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大变局下中国海洋话语权的提升:目标定位、限制因素与策略选择*

2022-09-19 06:55
国际论坛 2022年3期
关键词:大变局话语权话语

王 雪

【内容提要】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态势作用于中国崛起的外部战略环境,塑造着中国海上安全新的形势,同时也更加凸显了中国国家安全中的“海洋因素”。百年大变局背景下中国海洋事业的发展、繁荣与可持续性,不仅需要较强威慑力的海上军事力量,也需要具有较强说服力的话语基于“命运共同体”逻辑讲好中国的“海洋故事”。中国的海洋话语权是国际话语权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影响海上话语安全环境与全球海洋治理角色的重要变量。中国海洋话语权提升的维度涉及管控力、说服力与贡献力,利益层面的目标指向诉求表达与权益维护,价值层面的目标指向平等协作与互信互利,责任层面的目标指向制度补充与秩序完善。与此同时,百年大变局背景下中国海洋话语权的提升面临着来自场域环境、话语对象与海洋话语权本身的限制,中国独特的制度、发展道路与所处阶段也意味着中国从陆权大国成长为海权大国的过程将承受更大舆论压力。在此情况下,中国可多途径破旧立新以改善话语传播场域环境,分地施策采用差异化话语对象互动方式,强化过程以完善海洋话语权提升的系统环节,发挥优势并增强海洋话语传播的策略性。

当前人类社会正面临大发展、大变革与大调整,处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关键时期的中国外部环境日趋复杂。①习近平:《论坚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8年,第415 页;中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十九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21年,第271—782 页。海洋塑造国家经济发展格局和推动对外开放的重要性日益彰显,在维护国家主权、安全与发展利益中的地位更加突出。②习近平:《进一步关心海洋 认识海洋 经略海洋 推动海洋强国建设不断取得新成就》,《人民日报》2013年8月1日,第01 版。2012年之后,中国的“海洋强国建设”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快速发展阶段,管控海洋、开发利用海洋与保护海洋的综合实力不断提升。2013年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在公开场合强调中国国际话语权与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紧迫性。2021年5月31日,习近平总书记再次强调要下大气力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③《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体学习时强调 加强和改进国际传播工作 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人民日报》2021年6月2日,第01 版。这意味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以下或称“百年大变局”)下中国综合国力的提升不再简单地依赖基于陆地的军事与经济实力,建设同我国国际地位相匹配的软实力与海上力量也是重要的时代课题。中国的海洋话语权不仅是国际话语权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国际传播能力的体现。目前国际社会对中国以“海洋命运共同体”“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等为代表的海洋话语认同度尚有一定提升空间,中国需要从战略层面进行谋划以增强海洋话语的说服力,为落实2017年十九大报告中“加快建设海洋强国”的战略部署保驾护航。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态势催生了国际体系的新发展、国际关系行为体互动的新变化与全球治理的新趋势,这也作用于中国提升海洋话语权的外部环境。那么,中国应如何在百年大变局背景下定位与提升其海洋话语权呢?

一、百年大变局下中国提升海洋话语权的重要性

首先,世界海洋政治去霸权化加深,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海洋秩序需要包容性海洋话语指引。百年大变局在世界政治结构方面表现为世界政治格局相对“东升西降”态势明显并将持续深化,国际海洋秩序的变迁凸显去霸权化趋势。这源于工业化的深入发展与发展中国家的群体性崛起,并伴随着权力分割到责任共担的转变。在此过程中,仅依靠西方话语的力量与社会实践不足以创造一个和平、正义与可持续的社会秩序。①Michael Karlberg,“The Power of Discourse and the Discourse of Power: Pursuing Peace through Discourse Interventio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eace Studies,Vol.10,No.1,2005,p.1.以“航行自由”为代表的美国海洋话语具有较强的霸权护持与例外色彩,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海洋秩序的形成需要容纳更多“南方声音”,也需要真正协同型、包容性话语的指引。

其次,百年大变局赋予了大国博弈诸多崭新内容,也凸显了软话语力量的重要性。第一,就博弈方式来说,在当今时代,软实力也成为大国竞争的取胜要素。在复杂的“地中海”模式中,海洋空间被视为无法掌控的自然,而非传播和争夺社会权力的合法竞技场。②Philip E.Steinberg ,The Social Construction of the Ocean,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1,pp.207-208.当前大国竞争转向区域性和全球性的海洋规则与海洋秩序重塑,话语成为国家在新一轮地缘政治博弈中获取利益分配低成本与高合法性的借助手段。第二,从空间维度出发,世界经济重心的东移也重构了地缘政治博弈版图。美国将中国和俄罗斯视为两个主要威胁,在印太地区和北大西洋分别与中俄展开新型博弈。根据萨缪尔·亨廷顿(Samuel P.Huntington)对1840年至1989年间发生的13 次军备竞赛相关方、领域及结果的梳理,其中有7 次军备竞赛发生在海上,4 次发生在陆地(见表1)。这说明,相较于陆地,军备竞赛发生在海上是一个更大概率事件。百年大变局进程伴随着印太地区的小集团化与军事化趋势,极易“诱发定势”(evoked set),带来错误知觉,导致西太平洋的军事竞赛风险上升。因而,对大国海上竞争的管控需要注入更具功能性的软话语力量以减轻对彼此意图的不确定性。第三,从博弈的借助来说,大国实力对比变动与中小国家地位的上升进一步彰显盟友与伙伴的重要性,国家间互动进程也伴随着追随者动员力之争。话语作为“隐性力量”的地位更加凸显,并成为话语主体获取追随者的非军事力量。

表1 1840~1989年间主要军备竞赛情况与结果

(续表)

再次,全球治理的竞争性加剧,海洋治理领域合作型权力关系呼唤协调性话语。话语不仅是权力循环的要素,也是“抵抗和对立的起点”。①Cynthia Hardy and Steve Maguire,“Organizing Risk: Discourse,Power,and ‘Riskification’,”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Vol.41,No.1,2016,p.11.百年大变局背景下资源的有限性进一步凸显,内陆国、沿海国以及寻求行动自由的海洋大国之间敌意与对抗性也将随之升级。“人类共同继承财产原则”与“公海自由原则”的分歧曾一度阻碍《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协商进程,如今也成为了国家管辖范围以外区域海洋生物多样性(Biodiversity Beyond National Jurisdiction,BBNJ)国际协定谈判的桎梏,欧盟、美国和77 国集团等借助自身话语优势进行议题设置、舆论引导与相互竞争。同时,发展中国家在群体性崛起过程中利益分化也在加剧,这在小岛屿国家与拉美国家之间得到了充分体现。全球范围内海洋与气候变化谈判越来越形式化,难以进行实质性的利益协调,现阶段国际海洋立法进程需要极具说服力的话语来引导国家行为体携手走向“众望所归的结果”。

最后,21世纪中国海上安全环境恶化,提升海洋话语权是中国应对周边软性威慑的重要选择。当前中国的发展战略注入了更多“海洋要素”,海上维权维稳已经成为中国和平发展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冷战后,中国的地缘战略环境发生了根本性转变,中国把视线转向了海洋,海洋认知与国家利益紧密相连。①U.S.Department of Defense,Military and Security Developments Involving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2011, 1-4AE81FF,Washington,2011,p.57.但中国走向海洋的进程引起了当前主导性海洋强国——美国的高度警惕,“妖魔化”(demonisation)中国已成为华盛顿少有的“两党共识”。②Dino Patti Djala,“Asian Review: Diplomatic Caution: ASEAN Responses to AUKUS Security Dynamic,” East Asia Forum Quarterly,Canberra: ANU Press,Vol.13,No.4,2021,p.18.美国政客与媒体炮制出了诸如“灰色地带战略”(grey zone strategy)、“小棒外交”(small-stick diplomacy)、切香肠(salami-slicing)等一系列名词对中国在南海的维权维稳行为进行污名化,以实行软性威慑。美国的污名化策略也加深了南海声索国的“受害者心理”,从而更加支持美国针对中国的消极叙事与海洋联盟。在中国走向世界大国的进程中,需要进行充分的话语准备,有力应对来自主导性海洋强国的软性威慑。

二、百年大变局下中国海洋话语权的定位

当前中国的海洋话语权建设深嵌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代背景与“和平崛起”的舆论之中,以海洋强国建设为立足点,将参与联合国框架下的全球海洋治理作为制度构建的重要抓手,以“蓝色伙伴关系”为纽带促进身份认同,通过“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实现利益共享,凭借“海洋命运共同体”进行理念扩散。

(一)海洋话语权对话语权要素的延展

就话语权本身的核心要素来看,主要涉及三个方面内容:首先,构建权力关系。在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看来,作为权力的话语也是被夺取的对象。③Michel Foucault,“The Order of Discourse,” in Robert Young,Untying the Text: A Post-Structuralist Reader, Boston、London and Henley: Routledge &Kegan Paul,1981,p.53.话语场域(discourse fields)及其语言、概念框架、主题等要素处于权力关系之中,也通过权力关系得以运作。④Joachim Blatter and Helen Ingram,Reflections on Water: New Approaches to Transboundary Conflicts and Cooperation,Cambridge: MIT Press,2001,p.166.其次,建构话语主体身份。话语创造了有意义并具有合法性的特定身份类别,只有那些能够掌握这些身份的个体才能够发言和行动。⑤Cynthia Hardy and Steve Maguire,“Organizing Risk: Discourse,Power,and‘Riskification’,”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 Vol.41,No.1,2016,p.9.语言与身份之间存在一种辩证关系,语言及其使用表明“我们是谁”(who we are),我们也部分地通过语言及其行为来定义部分现实。①Ruth Wodak,“Language,Power and Identity,” Language Teaching,Vol.45,No.2,2012,p.216.再次,获取规则制定领导力。话语具有相当程度的普遍性,依托现行制度得以合法化,也具有浓厚的霸权色彩。②Jürgen Habermas、Jacques Derrida and Giovanna Borradori,Philosophy in A Time of Terror:Dialogues with Jurgen Habermas and Jacques Derrida,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3,p.93.语言、规则与统治三者紧密相关,由言语行为演绎出的规则是统治者获取权势的借助。

海洋的流动性决定了其话语权必然是跨国界的,从而海洋话语权实现了话语权空间层面的延展,海洋话语权因而具有全球性。这也意味着,海洋话语的主体和对象是相当广泛而多元的。一国的海洋倡议和理念享有广阔的覆盖面,涉及国家行为体与非国家行为体诸多面向。在百年大变局的背景下,作为各国“竞技斗艳”舞台的海洋空间得以延伸,海洋领域的权力关系与话语冲突更加错综复杂。一国的海上利益与其他国家的海上利益紧密相连,只有兼具自身正当权益与全人类公利的海洋话语才能获得较高权威。

大航海时代以来的大国兴衰实践为海洋领域的话语权要素注入了丰富内涵,使海洋话语权既是获取海洋发展权益的“合法性外衣”,也可成为国际规范的塑造力量。历次国际海洋立法磋商实践说明,海洋话语权的有无关系到谈判中的地位,也影响着各国自身海洋权益能否得以维护。雨果·格劳秀斯(Hugo Grotius)的“海洋自由论”不仅为荷兰加入海上争霸进行了辩护,也为自由海洋秩序奠定了理论框架。威廉·威尔伍德(William Welwod)的“海洋占有论”与约翰·塞尔登(John Selden)的“闭海论”在驳斥“海洋自由论”的同时,也成为了海洋封闭秩序的重要驱动。20世纪60年代,阿尔维德·帕尔多(Arvid Pardo)以“人类共同继承财产原则”为自由与封闭共存的世界海洋秩序提供了规范来源。

(二)百年大变局下中国海洋话语权提升的维度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背景下中国海上安全形势与世界海洋政治格局的变化意味着,话语权的权力关系要素赋予了中国海洋话语权管控力提升维度,指向利益层面的诉求表达与权益维护;话语权的主体身份要素赋予了中国海洋话语权说服力提升维度,指向价值层面的平等协作与互信互利;话语权的规则塑造要素赋予了中国海洋话语权贡献力提升维度,指向责任层面的制度补充与秩序完善。同时,中国海洋话语权的提升进程深受场域环境、话语对象、话语主体以及话语权本身这一客体的影响。

1.管控力

海上舆论环境与话语安全的管控力是话语权权力关系维度的体现,也源于中国海洋话语权和中国海权的联系。中国海洋话语权的利益指向赋予了其管控力的提升维度,有利于推动中国海上维权维稳行为“自辩有力”。中国海上话语安全环境现状决定了中国海洋话语权的指向应既包括对中国周边海域舆论的控制能力,也包括海上话语危机的管控能力。在百年大变局的背景下,中国面临的软性压力增大,中国周边海洋问题话语压力不断增强。2016年菲律宾单方面推动的所谓的“南海仲裁裁决”(以下简称“裁决”)给中国海上话语安全环境带来的危机并未消除,其产生的负面法理效应将是中国海洋话语权提升的巨大隐患。话语可以塑造舆论危机,2021年2月1日生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海警法》与同年9月1日起施行的新版《中华人民共和国海上交通安全法》引发了部分国家对中国海上维权维稳行动的新一轮消极揣测,对此中国需要有足够警觉并予以应对。故而,中国海洋话语权管控力提升维度应该适应当前大国话语权竞争与博弈新形势,这也是中国改善海上非军事层面安全环境的重要选择。

2.说服力

海洋话语的认同度与说服力源于话语权建构主体身份的要素,属于中国海洋话语权和中国海洋软实力互动的部分,有利于促进中国海洋话语“对象认同”,也是中国作为话语主体身份建构的应有之义。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中国海洋话语权建设的着力点在于说服国际社会接受中国负责任的大国形象,说服其他国家认可中国的海上合作方案。截至2022年2月6日,中国共建“一带一路”的合作文件超过200 份,涉及32 个国际组织以及148 个国家。①《已同中国签订共建“一带一路”合作文件的国家一览》,中国“一带一路”网,2022年2月7日,https://www.yidaiyilu.gov.cn/xwzx/roll/77298.htm。如此之大的辐射面对中国海洋话语权而言是机遇也是挑战。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对提高中国话语说服力的强调,中国海洋话语权只有具备足够的说服力,才能产生强大的感召力和国际影响力。“快速崛起”语境中的国家往往会引起主导性霸权国家的敌视与周边邻国的恐慌,甚至引发周边国家的联合制衡。作为百年大变局重要变量的中国面临较大话语与身份建构压力,中国的海洋话语、文化价值观以及负责任大国的身份亟需得到国际社会认同。当前中美在南海的叙事之争愈演愈烈,中国在南海问题上的话语说服力也影响着双方战略竞合的过程与结果。

3.贡献力

海洋治理理念与方案的贡献力可追溯至话语权规则塑造领导力要素指向,彰显了百年大变局下中国提升海洋话语权的世界意义,有利于推动中国海洋话语权“实践落地”,从而贡献包容性、协调性话语内容与力量。15世纪,海洋话语权的获取主要通过海上争霸实现,大国借助战争、颁布法令和签定条约等多种方式争夺制海权。当前国际海洋政治主题从控制、开发走向治理的历史潮流意味着,海洋话语权只能通过贡献全球海洋治理公共产品来获得。海洋污染、渔业资源与海洋生物多样性退化等海洋环境治理的具体议题是全球海洋治理的难点,也是中国在全球海洋治理中彰显贡献力的突破点。“一带一路”是中国通过利益共享提升海洋话语权的重要抓手。2021年7月9日,“碳中和”背景下共享未来和绿色发展的海洋共同体研讨会暨“一带一路”海上联通绿色发展研究启动会议在北京举行,后者是“一带一路”国际绿色发展联盟(BRIGC)发布的第一个与海洋可持续发展有关的研究项目。②Belt and Road Portal,“Representatives Call for Green Maritime Connectivity Under BRI,” July 19,2021,https://www.world-energy.org/article/19059.html.“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推动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文化联通不仅有利于区域连接和一体化,还促进了区域和全球的相互依存与和平。③Waleed Ahmed,“Maritime Silk Route: Harbinger of Mutual Cooperation and Shared Development in Indian Ocean,” June 7,2021,https://www.maritimestudyforum.org/maritime-silk-route-harbinger-ofmutual-cooperation-and-shared-development-in-indian-ocean/.

(三)百年大变局下中国海洋话语权提升的目标

1.利益指向:诉求表达与权益维护

海洋发展诉求的表达与国家海洋权益的维护是中国海洋话语权建设的逻辑基点,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海洋话语权建设始于20世纪50年代关于南沙群岛主权的原则立场与领海声明。有效维护国家海洋权益是《中国海洋21世纪议程》中“基于海洋权益、海洋资源与海洋环境的整体利益进行海洋综合管理”的要求,①国家海洋局:《中国海洋21世纪议程》,北京:海洋出版社,1996年,第35 页。也是中国“海洋强国”建设的紧迫需求。《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也强调要加强海事司法建设,坚决维护国家海洋权益。②《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人民日报》2021年3月13日,第01 版。在此层面,中国对领海无害通过事先批准制度的重视与南海“历史性权利”的强调,是运用话语的力量进行诉求表达与权益维护的实践。迫于中国的舆论压力,2018年越南叫停西班牙能源公司雷普索尔(Repsol)在其东南海岸的大型石油开发项目——红帝(Red Emperor Project),这也是当时越南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第二次中止南海大型石油开发项目。③Leszek Buszynski and Do Thanh Hai,Maritime Issues and Regional Order in the Indo-Pacific,Switzerland: Palgrave Macmillan,2021,p.47.由此可见,中国海洋话语权的提升可从“海洋权利”和“海洋权力”两个维度延展海洋权益维护的能力与手段。

2.价值指向:平等协作与互信互利

中国海洋话语权的建设过程,也是中国作为海洋话语主体的价值观传播过程,在平等协作中实现互信共赢是中国海洋话语权的底蕴。区别于美国基于霸权逻辑塑造的海洋话语体系,中国的海洋话语强调共同体逻辑,主张共商共建共享的海洋治理观。在海上安全领域,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各国具有平等参与地区安全事务的权利,也都担负维护地区安全的责任。④习近平:《论坚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8年,第112 页。百年大变局的时代背景催生了新一轮地缘政治博弈,中国在全球海洋治理中发出更强有力声音的同时,与话语互动对象产生摩擦的概率也在增加。从而,中国需要在海洋话语权的建设进程中更多实现协同治理和良性对话。“一带一路”倡议是中国海洋话语权平等协作与互信互利指向的生动体现,也是将共同发展愿景和“命运共同体”理念转化为现实的重要实践。根据美国咨询公司麦肯锡(McKinsey &Company)对全球经济增长贡献值的预测,到2050年“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对全球经济增长的贡献值将超过80%。

3.责任指向:制度补充与秩序完善

百年大变局背景下中国的海洋话语权提升进程也是通过相关机制安排,将中国话语上升为国际共识和规则,成为制度性话语权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中国需要向国际社会证明,“海洋命运共同体”理念是缓解海洋治理“集体行动的困境”与“公域悲剧”的良方,彰显“中国模式”独特性的非正式机制是面向《2030年的联合国可持续发展议程》需要的制度补充方式。作为联合国国际海事组织理事会A 类成员,中国也是40 多项主要国际公约和议定书的缔约国。中国对海事组织技术合作基金的捐款超过60 万美元,并于2017年启动亚洲海事技术合作中心(MTCC Asia)。①Liu Xiaoming,“Speech by H.E.Ambassador Liu Xiaoming at the Reception on the Occasion of the 31st Regular Session of the Assembly of the International Maritime Organization: Build a Maritime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for Mankind through International Maritime Cooperation,” November 26,2019,http://www.chinese-embassy.org.uk/eng/ambassador/dsjhjcf/2019dashijianghua/201911/t20191127_3385551.htm.15世纪早期穿越印度洋的郑和船队丝毫不逊色于16世纪的欧洲航海团队,②Janet L.Abu-Lughod,Before European Hegemony: The World System AD 1250-1350,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9,p.353.但以海强国、放眼世界的海洋意识缺失使古代中国在大航海时代过早退场,成为海洋秩序的边缘者。在百年大变局的背景下,中国海洋话语权的责任指向即为深度参与国际海洋治理机制以及相关规则的制定和实施,推动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海洋秩序,这也是中国海洋事业第十四个五年规划与2035年远景目标的要求。③《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人民日报》2021年3月13日,第01 版。就当前的国际海洋秩序而言,美国、英国与法国等西方国家仍具有较大话语权优势。基于此,中国注重加强海洋领域南南合作的力量,建构更为公平合理的国际海洋政治关系,为后发型海洋国家赢得更多的话语权。④贺鉴、王雪:《全球海洋治理视野下中非“蓝色伙伴关系”的建构》,《太平洋学报》2019年第2期,第77 页。

三、百年大变局下中国提升海洋话语权的限制因素

百年大变局下中国海洋话语权的提升深受复杂敏感的场域环境、作为话语对象的主导性海洋强国与周边国家以及海洋话语权特殊性等方面的制约。

(一)复杂敏感的场域环境

基于海洋话语权辐射的多面向,中国所处的互动环境与场域结构不容忽视。

第一,全球海洋治理合作动力缺乏,海洋争端加深了海上互动竞争与敌意。百年大变局的时代背景引发了新一轮大国博弈与新兴国家的竞争,国家行为体的“合作动力”缺乏。在此“竞争性”场域下,中国协同治理的海洋话语难以产生较高吸引力与号召力。全球目前仍存在相当数量因岛礁领土主权、海域管辖权争议及海洋资源开发等引起的海洋争端,并呈现升温迹象。这使任何一国海洋话语权的提升都伴随着对他国的“威胁意象”。作为一个陆海复合型国家,周边海上争端的存在将中国海洋话语权的建设植入一个相当敏感的场域环境中,较易引发周边国家对中国海洋话语的敌意与威胁认知。

第二,学术界的话语叙事政治化,负面效应外溢至海洋政治领域。源自西方的学术叙事与案例选择时常带有沉重的“历史包袱”(historical baggage),并产生较大政治效应。例如,美国政客与学者时常以马汉式思维审视中国的海洋发展战略,将中国符合国际法的海上维权维稳行动与“制海权”的争夺挂钩。再如,“修正主义”(revisionist)与“现状政策”(status quo policy)原本是国际关系学者经常使用的概念,但2017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明确使用所谓的“修正主义力量”(revisionist powers)形容中国与俄罗斯。2013年以来,美国官员经常用“改变现状”(changes the status quo)批评中国在南海的行为。①Andrew Chubb,“The South China Sea: Defining the ‘Status Quo’,” June 11,2015,https://thediplomat.com/2015/06/the-south-china-sea-defining-the-status-quo/.

第三,西方话语优势长期存在,中国在短期内难以对“西方中心”场域结构造成根本性冲击。虽然百年大变局背景下世界中心区在不断扩大,但目前发展中国家对“西方中心”场域结构的冲击仍相当有限。西方话语霸权占优势的海洋话语体系短期不会改变,英美习语与世界主流的政治话语密不可分。②Jürgen Habermas、Jacques Derrida and Giovanna Borradori,Philosophy in A Time of Terror:Dialogues with Jurgen Habermas and Jacques Derrida,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3,p.88.这意味着,中国在提升海洋话语权过程中很难与西化的语境完全割裂开来,源于中国、属于世界的“海洋命运共同体”理念规范性力量的培育与提升道阻且长。

(二)话语对象的阻力

一方面,百年大变局背景下中国海洋话语权的提升面临较大霸权护持的叙事压力。美国利用强大的话语权,通过政府、智库、媒体的合力共振,构建符合其海洋霸权需要的中国海洋叙事。③刘瑞:《中国周边海洋外交的定位与选择》,吉林大学博士论文,2017年,第96 页。自1979年卡特政府以来,“航行自由行动”(Freedom of Navigation Operations,FONOP)在实践层面践行了伍德罗·威尔逊“十四点”计划中的“海洋自由航行”(Freedom of Navigation upon the Sea)原则,多年来持续挑战中国正当的海洋权利。近年来,美国在南海问题上对中国消极形象的塑造从“中国威胁”转向了中国对“国际秩序”的“挑战”,美国攻击性和否定性的话语建构不仅要将中国描述成国际秩序的“修正主义者”,而且要利用其在目前国际规则中的主导权的优势反制中国在南海的正当利益和诉求,这将给中国带来深远的负面影响。

另一方面,东南亚国家通过法理斗争索取权利给中国海洋话语权的提升带来隐患。2021年,“裁决”五周年之际,多名菲律宾政客重申“裁决”的效力,并获得越来越多国家响应。2019年12月马来西亚向联合国大陆架界限委员会提出将其大陆架延伸至200 海里以外的照会后,越南、印度尼西亚等国紧随其后,同时以“裁决”为主要依据收紧在南海的单边行动。在第76 届联大全会审议“海洋和海洋法”议题讨论与2021年11月中菲仁爱礁补给船争议中,美国联合菲律宾、澳大利亚等国基于“裁决”向中国施压。美菲合谋“裁决”在前,一旦其他南海声索国尤其越南进行效仿,中国在南海的维权主张与维稳行动将承受更大国际舆情与法律压力,这也将给中国海洋话语权的提升带来巨大挑战。

(三)海洋话语权这一客体本身的特殊性

第一,不同于实实在在的军事力量或硬实力,话语权本身是一种软性与隐形力量,具有较大辐射面。海洋话语的分歧与诸多因素相关联,比如文化、宗教、价值观等。海洋话语权的提升也是一个系统性过程,至少包括话语主体、话语对象、话语内容、话语权建设平台、话语权建设能力与话语权建设反馈六个过程要素。

图2 海洋话语权提升过程各要素运作结构图

第二,话语权与国家综合实力增长并不是同步的,话语权的来源并不完全取决于国家实力,这在美国和北欧一些国家国际话语权建设的历史经验中得以证明。美国的经济总量在19世纪末就成为了世界第一,但直到二战后才获得绝对优势的国际话语权。①左凤荣:《全球治理中的国际话语权》,《学习时报》2019年11月22日,第2 版。部分北欧国家总体实力并不突出,但在反核与和平、气候问题等领域的国际话语权远胜于多数国家。②张志洲:《南海问题上的话语博弈与中国国际话语权》,《探索与争鸣》2020年第7 期,第133—134 页。一个国家话语权的提升与其综合实力增长并不是同频的,国际话语权的组成要素和来源呈现相当程度的复杂性。

第三,海洋话语权说服力的增强也需要较高的技术能力。针对2021年以来日本单方面排放核废水的计划,中国进行了及时的谴责。为了更有力的说明排放核废水的深远影响,中国官方媒体的表态中附上了相关电脑建模预测进行辅助说明。但这些电脑建模或来自绿色和平组织(Greenpeace),或来自德国海洋科学研究机构,却不是中国原创的研究成果,这反映了中国海洋话语权建设技术层面的不足。海洋话语权建设过程的系统性与硬实力的不同步及影响因素的复杂性表明,提升海洋话语权必须从战略和全局进行谋划。

(四)中国作为海洋话语主体承受了更大压力

第一,从历史的角度出发,中国海洋意识产生较晚,海洋话语权建设基础薄弱。中国的一些海上维权维稳行动尚处于国内法的灰色地带,使中国时常遭遇话语“被塑”命运。比如在南海活动的渔民与渔船尚未有清晰准确的国内法定位,一些国家将其定义为“海上民兵”(maritime militia)。美国国防部指出,中国的海军、海岸警卫队和“海上民兵”一起“组成了印太地区最强大的海上力量”。③U.S.Department of Defense,Annual Report to Congress on Military and Security Developments Involving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2018,8-0F67E5F,Washington,2018,p.16.菲律宾国防部长德尔芬·洛伦扎纳(Delfin Lorenzana)称,中国“海上民兵”企图进一步“侵占”西菲律宾海。④Mark J.Valencia,“South China Sea: US-China Rivalry Leaves Whitsun Reef and the Philippines in Deep and Dangerous Waters,” April 14,2021,https://www.msn.com/en-xl/news/other/south-china-sea-uschina-rivalry-leaves-whitsun-reef-and-the-philippines-in-deep-and-dangerous-waters/ar-BB1fEuy6.

第二,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这一身份,对于中国而言,既是责任也是压力。这一身份赋予了中国“崛起国”的角色,如上所述,众多西方学者从历史经验去理解和预测中国的海洋强国建设前景。

第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也意味着中国海洋话语权的提升需要付出更多努力。中国独特的社会制度、文化、发展道路决定了中国的崛起不仅代表着发展中国家正从国际格局的“边缘”走向“中心”,也意味着既非西方阵营也非美国盟友的中国正在走向复兴。中美两国的政治经济制度存在较大差异,这成为了诸多政客基于苏联经验审视中美关系未来的诱因,从而导致部分学者就中国“和平崛起”及其对国际体系的满意度预期悲观。因而,中国在某种程度上面临自辩无力、以一对多的局面,与其他国家的海上互动与信任机制建设遭受阻碍。

四、百年大变局下中国提升海洋话语权的策略选择

联合国这一中立性、权威性的国际组织对中国扭转不利的场域结构具有重要意义,当前中国国际形象在西方国家与非西方国家的分化,表明了“从边缘走向中心”的海洋话语传播策略的必要性。

(一)破旧立新:改善话语传播场域环境

一方面,中国的社会科学学科可做出更多努力以缓解学术界话语叙事政治化,有针对性地批驳带有浓厚“污名化”色彩的概念。具体来说,中国学者可以证明“修正主义行为”的施动者(agent)不一定是崛起国,守成国亦存在“修正主义行为”,同时对“修正主义行为”进行客观公正的界定,并深入探讨百年大变局的时代背景给守成国与崛起国互动带来了哪些新因素。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有利于驳斥部分西方国家带有较强意识形态色彩的陈旧描述,破除部分学者基于历史案例审视当前中美关系的学理基础。此外,系统解释中国以“海洋命运共同体”为代表的主要涉海倡议过程中,中国应在学理层面更多阐述其创新点与先进性,通过学理化与科学化论证增强其说服力。

另一方面,中国可充分利用联合国框架下的海洋话语传播平台及其提供的契机进行“话语突显”(discourse salience),以中国新理念与方案为当前的海洋治理注入更多“合作动力”。坚定支持与配合联合国涉海机构的工作是中国扩展海洋话语的受众面、加深国内外听众对中国海洋话语创新性和科学性认可的有效路径。应在深入参与联合国框架下区域海洋方案、区域渔业机构和大型海洋生态系统机制的过程中,挖掘与“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项目合作的空间。当前国际管辖范围以外的生物多样性国际协定谈判进程也可成为我国实施“话语突显”的契机,在相当焦灼的谈判进程中贡献建设性草案能够增强国际社会对“海洋命运共同体”理念的认可。百年大变局背景下大国博弈对多边主义合作的削弱将外溢至全球海洋治理领域,国际社会对非政府组织参与全球海洋治理的期待度上升。中国也应注重利用联合国框架下的会议、论坛、磋商等机会加强与涉海非政府组织的互动与交流,以更好地实现“话语突显”目标。

(二)分地施策:采用体现地区差异的话语对象互动方式

针对作为话语对象的主导性海洋强国与周边主要海洋国家给我国海洋话语权提升带来的挑战,中国需要厘清不同方向话语互动的差异性,从而塑造差异化的话语对象互动模式。具体来说:

战略竞争时期中美在西太平洋地区表现出了较强的博弈性,海上合作面临较大阻力,但海上危机管控方面的对话尚具备可操作性。所以两国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应就南海和台湾问题加强危机管控机制建设,对脱离接触做出克制,同时保持更多的沟通、对话和协调,尽一切可能减少因信息不对称和战略误判引发冲突的可能性。中美应制定一些协调机制,探索新的海上合作途径,比如就更具可操作性的海军军事行动管理规则和守则进行谈判。①Baber Ali Bhatti,“Sino-US Friction and Necessity of Maritime Cooperation,” November 21,2020,https://www.maritimestudyforum.org/sino-us-friction-and-necessity-of-maritime-cooperation/.在完善海上相遇规范与附件的磋商中将两者对“航行自由”理解的分歧限定在更小的范围内,完善中美海上互动战略稳定机制。同时,重塑中美叙事空间、转变“准悲剧式”的身份认同竞争也需要中美民间社会更为紧密的互动。②曹德军:《大国竞争中的战略叙事——中美外交话语博弈及其叙事剧本》,《世界经济与政治》2021年第5 期,第79 页。在美国,塑造并引领民意是一项公平公开的竞争游戏,华盛顿聚焦了各路游说势力。中国也可聘请专业的公关游说机构与公关外援,进行公开、公平、合法的民意竞争,③吴旭:《西方为什么误读中国》,北京:五洲传播出版社,2017年,第54 页。从而减轻双方海洋文化与思维方式差异造成的误解与碰撞。此外,打造新概念术语是美国开展战略竞争的常用手段,其使用的“国际水域”(international waters)、“过度海洋主张”(excessive maritime claims)等概念并不在国际法文本术语之列。因而,中国要注意以国际法术语回应美国的政治概念,如果中国引用美国的政治概念进行自辩,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承认了美国政治主张的合法性,这也正是美国所希望看到的。

在东南亚方向,中国可将基础设施建设下沉到底层民众,同时注重非物质层面的联通,以争取更多民心。第一,在坚持开放的基础上,始终将海洋经济作为中国与其他国家构建“蓝色伙伴关系”的抓手,只有真正实现利益的融合,“蓝色伙伴关系”建设与共同话语的塑造才具有坚实的基础。以“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为依托的利益共享与话语权建设进程中,中国需要做出更多努力邀请东南亚国家参与话语共建全过程。第二,要创新与东盟成员国合作的推进思路,注重自下而上的实操层面,灵活地运用非正式机制与正式机制的比较优势。注重发挥二轨交流平台的作用,以民促官,推动自下而上的海洋话语互动。第三,进一步发挥南沙岛礁建设的民事服务职能。增加在南海岛礁上的民事设施比重,提升人道搜救和海上救援等民事服务功能,打造面向全球的南海区域公共服务保障体系。①吴士存:《谨防美国搅动南海由“治”及“乱”》,2021年8月9日,环球网,https://opinion.huanqiu.com/article/44HG3VwPbzp。第四,注重在法理层面对南海声索国质疑的回应。当前东南亚一些国家对中国南海“历史性权利”的强调与《海警法》的颁布存在相当程度的负面舆论,中国需要基于法理与事实进行回应,阐述清楚中国在南海争议海域的政策没有改变。这样不仅可以打消部分国家的疑虑,也有利于中国精心耕耘与东盟重要成员国的关系。

(三)强化过程:完善海洋话语权提升的系统环节

针对海洋话语权这一客体的诸多特殊性,中国应基于主观能动性予以应对。

第一,提高海洋话语质量,强化“语用预设”(pragmatic presupposition)与“话语框定”(discourse framing)。“语用预设”体现在发话者(speaker of utterance)的词汇和短语之中,比如欧盟建构气候话语过程中创造性地提出的“2℃警戒线”“欧盟MRV”“碳交易”等概念。在此启发下,中国可更加注重微观层面的谓语分析与词汇选择,在海洋治理文本中更多使用体现身份差异性词汇。同时,推动“蓝色伙伴关系”“海洋命运共同体”等中国海洋话语具体内容系统化,对核心概念和表述进行积极创新与更加精确地界定。当前“命运共同体”这一概念还存在一定程度的模糊性,这给其他国家真正理解与接受这一倡议构成了挑战。②Denghua Zhang,“The Concept of ‘Community of Common Destiny’ in China’s Diplomacy:Meaning,Motives and Implications,” Asia &the Pacific Policy Studies,Vol.5,No.2,p.196.同时,注重“话语框定”有利于提高中国建设海洋话语权的效率。涉及海底光缆布建、渔业可持续发展、海洋数据治理等议题,中国可基于事实、逻辑与内容,有针对性地构建叙事框架。此外,中国亟需从法律层面对渔民与渔船及其海域作业、避风行为进行更详实、精准、有力地解读与回应,避免话语被塑。通过官方文件、外交部发言人、国际法学者等进一步基于国际法原理与实践阐释“南海断续线”和“历史性权利”的内涵及法律属性,同时扩大国外受众,这也是百年大变局下中国海洋话语从“量”到“质”转变的重要内容。

第二,加强上下联动多层多维的海洋话语传播体系建设。要推动实现百年大变局背景下中国海洋公共外交行为体的多元化与配置的合理化,中国需要发挥政府部门、涉海非政府组织、媒体与智库的比较优势,推动“多轨道海洋话语传播”。提高央媒传播“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蓝色伙伴关系”等涉海倡议的能力,强化通过脸书、推特、短视频等对中国“海洋故事”的推广。此外,要重视城市这一特殊单元在公共外交中的作用,将全球海洋中心城市建设纳入海洋话语传播体系。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强调的,地方要找准参与共建“一带一路”的定位,营造良好舆论氛围。①《习近平出席第三次“一带一路”建设座谈会并发表重要讲话》,2021年11月19日,中国政府网,http://www.gov.cn/xinwen/2021-11/19/content_5652067.htm。在上海、深圳、广州、天津等全球海洋中心城市建设中,政府可引导其在相关国际交流活动中更准确、生动和全面地传播共建高质量“一带一路”的理念、原则与方式。

第三,重视海洋话语反馈。海洋话语反馈是中国海洋话语权建设过程中自我调整的重要环节,中国可根据海洋外交的成就,对党的十八大以来海洋外交的实施效果、在全球海洋治理中的作用与贡献进行评估。同时,相关涉海智库与研究机构工作人员可对不同场合的海洋外交资料进行收集汇总,对相关国家领导人公开场合的发言、外国公开的文件与声明、海外学者研究成果等进行追踪,从而加强对我国海洋话语传播效果的评估并进行相应调整。

(四)发挥优势:注重海洋话语传播的策略性

一方面,根据国家形象建构的优势,确定“海洋命运共同体”与“蓝色伙伴关系”话语传播的优先方向。采用贴近不同区域、国家和群体受众的精准传播方式,推进中国故事和中国声音的全球化、区域化与分众化表达。①《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体学习时强调 加强和改进国际传播工作 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人民日报》2021年6月2日,第01 版。根据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2021年6月30日发布的针对17 个发达经济体的报告,多数发达经济体对中国形象持负面态度。在欧洲,66%的人对中国持负面看法。在亚太地区,73%的人对中国持消极态度,但不同国家存在差异,约十分之九的日本人对中国持负面看法,澳大利亚、韩国和新西兰至少三分之二的人对中国持消极态度。②Pew Research Center,Large Majorities Say China Does Not Respect the Personal Freedoms of Its People,Washington,2021,pp.1-45.而拉丁美洲、中东、南部非洲和北部非洲更倾向于积极评价中国的影响力。③Pew Research Center,China’s Economic Growth Mostly Welcomed in Emerging Markets,but Neighbors Wary of Its Influence,Washington,2019,p.9.《中国国家形象全球调查报告2019》显示,80%的发展中国家受访者肯定中国国家形象在过去70年的提升。④当代中国与世界研究院对外传播研究中心:《中国国家形象全球调查报告2019》,第9 页,http://www.accws.org.cn/achievement/202009/P020200915609025580537.pdf。这说明,中国在发展中国家中拥有更好的国家形象,与这些国家的话语互动阻力较小。因而,中国可考虑优先与非洲、拉美、南太平洋小岛屿国家构建“蓝色伙伴关系”。

另一方面,发挥中国传统文化“中庸之道”优势,话语传播过程中强调互补。以中华文明基因为基础而非奉行自由主义的中国模式,给新世界秩序带来了新价值元素。⑤张藴岭:《百年大变局:世界与中国》,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19年,第120 页。百年大变局背景下中国提升海洋话语权的一个难点在于,过多强调特色很难引起共鸣,过多强调共性难以突出中国海洋话语权的特色。因而,中国的海洋话语权建设要努力在“特色”与“共性”之间寻找一个平衡与联结点。海洋话语传播过程中对互补的强调意味着,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尽管不同国家选择的模式不一样,但目标是一致的,不同国家的比较优势存在相互补充的空间。讲清楚这一点,要比注重“我和你不一样”更能引起共鸣,也有利于缩小中外话语体系的差异并减少与西方国家话语碰撞的概率。

五、结语

美国和北欧一些国家国际话语权建设的历史经验说明,话语权的来源并不简单地取决于国家实力,21世纪以来中国综合国力的提升与海上话语安全环境的恶化也证明了这一点。因而,在中国发展外向型海洋事业过程中,积极主动塑造与提升海洋话语权意义重大。中国的海洋话语权以追求海洋转型过程中与自身海洋权益相适应,与其他国家进行良性对话以及海上合作为指向,属于中国海权内在的海上非军事力量部分,涉及管控力、说服力与贡献力三大维度。当前中国海洋话语权的提升具有充足的内生动力,也拥有世界权力结构、经济格局、治理体系与信息技术变化的外部契机。但同时西方国家对中国影响力的提升保持高度警惕,营造不利于中国软实力发展的国际舆论环境。①周英:《论西方对中国软实力的认知与反应》,《国际论坛》2021年第5 期,第106 页。在主导性海洋强国的打压与其他国家的防范之下,百年大变局下中国海洋话语权的发展面临着复杂而严峻的形势。在此情况下,中国应注重破旧立新以改善话语传播场域环境。考虑到中美话语博弈性色彩浓厚,中国与东北亚及南亚国家总体偏向竞争性,东南亚国家对中国存在明显防范性的特点,中国与不同方向的话语对象互动侧重点应有所区别。比如,加强中美海上危机管控机制建设,延展中美叙事弹性空间;基于“东亚海洋合作平台”促进中日韩海上良性互动,选择恰当时期协商高敏感度议题;采用更加务实举措减少东南亚国家对中国的防范,注重非物质层面的联通与基础设施建设的下沉。同时,中国应积极借助联合国平台,减轻场域结构对中国提升海洋话语权的负面影响。就海洋话语权提升的策略而言,中国可结合当前国家形象建构的地区与国家间差异,确定“海洋命运共同体”与“蓝色伙伴关系”等话语传播的优先方向。在此过程中,对互补的强调有利于更好地塑造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形象,也能更有效地传播中国的“海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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