮到了。那伙匪徒先是洗劫了县衙,然后就把他捆到大堂上,假模假式地升堂问案。

很多百姓来看热闹,把大堂挤得水泄不通。有个叫燕五的人坐在堂上,得意地笑着说:“师爷,你就别想着马知县他们回来救你了。你看到山中冒烟了吗?那是他们在烧我们的寨子。从骆驼岭回到县里,可得一天多呀。”师爷被押在堂上,啥都看不见,就见堂下的百姓纷纷转头往西望去,果然看到山顶上飘出烟来,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阵。燕五又说道:“你们知县大人自作聪明,弄了只黄鸟,要闻醋识爷,可他不知道,爷最爱看杂耍,早把这套把戏参透了。我们身上都洒了醋,我看他的破鸟还能识谁。”

师爷听了这话,一颗心直坠冰窟,怪不得这伙匪徒如此大胆呢。燕五猛地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你为虎作伥,可知罪吗?”师爷说他不知,问怎么为虎作伥了。燕五说马福钟就是个贪虎,一到任上就想着怎么捞钱。师爷就给他出主意,说可以借口凤凰山下闹了雹灾,上报朝廷,申请加捐。朝廷批下来,他们却不对百姓说实情,只说朝廷要加捐,他们是奉命行事。收上来的捐,全装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百姓们一听,一片哗然。

燕五问道:“师爷出了这么坏的主意,该不该打?”

百姓们纷纷嚷嚷:“打,打!”

燕五就说要打他二十大板,然后丢下水火令签,匪徒们就把他拖下大堂,打了二十大板。更可气的是,百姓们还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喊着:“使劲打!”“打死他!”匪徒们打完了他,还有百姓上来踢他,让他倍感羞辱啊。

马福钟听到这里,早已冷汗淋漓,脸色煞白,一颗心更是揪了起来,快要蹿出嗓子眼儿了。派捐这事儿,只有他和师爷知道,燕五是怎么知道的呢?这可是灭门抄家的死罪啊。也是自己财迷心窍,走火入魔了,竟干出这种掉脑袋的事。燕五怎么知道内情的?若不是他看到了文书,就是他当过官,干过同样的事,故以经验推论。但不管怎么说,自己的脖子都送到了他的刀下呀。他战战兢兢地问道:“那个燕五,长什么样?”

师爷摇了摇头说,他仔细看了,燕五说话时,只有嘴巴动了动,脸上却没表情,他就分析燕五是带着面具的。马福钟的心冰冰凉:燕五如此神秘,智谋又远在他之上,还剿什么匪呀,没死在他手里都是万幸!

马福钟打定了主意,从师爷家出来,就赶紧筹集银两,把收受的百姓们的捐先退了回去。自此,他便压下自己的贪念,奉公守法,凡事小心翼翼,总算燕五没再来找他的麻烦。任期一满,他就灰溜溜地走了。

西岭的百姓们过了几年太平日子。

香道上来拜碧霞元君祠求嗣的香客,依然络绎不绝。明知旁边就有土匪,他们却丝毫不害怕,这也是一大奇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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