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远

钱诺兮

離我家几条马路外有一家修鞋店，开了十几年了，略褪色的招牌上写着店名“路上”，但大家都习惯叫它“老远的铺子”。

老远是这个铺子的主人。他姓袁，是从极远的地方来的。最重要的是他为人孤僻，好像离人甚远，所以叫他“老远”再合适不过了。

小时候我穿鞋很费，三天两头往老远那边跑。他看见我一跳一跳地走来，就朝我一笑，拉出椅子让我坐下，问：“又坏啦？”我点点头。他接过小皮鞋，也不问坏在哪儿就开始工作。小皮鞋在他手里服帖得很，旋转着，一下子就吐出了开胶的缝隙。老远又变出一根小棍，在胶桶里一挑，往鞋缝中一捅，再一划、一抹，然后是一番细致而迅速的调整——东按一下，西捏两下。

“好了！”他将鞋子递给我，我竟一点看不出修补的痕迹。

人们都说，老远是个天生的鞋匠，可惜一天到晚只顾修鞋，鞋的世界是搞通透了，人的世界他可就不懂了——他不大与客人说话，只专注于修鞋。

交往多了，好奇心也堆积起来。一个雨夜，我狼狈地躲在铺子里避雨，看老远修鞋。我终于问出了口：“阿叔，你是怎么成为鞋匠的？”

老远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低头摆弄鞋子，小声说：“我不想做鞋匠的。年轻时只想去找更好的机会，老家人说老远以外的大城市有机会，我就去了。”

我暗想，修鞋也不算什么好机会啊！他换了个工具，继续说：“我一路走了很多地方，做过各种各样的营生。那年冬天，一路走到这里，妈妈给我做的最后一双布鞋也坏了，露出里子，我知道我再也走不下去了。”

我黯然了，仿佛看到少年的老远望着脏破的鞋被雪一点一点浸渍，不知是凉意还是悲意从脚尖开始蔓延，直到淹没了他的心头。而如今，记忆里那白色的雪，爬上了他的鬓角。

“所以，你就做起了鞋匠？”我接着问。

老远放下工具，看着廊檐上倾泻而下的雨水，出了神，许久才道：“后来也是这么个雨天，出不去门。我忽然就想，要是那双鞋没坏，我会不会继续走下去，会不会找到机会？也许，机会就在几十米外呢？”

这种问题是没有答案的，我与他都陷入沉默。

铺子里的灯光费力地撕咬着尽可能多的墙面，好像也在啃噬老远紧蹙的眉头。

我又问：“可是，修鞋的活儿，你不是不喜欢吗？”

老远朝我淡淡一笑，说道：“也说不上喜不喜欢了。后来我想，我帮人修鞋，至少能让人不再因为鞋子坏了而停下脚步嘛。”

我愕然，几乎流出泪了。

这个世界，追求远方的人太多，停下脚步的人也太多。老远不是第一个，不是最后一个，也不是唯一的一个。他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却在努力托举别人的梦想——他一双一双地修鞋，送有追求的人走更远的路。这鞋，是祝福，祝福一帆风顺;是理解，理解行路艰辛;是寄托，寄托未完之梦。

铺子里的灯忽地闪了一下，老远只是专心修鞋，一动未动。

外面似乎起了风，但坐在铺子里，并不冷。

（此稿为“我的青春我的梦”

第三届中小学生故事会征文获奖作品）

（发稿编辑：吕  佳）

（题图：孙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