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口驿道故事多

□朱敬恩

厦门岛正对着鼓浪屿轮渡的地方，有一座西洋式建筑，细看会发现罗马柱的拱门两侧却雕着龙，上面写着“厦门一等邮局”，这是中国最早的现代邮局之一，设立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大清邮局成立的第二年。紧靠厦门的漳州还有一座“天一总局”，比大清邮局早16年开办，是一家专营东南亚信汇、票汇、电汇的民间银信局。因为见证了侨批这一特殊的历史现象，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如今厦门市的地形大约可以简述为：陆上的山峦绵延成弦月的形状，从西北方向半包围着海上的厦门岛，以及鼓浪屿等诸多小岛。山峦中有数条溪流自北向南、自西向东流入海湾。因为有大海隔着，所以在清末开埠之前，厦门岛、鼓浪屿这些如今的繁华之地并没有多少人，热闹一点的是陆上的山脚到河口地区，灌口便是其中之一。

在“家书抵万金”的时代，驿道的作用不言而喻。灌口至今仍然保留着一处驿站的遗址，算起来驿道是南宋时期的事情，驿站是元代设立。经笔者查证，官方正式的叫法是“深青邮驿”。

介绍里说这里保留了一座驿楼和一条驿道。现场去看，楼高不过五米，道长也就五十步走完的距离，却也莫因此小觑了它们。楼是门楼，两侧另有石墙，楼上是个神龛，关老爷红着脸坐在中央；楼下是条石搭建的门洞，往里走就是街市，八百年九百年的吆喝声不曾停歇过；往外走是溪流，流水时清时浊，时浅时涌，也不曾止息。风从门洞里穿过，靠在门柱上，似乎还能听闻驿马的蹄声渐渐缓下的节奏。溪流上的那座桥便是保留下来的古驿道，桥墩船型，可以减少上游下泄山洪的冲击，桥面用六米左右的长条石铺成，岁月早已将它们打磨得油光水滑，在阳光下似乎能倒映出人影来。

“深青”本是灌口山脚下一个村子的名字，山翠水碧，是个好名字。这溪便是从那个村子里流出来的，就叫深青溪，桥便是深青桥了，这驿站的名字自然也就有了。桥头有棵古榕，桥下的河滩湿地中，白头鹎、长尾缝叶莺、还有普通翠鸟都已经安家落户，不知道它们的先祖和我们的先祖是否也曾如此这般，一个静静地在桥上听，一个欢快地绕着驿道在唱。

据说这条驿道的设计者不是别人，正是朱熹。距离深青邮驿不远的灌口风景湖公园里就有一尊贞寿牌坊，牌坊是修公园的时候从李林村口的古道迁过来的，清代奉直大夫陈国壁之妻柯氏忠贞长寿，故而建之。从建筑角度讲，这牌坊的结构和雕琢，都比皖南留下来的一溜串贞洁牌坊要简陋一些，只是切莫忘了，这种旌表越是轰轰烈烈，越是吃人不吐骨头。

将瑶山溪截流而成的风景湖建于20世纪50年代，当时是为了解决当地的用水问题。厦门市有了更可靠的水源后，风景湖一度沉沦，周边污水汇集，黑臭难忍。直到近些年山溪治理，河长制落实，才有了如今鱼游鹭飞的景致。

风景湖里只有一个地方还保留了一丝半点的“野”味，那便是塔仔塘桥。塔仔塘和风景湖一样，也是瑶山溪上的一个水利工程（如今已连成一片），只不过历史早远许多，在宋代便已经有了，堤坝遗址也还在。史料记载，塔仔塘桥和深青溪桥同属一条驿道，于南宋年间同时修建，起初是木桥，明代改为石桥，也是用长条石铺面，桥墩作船状，迎波劈浪，直至今日。不过因为桥头的大榕树过于枝繁叶茂，以至于将这十来米的短桥包裹得严严实实，若是不留神，很容易错过入口处。是而往昔驿道上人来车往的桥，如今竟成了秘境探幽之地。

驿道上的事离不开驿丞，虽是个没有品的小官，却是个不可或缺的角色，毕竟邮传迎送之事涉及的都是官家，放到今天，就是“邮局局长”“火车站站长”“驻地办主任”三个职位一肩挑。所以驿丞在小地方的老百姓眼底，依旧是个重要人物。

灌口在宋代属同安县明盛乡，当时叫“安仁里”。深青驿站建立后，明朝时有一西川灌口（今四川都江堰市）人来此当驿丞，也许是为了慰藉乡情，他将西川灌江口二王庙镌刻“李府清元真君”的香炉带至此地，还养了一条猎犬。死后香炉弃置路边，猎犬将其衔至凤山，卧守不离。乡人一来敬重这位客死他乡的驿丞，二来觉得惊异，于是就地筑一小庵，置祀香炉，想不到有求必应。后来扩建成庙，开始祭祀驿丞故里二王庙中的李冰次子李二郎（李府清元真君，闽台人称“大使公”），就有了今天的凤山庙。凤山庙附近新修的一条大路叫安仁大道。

凤山庙香火兴旺，吸引了各地人们前来，摆摊设店日渐增多，遂成集市。因凤山庙祭祀的李二郎来自四川灌口，也为了纪念驿丞和他的忠犬，众人就把这集市命名为灌口。故而在厦门有“先有凤山庙，后有灌口镇”的说法。灌口的姜母鸭口味如此之重，我猜没准也是因为那位驿丞缘故，继承了四川灌口的口味。

郑成功到台湾之后，从灌口这一带过去的士兵，将祭拜大使公的文化传播到台湾岛各地，开枝散叶。随着近代下南洋的热潮，很多灌口人旅居东南亚，大使公又被带往各自的侨居地，缅甸、印度尼西亚、泰国、马来西亚等国都有大使公的香火。所以灌口的凤山庙，如今又叫“灌口凤山祖庙”。

凤山祖庙的石檐柱上，蛟龙飞绕，栩栩如生，虽是古物，不似古物；庙前驿丞牵马，本是今添，却如昨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