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柳州风物遗存的征实与文献浅考

2022-07-22 01:48傅慧娴贾茜
河北画报 2022年20期
关键词:碑刻柳州柳宗元

傅慧娴 贾茜

(广西外国语学院)

公元815年,被贬永州十年的柳宗元终于被召回长安,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回到了京城,最终因政敌的仇视而没有得到皇帝的重用,进而被贬到更远的柳州任刺史。他在这一方土地上留下了政绩、诗篇,也在后人的心中留下了不少风物遗存,以及一份宝贵的精神财富。将这些风物遗存与柳宗元在桂期间的诗文创作相互对照,或许是理解其在此期间精神风貌、人生态度的一种角度。柳州实物景观主要在市区里的柳候公园,主要景观有柳宗元雕像、柳侯祠、荔子碑、山长住房、罗池、衣冠冢、柳文寓景、金石韵等。柳侯公园是广西省唯一一处国家级重点公园,因此十分着重对风物的保护。

一、柳侯公园:惠泽千秋的镌刻

柳侯公园里碑刻一部分由古人传承下来,一部分则是现代人根据柳宗元的诗词雕刻而成。《柳州罗池庙碑》创作者为唐代文学家韩愈,此文通过讲述柳宗元生前没有因被贬柳州而消沉,他重视当地民生,以仁爱之心惠泽一方百姓。他终前嘱托部下自己死后会作神灵守护着一方土地并建庙宇祭拜他,翌年春天,柳宗元的部下找到韩愈恳求将柳候的事迹刻在庙碑上。碑云:“余谓柳侯生能译其民,死能惊动福祸之,以食其土,可谓灵也己。作《迎享送神诗》遗柳民,俾歌以祀焉,而并刻之。”碑中描述了柳宗元在柳州为官的功绩与百姓对柳候的感恩之情,也暗含着韩愈对柳被贬南蛮不受朝廷重用的惋惜之情。

祠堂中有《荔子碑》碑刻,覃溥撰写的《东坡书中第一碑——柳州柳候祠〈荔子碑〉》中提到该碑历经七百多年几经风雨一波三折,所以柳州人也称荔子碑为“三折碑”。《荔子碑》是《柳州罗池庙碑》的末端同时也是最精彩之处,是人们祭拜柳宗元时吟唱的歌辞。

文中再现柳宗元逝世时的画面,插着旗子是前来送行的百姓数不胜数以此标记柳候的船,好区分于前来送别他的百姓船,将船停泊在风中等候柳候的归来。说明百姓不相信那个废除弊病、开设学堂的人已经远离他们而去,短短一句“待候不来兮不知我悲”虽无法表明前来的百姓等了多久,但“不止我悲”足以证明平民百姓失去柳候的痛苦和悲伤与对他的依恋。“侯乘白驹兮入庙,慰我民兮不颦兮以笑。”意思是柳候乘着骏马入庙堂,安慰百姓不皱眉头并展颜笑开怀。暗示了柳执政四年的政策亲民受百姓爱戴与尊敬“北方之人兮谓侯是非,千秋万岁兮侯无我违。”意谓虽然北方的人对柳候是非说三道四,但当地百姓希望柳候千秋万岁都不要远离自己的恋恋不舍之情。“愿侯福我兮寿我,驱厉鬼兮山之左。”希望柳候祝福我赐寿与我,在山的左边驱赶厉鬼。在前文说到柳宗元告诉部下自己会成为神灵保护这一方土地,当时的柳州人对这一说法深信不疑,将自己的祝福话语写于“荔子碑”可见当地人把柳候祠看作是神庙,如此的虔诚,也是他们的心灵支柱。

关于“荔子碑”还有一个传说,《柳州府志》卷十八《古迹》记载:“断碑在柳侯祠内。唐韩昌黎诗,宋苏子瞻大书刻石遗柳民歌以祀侯者俗称韩诗苏字柳侯碑是也。亦因兵燹中毁弃后筑外城,军士拾得碑一角以砌城,城辄崩,因取还,与原碑合。[1]”说“荔子碑”在战争中被损毁抛弃于城外,被士兵捡到碑的一角并且被用来作为砌城墙,结果城墙崩塌被发现归还回来与原碑粘合。这一记载使“荔子碑”又增添了一丝神秘感,给“荔子碑”矗立七百多年不倒的原因做出了解释——百姓对柳宗元的崇敬未曾减淡。

柳候祠中碑廊和前堂还摆设了众多文人碑刻,这些碑刻的内容一部分为柳候祠复修篆刻,一部分则是歌颂柳候的功绩政绩,其中郭沫若和刘禹锡的碑刻令人印象深刻。

《访柳宗元遗迹》是现代作家郭沫若所作,碑上以行草书刻:

柳州旧有柳侯祠,有德于民民祀之。

丹荔黄蕉居士字,剑铭衣冢众人思。

芟锄奴俗敷文教,藻饰山川费品题。

地以人传人以地,拜公遗像诵公诗。

诗的首联论述柳候祠受到人民的祭拜;颔联郭沫若借用“丹荔黄蕉”指代了韩愈,解释了柳候祠内“荔子碑”是韩文苏字,雕刻的衣冠冢供众人思念;颈联仅用七字就概述了柳宗元在柳州的政绩;柳宗元因其功绩而传遍柳州,同时柳州城也因柳宗元而流芳千古。全诗既概括了柳候祠的所在地和柳宗元的功绩,又通过不加修饰的现实手法赞扬了柳宗元,体现了郭沫若先生对柳宗元的认同。

《为鄂州李大夫祭柳员外文》是唐代诗人刘禹锡闻柳宗元逝世后所作的祭文。柳宗元官至刺史,“柳员外”一词从何得来?伍耀良撰写的《〈祭柳员外文〉翻译》中说到:“他哥俩都当员外郎那阵,正是永贞革新如火如荼、人生理想闪耀的时光,也是最遭后来的唐宪宗、宦官记恨的时候。所以,等到柳宗元死后,刘禹锡才在祭文中称柳宗元最显赫最在意的职务。韩愈、皇甫湜等人写的祭文也称“柳员外”。“他们觉得这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2]刘禹锡写到与柳宗元相处“交臂相得”,在京相处的日子逍遥自在:“昔予与君,论之详熟。孔氏四科,罕能相备。”写到柳宗元逝世时“呜呼哀哉!令妻早谢,稚子四岁。天丧斯文,而君永逝”,不禁为他心痛、悲伤;而现实中柳宗元托付刘禹锡遗稿、托孤,也体现了柳宗元对刘禹锡的信任,诠释了春风得意时相互扶持、被贬沦落时生死相依的挚友真情。“遗孤之才与不才,敢同已子之相许”刘禹锡对柳宗元之子视如己出,最后也如约将他的孩子养大成人,不负柳宗元所托。

二、柳侯公园中的诗词与文章

柳侯公园里除了碑刻还有关于柳候祠修建情况的相关记载,以及众多评价柳宗元的诗词,比如《马坪县志》节录、元代辛文房的《唐才子传·柳宗元》节录、蔡廷锴的《蔡廷锴自传》节录等等。

《马坪县志》记载:“唐柳州刺史柳宗元墓,在罗池街后。按:宗元原厝于古洲治,其榇虽扶归而封土尚存。宋末,柳人迁庙于龙江,仍封土于祠后,以志不忘。唐元和十五年,柳宗元灵柩北归后,柳州百姓在原来灵柩停放之地兴建衣冠墓。清乾隆四十二年、民国十年、民国二十四年,地方军政要员覃连芳主持公园扩建修整。”[3]种种记载证明了不论是哪个朝代哪个时期,柳州百姓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的“父母官”,即使城市发展也始终没有忘记给柳宗元一片属于他的安详之地。

柳候祠的文学展柜处有元代辛文房给柳宗元写的简要评传,介绍了柳宗元的生平事迹。对其文学成就的评价甚高:“子厚诗在陶渊明下,韦应物上,退之豪放奇险则过之,而温厉靖深不及也”。[4]辛文房对柳宗元的评价通过陶渊明、韦应物和韩愈写的文章进行比较,给予了柳宗元诗文的高度评价,反映了该篇作者对柳的高度赞同。

蔡廷锴是抗日战争时期19路军上将总司令,曾指挥过广西昆仑关战役,在广西指导作战期间曾到过柳侯公园,在他的自传里写过这么一段话:“乘空气新鲜,跑往中山公园(即柳侯公园)散步,鉴赏园中动植物。但见各动物笼中,都是空空如也。不特无物可观,而笼中的污秽,堆积如山,臭气熏天。”[5]在他的自传里将在柳侯公园里所闻所感讲述了出来,由于这篇写于1942年处于抗战相持时期,写出了蔡廷锴对战争导致柳侯公园现状的无奈。这一段落被排版在柳侯公园最显眼的一处,被认为公园这样编排可能是为了告诫后人柳侯公园曾受到的伤害也是为了与现在做一个鲜明的对比,表明柳侯公园依然是柳州城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此外,还有众多清时期碑刻,包含着对柳宗元的崇高评价,主要分为两类:其一为赞美柳子对当时政事的贡献;其二是对其诗文成就的评价。

公园里有不少文人对柳宗元评价的碑刻,其内容不缺乏对柳宗元忠贞于唐朝的赞美。《宋高宗加封文惠昭灵侯敕》曰:“其于爵号何爱焉,惟神望冠河东名高唐室其才足以。”又有《宋崇宁三年七月初封文惠侯告词》有云:“龙城虽远不鄙,其民爰出教条,动以礼法家富有业,经学有师风行俗成。”柳宗元虽未能在京城建功立业,被贬偏远南荒心系百姓,实行新政,发展生产,扶持后学授以儒道,终究不忘初心。

清乾隆十四年沈世枫撰的《谒罗池柳侯庙》用“一代文章开绝域”赞赏了柳宗元的文学成就,柳宗元的诗歌形式创作为后世开了先河;“池枯犹滴投荒泪,貌古难传去国情。”是诗人对柳宗元才华的感叹和对其遭遇的叹息。

乾隆辛己年朱佩莲撰的《谒柳文惠侯祠》云:“尚有香柑随地结。可能丝柳拂天浓。思人徒倚罗池畔,不独西瞻彩笔峰。”不仅将柳宗元在柳执政事迹记录了下来,还赞美了柳宗元的笔风和文采。

三、柳诗中柳州江山的循迹:孤独悲戚与自我救赎

柳宗元的人生随着王叔文失势、永贞革新失败跌入低谷,十四年间接连被贬永州和柳州。在柳州期间,柳宗元的创作在数量上较之前永州时期更少,其风格也从个性张扬转变得更加孤独冷峭与沧桑。学者尚永亮在《柳宗元诗文选评》中说:“柳宗元的心态仍是寂寞的,而且比起在永州时,少了对希望的追求,多了对失望的咀嚼;少了一种初遭贬谪的愤激,多了一份久经难后的苍凉”。[6]本文认为,柳宗元在诗文中与柳州风物的神思交流,体现了对这些山川的独特观察,这些山水在这一时期的柳诗中以令人生畏的沉重形式出现。而这种沉重主要来自他的精神上的不自由,他被困在自身的的理想中,山川风物成了阻隔的屏障、围困的囚笼。但是,柳宗元并没有沉湎于这种孤独悲戚,他终究振奋起来用自己的“利安元元”的崇高理想努力实现着对孤囚之心的自我救赎。

《别舍弟宗一》创作于唐元年十一年(816年),柳宗元被贬柳州后其弟宗直和宗一也一同前往,而到柳州后不久宗直就 不幸病逝;次年,宗一离柳赴江陵任职,这是宗一启程时柳宗元送给他的诗。

诗的首联向我们展示了柳与宗一在柳江边含泪分别内心无比惆怅,“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描写了柳宗元与从弟漂泊京城六千里之远,一去就是十二年,距离之深时间之远,无不透露出柳宗元被朝廷抛弃的悲凉,在此情况下宗一的离去使柳宗元悲凉的境界更深一层。不被朝廷的宽容,不被时间的怜惜。贬谪生涯的心酸与苦楚,本是残缺的心灵却又因与从弟分离而暗自神伤。尾联诗人“长在荆门郢树烟”幻想宗一到达前往地能美好生活此处借用睡梦与从弟相见,表明了宗一此去可能就是一辈子难相见,表达了柳宗元对从弟的不舍与对十几年颠沛流离的无奈同时作为兄长附上了对后辈的祝福。在柳侯公园有一处碑刻,是建国初期毛主席阅读《旧唐书·柳宗元传》后有感发手写而成的《别舍弟宗一》碑文,这一行为体现了毛主席对柳宗元漂泊经历的同情与他们兄弟情的同情。

柳宗元的望乡之悲在鹅山上也有所抒发。峨山处于现在的柳州城区西侧,紧挨柳州火车站。鹅山,为柳州市区第三高峰,是柳州名胜之一,现在是柳州广大青少年寻幽探奇、游乐的理想之地。《登柳州鹅山》是一首游玩诗,写出了诗人柳宗元登山的时间,用秋来渲染悲凉、孤寂的氛围,独自登山身边没有亲近之人,诗中没有孤单寂寞、思乡的字眼,却处处都体现出了柳宗元的孤独:

荒山秋日午,独上意悠悠。

如何望乡处,西北是融州。

在这首诗中,柳宗元在秋天的正午独自登上这座荒山,朝着故乡的西北方向张望,柳州的西北方向却是融州,融州的山挡住了北望家乡的视线,诗句之外是无法消释的浓浓孤寂。正如尚永亮的《柳宗元诗文选评》中说到“大凡他独游山水的时候,便是他最孤独的时候”。[6]

柳宗元自从到柳州后,诗采文法上少了慷慨激昂,多了对现实的平淡白描,朴实无华却又十分复杂。既有治理柳州的期望,又有精神上想逃离却又不得不被困于此的困厄感;既有“某自朝受命,临兹裔壤”的孤独感,又有对在柳州执政“钦若成功,惟神是奖”的理想。虽然孤独悲戚,但柳宗元终究心系民生,《雷塘祈雨文》是柳宗元到柳州后正值大旱带着百姓到大龙潭祈雨写的一篇散文,初始上任的柳宗元尊重当地的风俗习惯祈雨。雷塘在今天广西柳州市南部龙潭公园内雷山下,又名大龙潭。《清一统志·柳州府》记载:龙潭“在马平县有二:一为大龙潭,在县南雷山下,即所谓雷塘也。一为小龙潭,在县西南鱼石山下”[7]

四、结语

柳宗元被贬柳州后,人生再一次跌入了绝望的深渊,孤囚之心、骚人之怨包围着他,再加上自己“利安元元”的理想尚未实现,身体状况又每况愈下,因此,凡所入眼,皆成了孤寂、冷峭之情绪的外射;诗文中所写柳州风物,大都充斥着强烈的陌生感、孤独感、悲凉感,以及被拘牵的不自由。其行迹和遗踪,既可在当今纪念性的实物馆阁碑刻中看到,也在地方文献及他个人此时期的创作中体现,本文通过将二者的对照与分析,对柳宗元为柳州留下的文化遗存进行了梳理。而柳宗元在极度郁愤的情形下,在柳州推行新政,兴办学校,释放奴婢,政绩卓越,既是以理想作为自我救赎的道路,也散发着我们为之崇敬的人格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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