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图时代的“视觉修养”

2022-08-06 07:37潘一禾
杭州 2022年13期
关键词:克拉克图文米勒

手机和互联网的日行千里,仿佛已让传统纸媒相形见绌、让文字阅读走到穷境。居家潜心读一本好书,还是出门看画展、电影或演出,已经不仅是消费对象和方式的选择,而且可能是参与了一场不见硝烟的图像对文字的“战争”。

具体看,这场“图文战争”早已广泛地延伸到各个社会文化领域,如越来越多的作家专为影视和绘本而写作,自愿失去文字创作的独立性;许多古典和现代文学名著被改编成漫画和连环画,包括粗制滥造的图像化和影视化;越来越多的电子阅读页面都必须插入图片和照片,使得文字阅读的自由联想方式和多义性体验都渐生蜕变,等等。所以付费上网听课、研究中国已滞后于西方的深奥“图像理论”,加紧自我赋能和提升技艺思维,已成为近期城市白领奋斗的最新动向。

不过,正是在“图像转向”或“图文战争”的背景下,我阅读了这本出自大师肯尼斯·克拉克之手的《动物与人:从史前至今二者在西方艺术史中的关系》,它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当代审美与时俱进和读图时代的“视觉修养”。

首先,想要赞美一下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印刷行业的突飞猛进。还记得自家在20世纪90年代初,曾重金收藏过多本中国印刷俄罗斯和欧洲绘画的画册,对照后来在展览馆中看到的真迹,画面的清晰度和还原度都大打折扣。但是手中这本克拉克的《动物与人》,可以说是体现了当今世界一流的印刷水准,每幅画作都高清细腻、神情毕现。

其次,要感谢世界自然基金会的超前命题和慧眼识人。他们委托艺术史家克拉克来做这份重新认知“动物与人”关系的写作,并提供大量世界性收藏画作和可靠助手,真的再合适不过,因为克拉克是当代世界公认的能集知识与智慧、创见与人品、思想与表达于一体的文豪。

再次,就是想赞叹克拉克的强悍阅历、卓越才华和从容不迫。正因为“有史以来,人类对动物的感情是复杂、变化无常和矛盾的,充斥着恐惧、崇拜、贪婪、残忍和爱”,所以他果断且谨慎地划定自己更为熟悉的西方和近东艺术范围,将全书的结构设定为1:4比例的两个部分:艺术史论述文本和与之配套的大量选图分析。无论是先看文再看图,还是先看图再看文,都会觉得别开生面、意趣浓郁、内心震撼。

换言之,这本书体现的恰恰是图文和谐与相得益彰。书中的文字是真正的佳作,言简意赅、深入浅出,看似“入门”,实得“本质”;书中的画都是真正的好画,每幅画旁边的延伸式点评,更加细致精彩,绝不卖弄,也毫不留情。一生从事西方艺术史研究的克拉克从动物与人的基本矛盾出发,用四个分类深入探讨人与画中动物的双重关系:“生”之联系上的“亲近”和“死”之联系上的“恐惧”。通过图文的相对和互通,给予读者以宽阔视野、思考灵感和审美意识的潺潺滋润。

克拉克开篇就承认动物与人的关系是一个庞大的主题,他提出问题以激发读者的兴趣,如为什么人类的绘画中会出现半人半兽?人能理解动物吗?或者说有些动物更能理解人类吗?哪些动物被艺术家视为完美的动物类型?哪些动物被人类无情毁灭又被人类无限同情?

克拉克强调了在世界各地发现的壁画和岩画这些最早的无名氏创作,其最大特点就是神秘和多义,让现代人必须承认自己知识有限,只能无限联想和自由解读。作者认为,实际上它们表达的是钦佩之情,是视动物为人类最值得尊敬的亲戚的认知。由此,产生了后一阶段人类视动物为族群神圣象征的图腾文化,既猎取必需的食物又崇拜动物比自身更强大的天赋,这个双重关系一直持续到今天。

贡献了杰作《蒙娜丽莎》的达·芬奇,除了画马几乎不画其他动物,因为那些动物都不符合文艺复兴时期艺术的经典理想。他对马进行了科学的解剖研究,既着迷于马在休息时的形体之美,也着迷于马在运动时狂野和超人的活力。在晚年的一幅壁画创作中,达·芬奇还尝试过画骑马之人的残暴和他们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让人感叹的是,画中马在战争状态中的残暴之相超越了人脸。

达·芬奇这幅现已支离破碎的壁画启示了鲁本斯。鲁本斯的巨画《猎狮》创造了一种新体裁,表现了一种对无节制暴力的喜爱,这又让德拉克罗瓦深受影响。这位崇尚自发情感和自然本能的浪漫主义画家,一心要摆脱理智和人为规则,就像诗人布莱克所吟:“愤怒的老虎也比驯服的马更有智慧。”

在“浪漫主义者抛弃了文明的花园,大踏步走进了丛林”之后,法国女画家罗莎·博纳尔的《马匹市场》在当时最受欢迎,因为她笔下的动物活力是愉悦,而不是野性。为了获得相关知识,她女扮男装去参观屠宰场和市场,“虽然她的绘画背后缺少知识和情感的力量,却拥有一种真诚使它们免受潮流变化的影响”。

再之后,我们可以观看因画芭蕾舞者而名扬天下的德加,他画的马“为动物画带来了一种强化的运动感”。比如《起跑犯规》中一匹赛马将要飞驰又被阻止的瞬间,传递的是赛马场的特殊色彩和独有刺激。

伟大的书籍总是会有一个精彩的开头和一个不朽的结尾。克拉克的简明梳理和解析,最终落脚在库尔贝和米勒代表的现实主义风格动物画作。古斯塔夫·库尔贝本人是一个好猎手,在他的《鹿之死》和《在雪中被击倒的母鹿》里,他“平置”彼此认知日益成熟的动物与人关系。他钦佩雄鹿的英勇无畏,也表现猎手的兴奋和胜利,他画母鹿倒下时的精疲力竭和孤独无助,刻画它活着静等身后奔来的猎狗,就像猎人也会亲临的被杀境地。

凡高说:“让·弗朗索瓦·米勒的《抬回新生牛犊的农民》这件作品如此有力,让我为之颤抖。”克拉克也盛赞米勒用无喜无悲的超然冷静,描画一切生命的出生和死亡、活着与活动。由于米勒给普通生活场景赋予了宗教色彩,所以他画面中的象征含义,让观看者明白艺术家画的不仅仅是动物、人、生活或风景,而是万物平等,所有生命都在生生不息中隐含和透露着自然教义。

▲《抬回新生牛犊的农民》 [法]让·弗朗索瓦·米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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