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的港乐和记忆里的中英街

2022-08-03 01:54木土
中外文摘 2022年14期
关键词:流行乐香港时代

□木土

深圳东部有一条街,名为中英街。以这条街为界,左边是深圳,右边是香港。歌手刘惜君在音乐综艺节目《声生不息》中表示,自己从小在这条街长大。每每回望童年,那段岁月的背景音乐总是从对面街道传来的香港流行歌曲,这构成了她对音乐最原初的感知。那条长约250 米的老街,也成为香港与内地交流融合的缩影。

湖南广电联合TVB 出品的献礼香港回归祖国25 周年的《声生不息》近日震撼来袭。血脉相通,共同发展,是以为“生”;兼收并蓄,推陈出新,是以为“不息”。中英街、香港流行乐,都沿袭着这样一种逻辑,博得了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见证了时代的伟大转折。

英辖时期,即使物理空间被界碑一分为二,街道两边的居民也凭借血脉相连的直觉相互守望。改革开放后,尤其是1997 年以后,街上的人们开启了自由往来、和睦相处的历史,中英街也成为中外贸易的桥头堡。香港回归那天,刘惜君记得很清楚,妈妈在大雨中高兴地跳舞庆祝,从凌晨跳到早上,从街头跳到街尾。

如果说真有什么方式能够捕捉那一时期的时代情绪,代表华语流行文化高点的港乐是一个绕不开的锚点。而对成长于那一时期的个体来说,那些如同时代低语的悠扬旋律,构成了一种坚固的集体记忆,在音律婉转的线索中,这一代人得以照见自己、彼此辨认。

星光四起

香港流行乐是与时代共同成长的。比如,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港乐诞生的历史其实与内地和香港的交流息息相关,它指向中国的另一个经济文化重镇——上海。20 世纪20 年代,受西方爵士乐影响,上海出现了将西洋音乐与中国民间音乐融合起来的新曲种:时代曲。20 年后,香港迎来移民潮,大批上海文艺创作者南下,随他们一起来到香港的,还有彼时繁荣发展的时代曲。

黄霑曾说:“香港流行曲作曲人,资历稍深的一辈,全是喝中国时代曲老歌的奶水长大的。”这话一点不假。当年南下的上海音乐人中,就包括后来创作出《给我一个吻》的李隽青,以及写出《狮子山下》的王福龄。

国语时代曲在香港催生出更加本土化的变种,即粤语时代曲,后者直接为香港流行乐开山鼻祖许冠杰,提供了“西曲中用”的灵感。许冠杰的作品将西洋流行曲风与粤语歌词结合起来,无论是打工仔还是大老板都可以雅俗共赏,打破了外文歌统治香港市场的局面,创造了一种真正属于香港人自己的表达方式。

而后,香港流行音乐迅速驶上一条快车道,冲向黄金的80 年代。20 世纪80 年代的香港乐坛,巨星不少,一出就是四位。谭咏麟、张国荣、陈百强和梅艳芳基本垄断香港流行乐坛大大小小的奖项,形成“三王一后”的制霸局面。谭咏麟在《一生中最爱》中,唱如真如假、如痴如醉的纠缠心绪。在《讲不出再见》中,唱人潮般的浮尘世事。他演唱的内地版《封神榜》主题曲,更是让他在大陆的人气飙升。

张国荣成为首位打入韩国市场的华语歌手,《Monica》的律动风靡亚洲,《风继续吹》则低回如枕边细语。这10 年,陈百强唱着“一生何求,迷惘里永远看不透”的苦涩,梅艳芳成为“香港的女儿”,将女性的叛逆、典雅、坚强与哀愁,悉数放进歌中。这四个人直接推动港乐来到全盛时期,90年代神仙打架的文化喷发之势,再难按捺。

1990 年,Beyond(中国香港摇滚乐队)以一曲《俾而派对》问鼎十大中文金曲,张学友、刘德华也榜上有名,黎明斩获那一年的最有前途新人银奖,“四大天王”锋芒初露。陈慧娴、叶倩文、林子祥、李克勤也纷纷发力,此后10 年,天王天后,劲歌金曲,如雨后春笋般冒头,将香港流行乐托举到文化顶峰。一时间,诸神交战,星光四起。

制造流行

流行音乐,前两个字是要义,港乐在这一点上,既得益于改革开放提供的窗口,又以自身的繁荣发展反哺华语流行文化,延续了华语音乐的血脉与火种。

80 年代改革开放的风潮,为文化的繁荣提供了土壤,香港急速发展,跻身“亚洲四小龙”,更进一步增强了华人的文化自信。香港不仅成为中国的经济重镇,更是独一无二的文化高地,经济腾飞伴随着千年文明的滋养,无异于一座文化富矿。

如果说香港的腾茂和中国的崛起是历史必然,那么港乐的流行便是这种必然性的最好协奏。正如在中英街上时时回响的香港流行乐,其实见证了这条老街从边陲小镇走向贸易天堂的高光时刻,而这只是改革开放的小小缩影。

港乐崛起后,其冲击波迅速浸润内地市场,新潮的旋律与精妙的歌词进入庞大人口数量的耳朵,同时辐射海外,港乐的影响力实现指数级提升。可以说,那个时代成就了港乐,港乐也惊艳了那个时代。

《上海滩》《万水千山总是情》等港剧在内地一炮而红,它们的同名主题曲更是占领了家家户户的电视机与收音机。正如香港大学中文学院教授朱耀伟所说,那个时候“粤语流行歌曲个个都会唱,他们的服饰大家都会学”。

光辉灿烂的武侠时代紧随其后,小说、影视、音乐三头并进,一种现代语境下的中国风格横空出世,造就一代经典。

黄霑、顾嘉辉引领了那一时期的潮流。《沧海一声笑》对中国传统音阶宫、商、角、徵、羽进行颠覆性倒用,用空前绝后的创造力,让中国传统的侠气豪情与入世哲学焕发新生,豪迈与超然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竟能杂糅于同一首歌中。

1993 年,“四大天王”来到人民大会堂,一首《青春舞曲》收获好评无数,也为后来港星北上发展的浪潮打开了窗口。1997年,香港回归。中英街的界碑拆除,邻居可以自由地来往、交流,这直接促成中英街商贸上的繁荣,也预示了文化大交流时代的到来。港陆两地的交流热潮,除了直接体现在一众霸榜的香港流行歌曲上,还润物细无声地影响着成长于其中的年轻人。正如《千千阙歌》定义了离别,《海阔天空》定义了友情,《男儿当自强》定义了热血,港乐影响了一代人感知世界的方式,呈现出惊人的渗透密度。

它是街头巷尾流行的金曲,在人们出行的各个角落播放,成为公共生活的一部分。它是存钱收集的卡带、老电视机里带有岁月质地的声音,成为无数个体成长轨迹里的私人记忆。高雅之士可以在《我》里欣赏张国荣的存在哲学,但不要忘记,《乱世巨星》也同样可以在县城的暗巷里高唱,成为小城青年建立身份认同的坐标。这便是港乐的魅力所在:雅俗共赏,平等包容,每一个人都可以在风靡的时代之音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生生不息

五十年,弹指一挥间。我们告别了卡带、收音机与光盘,港乐却没有就此消亡,而是找到了新的存在方式。《夏洛特烦恼》对刘德华的“东北式”致敬还历历在目,宝石GEM 的《野狼DISCO》已将“散装粤语”带到下一个层级。杨千嬅的《处处吻》在2020 年全面占领抖音,回春丹乐队翻唱的莫文蔚名曲《初恋》则在今年握住了爆款神曲的接力棒。可见,港乐彰显着顽强生命力的同时,内地市场也依然用自己的逻辑解释、拥抱着它。

人们惊讶地发现,坚固的东西并未烟消云散。不是所有流行文化都能经受媒介的迭代与厮杀,但港乐在时代的浪淘沙中,缓慢露出一座不倒的金身,文化的交流与发展,也从未停止。初代歌神许冠杰所唱“我哋呢班打工仔”,与今天内地年轻人热衷的“打工人”等表达不谋而合,两者五十载的时间间隔,丝毫没有影响年轻听众从歌里看到自己。

无数经典仍如耳语低唱,而这一代人已踏上了新的历史征程。《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实施已超3 年,大湾区迎来新的历史机遇和使命。香港曾经是也会继续是促进文化交流、推动共同发展的关键枢纽,而港乐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文化支点。

《声生不息》第一期节目,林子祥献唱《长路漫漫伴你闯》《蝶变》《男儿当自强》组曲,武侠之光重新闪耀,而歌者铁肺依旧,宝刀未老。叶倩文悠然吟唱一首《祝福》,醇美真挚的音色一如当年,又更添一分岁月沉淀后的从容。恍惚间,我们似乎重返黄金年代,一瞥当年的吉光片羽。正如弹幕所说:“感觉到了红磡”。

而新生代歌手炎明熹、周笔畅、刘惜君等人的表演,则展现出这一代音乐人对港乐的理解,它不仅是刻在记忆里陪伴我们成长的旋律,更具有影响当下的现实力量。正如主持人何炅所说,要让作为“‘老国货’的港乐,继续发光发热”。马赛克乐队就表示,他们深受香港流行音乐影响,初学吉他时,“教材”都是Beyond 的歌。李健也坦言,港乐是他的音乐启蒙,赋予了他新的理解。

刘惜君依然记得1997 年7 月1 日的那场大雨,爸爸把她抱起来,她才看到解放军军车驶入香港的画面。本就亲如邻居的中英街居民奔上街头,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来自血脉根源里的那种连结,变得更深了。中英街界碑的消失,恰如新时代的隐喻,同根同源的人民之间,不会再有任何隔阂。正如港乐的持续流行那样,无论香港还是内地,人们都聆听同一种歌曲,分享同一种文化;如今,也唯有共同的交流与努力,才能创造一个惠泽全体、不分彼此的光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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