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蜡树

2022-07-25 14:11郭宗忠
中关村 2022年7期
关键词:白蜡树白蜡园丁

郭宗忠

每一个时刻在园子里,好像躲开了人世间的一切,似乎找到了心灵的家园。和树与花与鸟在一起,你也会变得越来越简单,你的眼睛也亮了,不再头晕眼花,你也不再腰酸腿疼,或者四肢无力,园子里万物的勃勃生机也给了你生机。

这些园子才有了六七年的建园时间,这些年轻的园子,当年种上的树苗长成了树林,栾树林、白蜡树林、桃树林、松树林、黄栌树林、枫树林,如今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气象,在四季里萌芽、开花,长叶、落叶,让我跟随它们的变化感受四季的轮回。

园子土地肥沃,园丁浇水施肥剪枝,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树林蔚然成荫。我看着这些树木一天天长大,最显眼的是白蜡树飘飞来的树籽,它们是带着翅羽的种籽,能在大风里飞到几百米或者更远的地方。充足的水源,让这些种籽在园子里破土扎根,这些幼苗,在草地间拱土而出,那样纤细、微弱的芽尖刚钻出来,深怕随时遭遇不测,包括园丁清除杂草的时候,那是它们命悬一线的时刻。

不过园丁知道哪些必须拔除,哪些可以留下来。一旦小白蜡树长过了草,就是园丁推着割草机刈草,也会绕开这一棵棵小白蜡树,不会再伤害到它们。这些被园丁呵护的幼苗,六七年的时间,已经长到了三五米高,它們是新的生命,蓬勃向上的姿势,给了我每天散步的绿道和草地以奋发向上的精气神。每天在我的注视里,看似没有变化,却逐渐从我的脚下的幼苗,长到了与我比肩,如今已经让我来仰视。

我没有想做把它们调查清楚的考察工作,边走边粗略数了一下身边的刚长起来的一批白蜡树,足有百棵以上。刚长成的帅小伙一样的白蜡树,树干挺直,光滑,青春,靓丽,威武,正有握在手里的粗细,所以许多练功的人,都是以这样的白蜡干作为习武的棍棒,它们挺直,坚硬又柔韧,又细密瓷实,这样的棍棒,力度与称手恰到好处,会达到攻防自如,刚柔相济。

从前在农村用的叉,都是白蜡树做成的。白蜡树长到手能握住的时候,一两米高处的两三个分叉,正好烘烤一下变成了自然的叉尖。白蜡树属于硬木,又有弹性,叉麦秸或者青草等垛成垛,农人的膂力与白蜡叉的柔韧,让劳动有了天然的美。

这样的白蜡树长四五年就能做成木叉,长到两三年的,可以做成武术用的木棍,白蜡木棍耍起来,虎威生风,人是近不了身的。

只有绿道两边的白蜡树是野生的,而且长成了绿道边的卫士,它们逐渐会成为绿道边的主力健将,守卫这一方土地,也为绿道垂下绿荫。因而,这些六七年光景的白蜡树也逐渐成为了一道风景,根扎得深,树叶也较于那些栽种的树木更显得生命力旺盛。我每天走过它们身边时也会挺直了腰杆,也会稳健了步履,昂起头,把岁月抛在身后,你心里的远方,也增加了无穷的魅力。

为什么对白蜡树情有独钟?想想看,我对白蜡树是有着感情的。小时候在汶河岸边的树林里割草时,到了夏末初秋,白蜡树边上的枝条也长到了半米左右,这些树枝会影响树木生长,属于丛树林的部分,也是林业队的社员顾不上修剪的乱枝条。我会用那把天天带在身边的锋利的小镰刀,割下新生的白蜡树枝,打掉叶子,也就成了白蜡条子,几墩白蜡树枝,就能捆成一小捆,割完草沿着河坝边带回家。

这时候,看林的老人陈圣礼是装作看不见的。他是抗美援朝的老兵,退伍后就分配在村里的林业队。多年以后,我当兵后回家探亲,再遇到陈圣礼老人时,才从父亲口中得知陈圣礼原来是林业队的看林人。我们天天在他眼皮底下削芦苇,砍树棍,而他知道,玩是孩子们的天性,树木在成长,孩子们也在成长,只有给他们自由,让他们在树林里才能长成栋梁之才。杂树需要砍掉许多,才有了更大的空间,给了树木生长的阳光和养料,而不是一任地溺爱每一根树苗。

白蜡条积攒到能够编一个草筐的时候,父亲会请来林业队编筐的陈庆良爷爷,闲暇里来家里,这些白蜡条在他手里有了灵魂一样,折来弯去,穿插衔接,似乎是手到擒来,打好了筐底,编好了筐沿,弄好了筐提,一件艺术品一样的白蜡条草筐,让我们眼睛片刻都舍不得离开,在我们还没有欣赏够的时候,草筐完成了,我们轮流着背在肩上,那个合适与美观,是胜过了现在许多人花大价钱买的奢侈品的。

草筐分为棉槐草筐和白蜡草筐,干净柔韧的白蜡草筐比起棉槐草筐,它就是当时我们眼里的奢侈品。有些孩子看见别的孩子背着白蜡草筐割草,也会想和父母要一个白蜡草筐,却想一想白蜡草筐要比棉槐草筐贵五毛钱到一元钱而无奈地放弃。那时候,一分钱能买两块糖,两分钱能买一只铅笔,三分钱一个鸡蛋,一毛钱是卖十五斤春白菜的价钱,五毛钱是一个学期的书本费。所以,想想五毛钱一元钱,好像是天文数字。在那样贫瘠的年代,孩子们也变得格外乖巧和懂事。幸亏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陈圣礼老爷爷,在他的眼皮底下让我们割几根树林边角里的白蜡条,有心灵手巧的陈庆良爷爷,抽空给我们编的草筐。贫穷而美好的记忆,会让我一生的心里噙着温暖的泪水。

父亲会和编筐的庆良爷爷聊着天,这时候母亲在炒鸡蛋,炒花生米,以及一两样菜蔬。等编完了筐,我们背着筐出门显摆的时候,庆良爷爷在我们家祖传的铜盆里洗一下手,推辞半天,他才和父亲会喝上几盅酒。一盏煤油灯光,一张木桌,几个小板凳,对酌一杯酒,无以言谢,却珍藏着这份情谊。往事如酒,那种醇香醇厚的亲邻之情,正是这煤油灯火一样的光,会从心里放大,从内心照亮到内心。

父亲到县里开会回来的时候,在离家不远的河边几个村子交汇的小路上捡到了一把白蜡叉,那样挺直光滑的杈杆,以及三根叉经过多年的挑草和麦秸,也已经光滑温润,把柄被劳动的大手浸润,也似包浆了一样。不知道是哪个村里哪个生产队里拉草的牛车上遗落的。即使我们是些孩子,也对这把白蜡叉喜欢得不得了。

父亲二话不说,吃过饭,提起白蜡叉交给了生产队里。

父亲是1955年的第一批义务兵,奔赴福建前线,然后三年后退伍回来,又应招武警部队,在县公安武警中队,度过了三年自然灾害后回老家在村里任职,一干就是三四十年。他分管村里的副业和学校,家里盖房子时东边的墙无力再垒砌起来,随着孩子们一个个长大读书,读书等日用花销仅仅靠母亲每年喂的一口肥猪和家南的两分田的菜地卖一点春白菜和秋菠菜芫荽维持生活,哪里还有余钱修建朝向水塘的东墙。所以,我们小时候,都是到了秋天,生产队里分了玉米秸,把去年作为东墙的腐烂的玉米秸换下来,就是这样二十几年一个秫秸墙牢牢地印在记忆里。

那时候,父亲分管副业的砖瓦窑,那些边边角角的破砖烂瓦,要是父亲有一点私心,也会让人帮着拉回来垒一下东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父亲不占不贪一砖一瓦,这不是好像在标明着什么,而这是父亲本来的样子。村里的树林有树几十万棵,给社员盖屋,生产队里使用,给学校做桌椅,一些边角料也会做一个木桌或者小书桌,可是家里除了那个祖传的八仙桌,我们兄弟四个坐着的站着的在上面写作业,再无他处。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在学校里的乒乓球台子上写完作业再回家。

直到我读高中的时候,村里的学校与邻村的学校合并,处理一批旧课桌和凳子,父亲和社员一样买回来了一桌一凳,如今,那松垮的木桌和凳子在老家的墙角,还保存着我读书时的样子,在这里,夜晚我读书或者写作的时候,父亲会过来把我的煤油灯光挑得亮一些,生怕损坏了我的眼睛。父亲去世了也有六七年之久了,那些三四十年的往事,恍如昨日。

三年前母亲去世以后,我也就很少回家,但是只要回去,我都会把那张木桌擦拭干净,把那盏煤油灯灯罩上的那些岁月的浮尘擦拭掉,像我擦拭心灵一样,不被自私、自利与自我的浮尘蒙蔽。

所以,如今,我喜欢走在现在我居住地方的白蜡树的路径上,是想念与怀念吗?我不知道。只是我每天看着白蜡树干净、阳光地生长,心里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它们似乎是我心里永存的一种值得我信仰、敬仰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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