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起飞,追梦新航迹

2022-07-25 14:11吕高排
中关村 2022年7期
关键词:飞行员直升机

吕高排

中央军委联合参谋部一位将军对我说,中国西部有个第76集团军,第76集团军有个陆航旅,陆航旅里有一群天之骄子。他们生活在偏远的废弃机场里,住着全军最破的营房,却像高原上的战狼,训练嗷嗷叫,打仗不怕死。有责任感的记者,应该去写写他们。

环境多差?住的多破?劲头多足?本事多高?

将军走遍了全军部队,他的话引起我一连串的思索。

我的脚步,受到一种磁石般的魔力吸引,向着中国西部迈进……

一级飞行员周舟只有33岁,显然接受了过多的紫外线照射,圆圆的脸庞上写满与年龄不符的黝黑和庄重。他慢条斯理地请示,得到上级批准后,不情愿地让我登上02号僚机——国产某新型直升机。

我两步踏上舷梯,径直找到座位,熟练地扣紧安全带。我不觉得这是一次多么不同寻常的飞行,在这之前,我坐过上百次民航,包括跨越千山万水的国际航班;我坐过内蒙古高原上只能容纳8人的小飞机,颠簸得胃都想跳出来;我也坐过歼十,速度快得像一颗急不可耐寻找目标的导弹。一架刚刚下线的国产直升机,一次平平常常的飞行训练,看不出超过我好奇之外的地方。

撕心裂肺的轰鸣声旋即响起,身体像被一个超人轻轻抓起,向着天空快速地逼近。天和地似乎做了交换,曾经力大无穷的地心力,反变成一个巨大的推手。

高原。酷暑。正午。没有空调的机舱,温度在偷偷地上窜。

刚开始兴致颇高。我借助上帝的视角,忍着拖拉机一样的噪声,让眼睛与千里群山、万里峻峰进行着肆意的投送,全然没有感觉到汗水已经悄然爬满全身。

“前方✕✕高地发现伤员,02号请立即实施救治!”无线电里传来指挥员的声音,就在周舟回答“02明白”的同时,直升机像一架发现了猎物的雄鹰,立即俯冲而下。失重的心脏似乎被无情地抛出体外,头晕和恶心迅即而来,势不可挡。身体的不适尚未消除,眼前的一幕让我的迷彩服立即湿透——飞机单轮悬停在一块石头上!一边是陡峭的山壁,一边是深不可测的山谷!02号直升机要在这里完成模拟救治伤员任务。

好在整个过程干净利落。2分钟后,飞机再次起飞。因为要利用敌人的雷达死角,避开对方的火力攻击,02只能借助地形掩护,在山谷里超低空飞行。直升机的轮胎似乎已经磨到了树梢上,龇牙咧嘴的怪石伸手可及。“树梢杀手”的威力,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我的面前。

“02注意,前方地面发现敌情,立即调整高度、隐蔽飞行!”指挥员的命令再次传来,直升机迅速攀升。之后,在敌人的炮火中,直升机时高时低,穿过一道道封锁线,向后方医院飞奔。

闷热。恶心。头晕。失重。这些痛苦已经无足轻重,只盼着前面的航线平稳顺利,直升机尽快安全着陆。

可是高原上的天气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登机时丝风未有,突然间狂风突起。沙石打在机身上沙沙作响,与发动机的轰鸣声遥相呼应。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太阳眨眼间躲得无影无踪,给沙尘暴腾出所有的空间。天地之间一片浑沌,能见度不足20米,就连长机的身影,也若隐若现。02在风沙中左右摇晃,颇像汪洋中一条失去了动力的小船。

恐怖的气氛充满了整架飞机。周舟眼睛不眨地盯着仪表盘,有力的大手紧握操纵杆。

100米,50米,10米……02平稳地降落在指定的位置。

走下飞机,我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周舟熟练地关掉电门,跳下直升机,健步走来:“刚才……对不起。这架飞机,上周刚刚接装回来。”

“改装试飞?”刚刚放下的心,再次被惊愕拨动。周舟没有回答,而是快速加入到飞行员的队列。

在灰黄的沙尘中,他蓝色飞行服上白色的印痕一圈一圈,清晰可见,像一个不规则的胸环靶。

回到塔台,我很为自己的“壮举”骄傲。可是实际上,我所经历的这点“危情”,飞行员们听了后全笑出声。

一级飞行员曹明是西安人,留着精致的小平头。大家起哄让他讲讲自己的传奇,他好半天才开腔——

2018年2月23日下午15时的飞行,和任何一天没有太大差别。机长曹明、副机长吕坤驾驶着国产某新型武装直升机到达03号空域,任务是在作战体系支撑下,准备闪击敌要点。

“总距放不下了。”16时04分,吕坤第一次发现总距有轻微卡滞现象,总距卡滞通俗地讲,就是飞机的油门罢工,不再接受人为控制。这是一种要命的特情,目前仍是技术攻克难题,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就在不久前,地方有架通勤飞机出现同样情况,失控的直升机不断上升上升,飞至1000米后直接解体。

曹明脑子里闪过惊悚的一幕,但他随即冷静下来,一边示意吕坤保持状态,平稳驾驶,一边迅速检查有无异物卡住。未发现异常,曹明加大力量试探性下放总距,卡滞现象消失。可是几分钟后,总距出现第二次卡滞。这一次,总距像被电焊焊死,再也无法下放。曹明迅速向塔台报告情况,请求返场。两人做了明确分工,一人负责全身心驾驶,一人负责观察航道内的高压线、飞鸟等障碍物并选择迫降场准備迫降,7分钟后,飞机到达本场上空。

如何安全着陆?着陆后如何停下?留给曹明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是的,曹明有着特别不一般的心理素质及过硬的飞行技术。在校期间,他就是飞行队第一个单独放飞的学员,毕业后,他训练刻苦,领悟能力强,飞行技术日益精湛,多次参加重大演训任务。可现在的难题,他也束手无策。

凭着高超的技术,曹明分析了可行的两种方案:一是延长着陆线;二是增加坡度,用速度换高度。可是高原的气候十分刁钻,外面正刮着五级大风。飞机飘摇不定,迫降容易冲出跑道,第一方案没有办法实施。塔台传来指挥员李宏策的声音:“机场已经清空,可以降落。”

曹明连续做了三次动作,以大坡度转弯、顶杆增速的方式下降高度,直升机像是摇曳在空中的孤舟,左右剧烈地摇晃。在降至110米时,曹明迅速操纵直升机对正跑道继续下降,带杆消速、后轮着地、慢刹车……瞬间完成的一系列动作,使直升机以50km/h的速度滑跑着陆。

可是危情仍未化解,直升机接地后速度继续失控,曹明尝试再次下放总距,无效!猛踩刹车会让直升机发生侧翻,怎么办?曹明立刻指挥吕坤将发动机分别放置慢车,待直升机速度减小,立即关闭电门。两人迅即撤离直升机,人机安全无恙。

我听得惊心动魄,曹明的眼睛却一直含着笑,和缓的语气中充满平静。就像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机务营机械师柳成华、肖立鑫和飞行员伊向东、白鹏经历的故事,更是令人听之色变。

机组那一次的任务,是配合特战士兵跳伞。原本,降落伞在拔掉插销后5秒钟才会打开,可那位战士的伞太着急,在出舱门的瞬间就张开。在风的作用下,一枚铁环牢牢地挂在直升机尾撑上。

这不是一件小事。谁都知道,尾桨的作用是调整方向,伞绳缠到尾桨里,尾桨的功能丧失,直升机将失去方向,在原地打转。接下来的命运只有一个:机毁人亡。

一个人能够坦然面对死神的时间是多久?机会稍纵即逝,舍与取,只在瞬忽间的抉择。每一毫秒都是直达终极的考验,考量一个人的意志、品质,更考量智慧和忠诚。坐在后艙的柳成华率先发现了险情,他立即向飞行员报告,机组三人第一时间做出决定:保持目前状态,不做大的转弯,不调大的坡度,避开居民区。

用最好的办法,做最坏的打算。

直升机一米一米降落,地面所有人的心也跟着颤栗。让人欣慰的是,直升机缓缓接地,最终安全着陆。但是到达地面的降落伞出现无规律的转动,缠在尾桨上,将尾桨打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柳成华讲完,憨厚的脸上显出几分失意,似乎在惋惜飞机没有完璧归航。实际上,比起他们为国家奋力挽回的上亿元的财产,那个尾桨实在无足挂齿。

历史,牢牢记住了陆航旅发展的艰难岁月——

2015年11月,某集团军陆航团成立,600名多官兵从原兰州军区14个单位紧急抽组。没有编制,没有公章,连一个“窝”也没有。上级决定以驻训的方式,暂住在这个废弃了26年的军用机场;

2015年12月25日,从新疆某陆航旅抽组的12架直升机装备部队;

2016年2月19日,机场正式试航、校飞。

2016年3月18日,正式组织开飞。

2016年6月3日,组织夜航首飞。

2017年4月25日,第76集团军某陆航旅依托陆航团成立,一夜之间,2000余名官兵从三省四个方向走来。

奇特的雅丹地貌仿佛月球的表面,绵延无尽。我从兰州到达这个废弃的机场,经历了三个小时的车程。起初还能见到路旁点点绿意,愈是走近,愈发苍凉,视野所及,只有起伏的山峦,贫瘠的丘陵,像粗犷的西北汉子一样横卧在大地上,裸露着黝黑而强健的肌体。上帝固执地认准了这个地域的色彩,灰黄的调子,一年四季都不作调换。到达机场驻地,似乎进入大地震现场,一场魔鬼导演的巨大灾难刚刚离开。

由于战略转移需要,这个曾经培养了杨利伟等航天英雄的空军机场,在1992年全部退出了历史舞台。自此之后,偌大的机场被周围村民看中,放羊、养鸡、养猪,很远就能闻到刺鼻的粪便味。

沉寂了二十多年的机场,瞬间充满生机。第一批陆航官兵,卷起裤腿,打起赤脚,清理草地,打扫鸡舍,平整机场,接通水电,开始了艰苦卓绝的奋斗历程。

“艰苦的地方更能磨砺人的意志,拓宽干事业的舞台。”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特级飞行员余学君带着三名学员首先到了这里。这位新疆陆航旅的优秀飞行大队长,1993年入伍以来飞遍了所有型号的直升机。他来之前想到了各式各样的艰苦,到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想象的那些艰苦是多么微不足道。现实比理想要残酷一百倍。

他和三名学员,白天打扫卫生,晚上住在一个大通铺上。吃饭就和施工的民工一起,在苍蝇共舞的铁锅里打碗饭菜,蹲在山坡上三两下扒拉下去。有位学员看不过去了,趁外出的机会给他买回一盒泡面,那顿饭就像过年。余学君无法忘记,刚来那天晚上,偏偏吃坏了肚子,他在漆黑的夜里,爬上半山腰的一个旱厕,一群狼狗突然冲出来……

“那就做第一代拓荒者,给后来者打下个坚实的基础吧,那也是一件无比光荣和自豪的事情。”政治部主任简雪锋也有着同样的经历,他一说话,满脸堆笑,似乎开心果吃多了。他第一次报到,妻子不放心,一定要陪他一块来看看。走到一半,妻子就拉住他哭了:“咱们回去吧,都活了大半辈子了,别再受这个罪了。”简雪峰没敢让她看到营区,在大门头就将她支回去了。他仍旧满脸堆笑说:“这样的环境好啊,让我心无旁骛,心里只有你。”

我一直不太理解,这么苦的地方,官兵们为什么会有如此好的精神风貌?有没有受不了跑回去的现象?有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尤其是飞行员,每培养一个,国家大抵要花掉和本人等重的黄金,怎能耐得住这样的寂寞和艰苦?

我走遍了陆航旅的每一个角落,采访了近一半管理干部。答案是:没有。

我看见路边的土坡,全都抹得平平整整,那是官兵牺牲休息时间,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我看见飞机场的跑道两侧,已经长出绿茵茵的青草,那是他们每天洒水孕育出来的;我看见直升机停靠的位置图全部是圆滑的鹅卵石,战士们生怕尖利的石头扎破了飞机的轮胎,从山上一块一块拣来,但是他们的手,全磨破了,流着血;我看见四川籍战士程志豪退伍前给连队买的大镜子被擦得锃亮,他临走时说,我喜欢这个地方,我就想给连队做点事,让战友们在洗漱时可以“臭美”一下……

我不觉得这是形式主义。相反,这是一种工作标准。一旦形成,就习惯成自然,成为一种优秀的品质,一代一代地弘扬下去。

独立驻防场站通信导航连中士吴震半调侃半正经地告诉我:“我看到过军容严整的政委,也见过光溜溜的政委。”见我百思不解,他解释说,“在我们旅,飞行员的待遇是最高的,政委也没法比。刚开始筹建的时候,最好的房子给飞行员住。旅常委的办公室,都是用一个柜子挡在中间,形成办公和休息两个空间;当地是盐碱地,地下水里含重金属,旅里先给飞行员配了饮水机,然后才给其他人员配;洗澡问题,飞行员用的是单间,有木板隔着,我们的就是一个大澡堂子,我和政委经常碰上。”

飞行员走向战位

机务营教导员马骐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旅队组建这么短时间,却已经举行了两次鹊桥会。驻地市、区两级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好多都来过陆航旅。每一次,旅里都在大屏幕上反复播放单身官兵和未婚姑娘的照片、基本情况和手机号码,军地还表演丰富多彩的节目,搞得热热闹闹。旅领导就想通过这种军民共建、寓乐寓联的方式,解决大龄青年的婚姻问题。

“成了多少对?”我问。

“没有,到现在还没有。”马骐沉默了一会,“因素很多,部队苦是一方面,关键还要搬走,一走就是几千里。但旅领导说了,不会放弃任何一次机会,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希望。”

我聽了有些心酸,心头却又涌出阵阵暖意。

“习主席说,要让人民有幸福感。我们旅也是这样做的。对那些已婚的家属,旅里也没有忘记。”修理营教导员杨明富给我讲,坚持两年了,不管再忙,政治工作部都在市里承包一个宾馆,把家属们请到部队来,一起团聚上一周。看看飞行表演,参观一下营区,一起吃顿团结饭,增进家人的感情。对那些长期留队的家属,索性专门收拾出一幢楼,让他们生活在这里。今年初,政治工作部又在市里定下14套补助房,地方政府补一些,部队补一些,个人再掏一些,让大家花不几个钱就能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陆航旅的现状都摆在眼前,还能花的起这个钱?”我问。

“我们这个旅的情况还真有所不同。拿这几天来说,旅里要大昼夜飞行训练,还要保障特战旅跳伞。飞机一动,场站、救护、油料、修理等等要素,一个也不能缺。炊事员是凌晨两点半起床,机务是三点半起床,飞行员是四点起床,飞机太少,成熟的飞行教练太少,天天连轴转。飞行员邹洪亮发着低烧,吃片药就上了飞机,他说我不去,就少一架飞机,特战旅的训练也完不成。旅领导说,我们各方面条件不好,训练又是这么苦累,不能再让官兵受其他委屈。官兵生活的事就是最大的事,花钱不心疼,花钱不犯错。”杨明富挠挠后脑勺,又说,“恐怕没有哪个旅会这样做,各级领导最关心的是伙食,我们也不节余,全部吃到嘴里。每周六日外出,以前打辆车需要50块钱,现在协调了驻地的公交车,5块钱就走个来回。家在附近的干部,一个月有4天假,可以利用周末回家处理生活问题。宽松的环境,换来了大家尽心尽力的工作,换来了大家热气腾腾的干劲。”

不过,机械师柳成华的婚事,令人唏嘘。

这位贵州工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2002年一入伍就到了新疆某陆航旅,妻子在当地邮政局工作,原本也很幸福。可是这一次遥远的分离,她却提出了离婚。柳成华回去了一个星期,把房子车子都过户给她,净身出户回到军营。

“不是单位苦的原因,还是自身出了问题。就是待在新疆不走,感情不好也一样会离。”柳成华一再解释,“我们旅里像我这样的纯属个案,更多的是亲人的理解和支持。运输一营的营长伊向东,任务重,家属生孩子也没能回,但是人家一声也没抱怨。飞行员曹明也是一个大忙人,他离开家的时候孩子才出生,第二次见到就8个月了,第三次就快两岁了。政治工作部的女干事南蕾,爱人是指导员,两人以前在一个单位,其乐融融,孩子出生不久就赶上了军改,她狠心给孩子断了奶,交给老人。自己来到咱们陆航旅,爱人去了四川乐山。一个大西北,一个大西南,两人都是打起背包就报到。还有排长姜梦龙,刚到部队的时候母亲得了乳腺癌,姜排长的女朋友也认识没有多少天,就立即搬到婆婆家陪护。后来姜妈妈又做了一次息肉摘除手术,还是女朋友陪护。营里听说后动员姜梦龙回去照看一下,他不回,他说有女朋友在,特放心,自己用不上。碰到这样的女友,谁的干劲不足?今年5月,连长和副连长都出差了,姜梦龙带着部队就上了训练场,管得有模有样。去年他的排是集体三等功,今年又获了一个团结创业先进单位奖。”

感人的故事多不枚举,勤务直升机营教导员丁远胜告诉我:“全旅官兵的爱人,因为苦离婚的确实不多。一级飞行员贺泽瑾是山东聊城农村的,父亲也是得了癌症。那阵子飞行任务紧张,贺泽瑾回去几天也解决不了大问题。怀孕的妻子已经随队,却主动提出来,挺着大肚子回了家,带着公公去化疗。农村离县城远啊,每一次都要在公交车上晃半天……”

向建斌是空中机械师,湖南邵阳人。因为头发白了很多,大家都感觉他很老。实际上不是。

向建斌的爱人是个有名的牙医,随军后在乌鲁木齐开着一家不小的诊所。向建斌要调到陆航旅的消息,让他的爱人不知所措:房子151平米,刚刚花了30万装修完,现在还没有住上两个月,谁不心疼。

最关键的,陆航旅驻地在偏远的山沟,自己的事业放弃就放弃吧,孩子刚刚上初中,到哪里去读书呢?

痛定思痛,全家开会商量。都知道向建斌爱部队,舍不得。爱人把诊所低价转让出去,带着孩子回了湖南老家。在长沙借读了半年,有人举报说孩子没有户口,不能借读。只好把孩子先放到邵阳上了半年,再转到长沙来。孩子从小在新疆长大,湖南话根本听不懂。长沙房子限购,爱人只好在附近租了个小房子。

妻子的事业黄了,有时也劝他:“前半辈子你养我,下半辈子我养你。你的职业风险这么大,一旦有点事我们娘俩还怎么活。还是转业吧,我还干老本行,挣钱也不少,保证养得起全家。”

向建斌摇摇头。他耐心地做爱人的工作:选择这一行,爱上了这一行,想离开谈何容易。现在陆军刚刚飞起来,正是缺人的时候,在这个时候逃避,不是男人干的事。“所以,我只能继续在陆航旅奉献,家里只能辛苦你了。”

向建斌幽幽地說:“有时想想,也真对不住她娘俩。不说和妻子两地分居,单说孩子上学,新疆的高考分数线低,孩子也跟着沾光。到了长沙就不同了,以后考成啥样,也不好说。但是即然全家决定以我的事业为中心,那我只能好好干,为国家做出一点贡献。”

俊俏的脸,钢针一样的头发。齐齐哈尔人邹洪亮长着一张娃娃脸,2004年的兵,一级飞行员,仍旧像个孩子,一说话就笑。

贺兰山东麓某训练基地。我和特战队员们一起上了邹洪亮的运输直升机,感觉像坐在舒适的办公椅上,不看窗外不知道已经离地面很高。这次训练,为了陆航旅即将启航的一个重要任务。上合组织成员国,决定在俄罗斯某地域进行“和平使命-XXXX”联合军演,以增进互信、合作与协调,打击恐怖主义威胁,维护地区和平与稳定。这支年轻的陆航旅又担负起了这项任务。

4300公里的跨国航程,要进行9次蛙跳飞行,完全陌生的领域,真枪实弹的军演,新装备至今尚未发射过一枚导弹……一系列难题,等待着陆航骄子们一一攻克。“没有捷径可走,只能日夜不停地把本事练强。”旅长张婴强选出一批飞行健将,飞到这个基地开始了日夜不停的训练。

邹洪亮担负的是运输特战队员的任务,数小时后,这支空中突击精锐力量将在联合作战体系支撑下,实施跨域作战。

起初的飞行异常顺利。可是飞出100公里之后,天气骤变,云越聚越多,越变越厚,将地面完全覆盖。一团团云雾像巨大的怪兽,突然冲出来,又迅速逃离。

根据仅有的气象常识,我感觉到问题的复杂性。西部地区很少有这样的天气,却被这次飞行恰巧赶上了。如果长时间在高空飞,机动性能大幅下降,人员也会造成缺氧现象;如果长时间在云雾里飞,直升机旋翼有可能结冰,导致发动机停车。更可怕的是黑云,里面躲藏着闪电,是飞机的天敌。

与刚才的舒适换作两重天地。继续前行,直升机开始剧烈地颠簸,整个座舱都在抖动。高度快速下降,像一块沉重的铁砣直往下坠。持续强烈的震动中,座舱内各种仪盘仪表以及操纵手柄都在发抖,仿佛立刻就要挣脱束缚,从它们各自固定的位置上跳将出来。

“是不是准备弹射?”我的声音已经不太正常。

“请坐好,直升机没有坐椅弹射功能。”邹洪亮回答得沉着冷静,我的心却如坠入无底的深渊。

“没事,放心吧。”坐在我旁边的特战队员,同样没有丝毫的紧张。他们几乎每天乘坐直升机,对邹洪亮充满自信。他们说,直升机由于上有旋翼,无法弹射,俄罗斯用爆炸螺栓炸飞旋翼再弹射的方式,也不理想。也就是说,如果发生事故,机上人员和直升机只能同归于尽。队员讲得轻松,我的心里却一阵阵发紧。

我的担心确实多余。果真,上天关闭了天地之门,又留下了一个圆圆的窗口。

突然出现的一个云洞让邹洪亮心花怒放。一个漂亮的俯冲,他驾驶着直升机从云洞中钻出,编成到空中突击群中。

沉寂荒凉的戈壁大漠骤然战云密布、枪急弹密。

跨域数百公里的陆航旅武装直升机群,呈模块化超低空蛙跳进入作战现场,借助有利地形隐蔽得严严实实。

“直升机尽远打击,摧毁‘恐怖分子’防空警戒雷达!”随着指挥员一声令下,一发发导弹呼啸而出,直扑对方阵地。瞬间,目标区域内火光冲天,雷达瞬间被摧毁。

“恐怖分子”的直升机同样具有灵活机动的本领,已经悄然深入我后方,瞄准了张婴强的机组。一个精彩的跃升倒转,张婴强将战鹰高高拉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后,巧妙避开了后面追击的敌机,在敌后方开辟出有利空势。敌机尚未反应过来,张婴强已经发射出一连串的火箭弹成功反击。

战果很丰硕:敌预警雷达已被摧毁,潜入后方的敌机也被消灭。

指挥员的命令再次传来:实施合围,全歼清剿。

由运输一营组成的战术编组,宛如颗颗流星,载着几十名特战队员,快速向目标空域进行隐蔽机动。三架直升机如三把尖刀,直插“恐怖分子”的“心脏”。刚刚空投到达的地面火力分队,配合默契,电磁干扰弹、烟雾弹、杀爆弹各显神通,空地一体突击的战场态势逐渐清晰。

伞花突然绽放。特战队员利用降落伞在“恐怖分子”聚集地分左中右三个方向迅速离机突击,选择有利地形引导武装直升机对敌攻击。一枚枚新型导弹呼啸着划破天幕,迅疾的弹影掠过遥远的地平线,准确命中目标。测控数据传来,导调台上群情振奋。

由运输二营组成的战术编组,同样载着几十名特战队员,在一营的火力掩护下,飞行员小心翼翼地推动操作杆,直升机一点点地降低高度,实施机降。

悬停、开舱、离机……特战队员以雷霆之势在敌翼侧、侧后薄弱部位实施突击,几支狙击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对准了仅存的3名残余“恐怖分子”。

“漂亮!”快打快撤,一场立体化、实战化的训练,就这样在弹指间结束,令人大开眼界。

群山静寞地守候,大地醉倒在脚下。

离开陆航旅是一个宁静的拂晓。天刚蒙蒙亮,我早早起了床。一架架战鹰庄严肃立在长长的机场跑道上,严阵以待,蓄势冲天;一枚圆圆的太阳跃出地平线,给战鹰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黄色;一队整齐的飞行员健步登上飞机,迎着太阳勇敢出击。

征程万里风正劲,重任千钧再扬帆。走在明媚的阳光里,我突然感到有一种精神被深深地根植在广袤的天地之间,幻化成一种巨大的不竭动力——当共和国新质作战力量日益壮大的时候,当人们沐浴在和平幸福的阳光下的时候,有一支伟大的部队,正勇敢地推开新时代的大门,在更广阔的天地翱翔、在更辉煌的未来搏杀。

无疑,那枚圆圆的太阳,是授予天之骄子的和平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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