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9-10 02:29宋剑挺
躬耕 2022年8期
关键词:山尖钻塔井队

◇ 宋剑挺

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收住脚,觉得胸里像塞个皮囊,满天满地都是自己的呼吸声。我想憋住,但嘴一绷,鼻孔就像风箱,叫得更响了。

第一次来陕北,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山。山是黄的,山上的草也是黄的。再望望天,天似乎也被熏黄了。往山根一瞥,山下的公路变成一条带子了。

班长曾在电话里说,山半腰,有棵柳树,树上有个鸟窝。树北面是条小路,沿着路走上半天,就是咱的井队了。我站在山腰望了一圈,并没瞅见柳树,更没瞅见鸟窝,只瞅见一些矮矮的酸枣丛。班长说错了?我继续迷迷糊糊地走着。

大约半个小时,终于找到了。这是棵老柳树,树身上有三个洞,两根枝桠也断了,显出奄奄一息的样子。最粗的枝上有个鸟窝,一只半大喜鹊站在上面,缩着脖子,时不时叫上一声,声音像片枯叶,在山间飘荡着。不知咋的,听到这种声音,我有点想家了。不过我极力稳稳情绪,想着该怎样往井队走。

树两边有两条路,一条粗点,一条细点。按班长的嘱咐,应该走北面那条路,但这时我已分不清南北了。我略一沉思,觉得应该走右边这条路。走了一阵,果然没错,钻塔竖在前面的山尖上,从远处瞅,活像一个大树。实际上山上没有一棵树,倒是有很多草,它们藏在坡上或崖边,畏缩地静默着。

钻台上都是冷硬的东西,我看着自己走进一个铁棍纵横的笼子里,自然畏畏缩缩的。班长是个老钻工,我拜他为师。打钳、起钻,班长不离左右,我觉得班长是棵树,给自己撑起了一片蓝天。

起初,我不能入睡,因为机器响声太大了。不过时间一长,也就慢慢习惯了。我睡得香,睡得死。这样一来,梦也就多了。经常进入梦境的是班长,是钻塔。慢慢地,班长变成了山下的那棵柳树,钻塔也变成那棵柳树。我瞅见月光顺着柳树,哧哧溜溜往下流着,水似的浸到了根部。只一瞬间,叶子就支棱支棱地拱了出来,树变嫩了,变绿了。这时我才明白,那棵柳树已浸我脑里了,和我死死连在一起了。起床,俯身瞅山上的草,草仍枯着,没一丁点绿意,春天被厚厚的黄土捂住了。

那树柳绿常常钻进我的梦里。不过柳树矮了许多,嫩了许多,鸟窝还在树杈上。

一口井刚刚钻完,听说要休息几天再打新井。我打算凑这个空闲,看看那棵柳树。可是没等我下山,又要搬家了。井队挪到旁边的山头上,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劳作,我下山的念头不得不打消了。

进入四月,山坡上的草没了脚踝,藤蔓的手臂也伸长了。站在钻台上,一只山雀啾的一声窜到了远处。我问班长,咋瞅不见燕子。班长说,这里山深,树又少,燕子没地儿睡觉呀。我来这里八年了,只见过两次燕子,班长说完笑了。我没有笑,我皱着眉头想,燕子没有,有没有知了呢?工友们说,这里从没见过知了,这时我又陡地想起那棵柳树。在老家,这时节,燕子是离不开柳树的,它们好站在枝头上,任春风抚摸呢。再过两个月,知了就会爬到树枝上,天一热,它们便没明没夜地歌唱。

从春天到夏天、到秋天、到冬天,那棵树在我的梦里萌了芽,长了叶,慢慢长高长大。我在梦里守望它,审视它,爱抚它。我在梦里和它说话,问它为啥不长在山上,如果长在山上,工友们就可整日瞅到它了,就可瞅到鸟窝了,瞅到鸟儿了。这样,山上便有了生机,工友们也就减少了对家的思念。我认为树会说话的,但始终没有说话。风吹过,它只是摇摇头,它仍立在山脚,拥着鸟儿,拥着鸟窝。

半年没有下雨,山上的草干死好多。冬天却下了场大雪。雪封了山,物资运不到井队,只得停工了。我考虑了两天,最后鼓足勇气对班长说,自己一年没有下山了,想瞧瞧山下的那棵柳树。班长给我一个相机说,去吧,给柳树拍张照片,我也想看看它。

我踩着冰雪,走了近一天的时间,终于见到了柳树。树上没有一片叶子,但鸟窝还在。和梦里想象的不太一样,它佝偻着腰,在风里咯哑咯哑呻吟着,我怀疑这棵树曾经活过。这时我突然想起什么,拼命地拨开了树下的雪。我发现一撮树叶,叶柄还留有青痕。我一阵激动,抱着树哇哇地哭了起来。我说不清为什么哭,只觉得心里肚里有股东西涌动着。我哭得越来越厉害,哭声水一样地流淌着,它们流过枝条,流过树干,渗到干巴巴的草地里。泪眼中的我,看到满天满地都是茁壮成长的大树,它们一排一排地屹立着,顺着山道,一直延伸到山尖的钻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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