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五色”在唐代绘画中的运用

2022-10-17 11:46任芳菲王煜
书画世界 2022年8期
关键词:五色颜料颜色

文_任芳菲 王煜

北京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

内容提要:在中国人的认知里,“五色”是多元化的,是一个集诸多学科于一体的理论体系。本文主要以“五色”为主线,了解中国传统“五色”、唐代绘画中“五色”颜料,并探析其色彩出现的成因,归纳、总结初唐、盛唐、晚唐时期的惯用色彩,在美术领域去探寻“五色”,考察“五色”对唐代绘画的作用和意义。

引言

中国色彩文化源远流长,古人赋予色彩以丰富的文化内涵,称之为“中国传统五色观”,使其在不同领域都得到了充分体现。“五色”还包含五正色和五间色,在本文中我们统称其为“五色”。唐朝作为绘画上的鼎盛时期,与此同时,开放包容的局面造就了不少佳作,绘画作品的用色也受到了“五色”的影响。唐代绘画在色彩表现上也独具风格,有些用色理念一直延续至今。

一、中国传统“五色”

中国传统色彩经过千年发展,影响最深的便是“五色”,它是中国传统色彩观念中的基本色。古人在长期的生产和实践中,经过诸子百家学说的推动,最终形成了“五色体系”,由此“五色体系”便成为古代中国应用最为广泛的色彩理念,可以说是无处不在。我们当下提到颜色往往都会说赤橙黄绿青蓝紫,而非传统色彩观念中的“五色”,即青、黄、赤、白、黑。“五”字源于古人对奇数的崇拜,如五行、五音、五味等。老子曾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也是帝王的象征,代表权力的“九五至尊”亦是如此。古人将颜色以数字“五”来概括,反映了传统五行的哲学观。这种观念认为世间万物是由五行组成,五彩缤纷的世界也是由五种色彩构成的。可见“五”这个概念有着重要的地位和意义。阴阳五行的出现才促使五色观成为一种较为完善的色彩理念。彭德在《中华五色九题》中说道,“五色”有狭义和宽泛之分,前者是特指青、赤、黄、白、黑的颜色词,后者则是对色彩的运用。

在传统宗教思维中,“五色”的使用也有严格的等级之分。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命运,对应五行中间的一行,“五色”亦是如此。这些颜色成为各朝各代色彩禁忌的依据。在儒家思想观念中,只有“五色”中的正色才具有尊贵的意义,同时也是封建社会时期皇家地位的重要象征。这些颜色代表了不同阶级,形成了一套严格的等级制度。它们不仅运用于官员朝服,也运用于百姓生活。《吕氏春秋》写道:“及文王之时,天先见火,赤乌衔丹书集于周社……故其色尚赤,其事则火。”战国时期的邹衍开创了五德始终说,将五德中的金德、木德、水德、火德、土德与“五色”相对应,依照五行相克原则使夏至汉等王朝形成自己的德色:夏朝五行属木,色尚青;那么商朝建立就是金克木,因此商属金,色尚白。依此类推,循环往复:唐土德,色尚黄;宋火德,色尚赤;元尚“五色”;明火德,色尚赤;清尚“五色”。

“五色”除了阴阳观赋予的观念,自身也存在着不同的意义。东汉刘熙《释名》记载:“青,生也,象物生时色也。”赋予青色以坚强、希望、古朴和庄重的含义。“赤”最早出现于甲骨文中。火也被看作是正午太阳,有“炽燃猛利”之义。《周易·坤卦》说:“黄裳,元吉。”又说:“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黄色为五色中色,象征高贵,代表正统,因此逐渐成为君王专用的颜色。在《诗经》中,“白”属金,喻示素洁忧郁,当时被用来比喻品行高尚的贤人,有“皎皎白驹”之说。秦代之后,白色便成为百姓的服色,出现“白丁”“白身”等称谓。黑色深沉宁静,有黑暗之意。《说文解字》称黑色为“火所熏之色也”。《释名》也记载:“黑,晦也,如晦冥时色也。”又《老子》曰:“知其白,守其黑。”黑色成为道教的信仰。白色与黑色具有复杂的内涵和附加属性,算是一种兼收并蓄的色彩。

二、唐代绘画中的“五色”

中国古人对色彩的认知相对单一。中国绘画最初受制于颜料制作,最早的颜料都要经过提取再进行研磨、加热等。唐代绘画中大量使用矿物质颜料,植物性颜料为辅。青、赤、黄、白、黑五种基础颜色被提炼出后再经调和,可形成更加丰富的色彩。矿物质颜料最明显的特点便是颜色经久不褪,鲜艳夺目,多用于壁画中。而植物性颜料则颜色沉稳,透明度高,渗化性较好,适用于绢本绘画。在唐代,除了本土出现的颜色,还引进了许多外来颜料,唐代的绘画世界是富丽华贵、五彩绚烂的。

“色相如天”用来形容“青”色,最接近“青”的颜料被认为是青金石,备受历代皇帝喜爱,又称为“帝青色”。据史料记载,青金石是自古以来的进口传统玉料,多数产自阿富汗。矿物质颜料经常为集合体产出,呈致密块状、粒状结构。青金石制成的绘画颜料常用于敦煌壁画和佛教画中佛祖头饰,也叫佛青,经过千年洗礼,颜色依旧。中国本土的青色颜料则是绿松石,呈淡绿色,色泽清淡,画人物服饰显得清秀淡雅,别具特色,同时石青、蓝靛也在唐代被大量使用。

“赤”色,今人常说赤色便是红,实则不然。古时的颜色区分非常细致,赤色比红色稍暗一些,介于橙色与红色之间。古人认为湖南辰州出产的朱砂才是真正赤色的代表,又名“辰砂”。朱砂主要产于中国,是人类历史上使用最早的矿石之一。朱砂还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在古代更是被作为长生不老之神药。赭石又名赤铁矿,是世界最古老的绘画颜料,也是运用最为广泛的颜料。胭脂则常被用于勾画人物面部。

“黄”色,雌黄又叫“石黄”,称为正黄色。其色彩为金黄或橙黄色,早期绘画将雄黄(红色颜料)、雌黄二者混合使用,称为“鸡冠石”。中国最早从栀子果实中提取制作黄色的植物颜料,经过千年演变,便有了绘画常用的藤黄颜料。常用的黄色还有密陀僧(黄丹)、土黄等。

“白”,色如“截肪”(切开的脂肪),温润柔和。法国人称德化白瓷为中国白,又称“甜白”。它是一种“不纯正的白”,是偏黄色的暖白。古代常用的白色颜料种类繁多,铅粉、白土粉、蛤粉在绘画中使用居多。铅粉因具有良好的覆盖力,常替代传统的白土粉和蛤粉。敦煌壁画中多用混合方解石和滑石等,将其涂抹于壁面黏土之上,再进行绘画。

黑,古人认为是大漆的颜色,大漆色实为乳白色经过氧化所逐渐形成的褐色。同时,也有文献记载最接近黑色的是象牙黑,这是呈暖色调的黑,是一种天然的黑色颜料。唐代绘画中常用黑色为黑朱,又名“紫黑”。中国传统黑色颜料,与纯粹墨黑的观感不同,极大丰富了黑色的表现力。还有一种黑色为黑石脂,古人常用来画人物的须眉。墨作为主要绘画颜料,制作工序十分复杂。

三、唐代美术作品中“五色”的运用

大唐盛世,文运隆盛,绘画也随之兴盛,呈现出百花齐放的景象。从贞观之治到开元盛世,中国美术进入全盛时代。唐朝绘画气象统一,重工尚法,色彩浓重,内外交融,大放异彩。殷商时期开始单色崇拜,唐代绘画中开始混用正色、间色,填补了唐之前用色方面的空白。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记载,唐代的颜料品种高达72种。但“五色”仍然作为色彩主流,其运用和变化受到儒道思想和经济文化的极大影响。

初唐绘画大为发展,胜于六朝,人物画最为突出,与前朝相比,无论是题材、用笔还是设色都更加精进,为盛唐绘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此时的创作对象大多为王公贵族。无论是题材的选择还是颜色的运用,都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这一点在上文中也有提到。唐朝土德,色尚黄,绘画也遵从这一原则。画作中的皇帝身着黄色袍服。例如阎立本《步辇图》中的唐太宗着赭黄色袍服、黑色靴帽,端坐于步辇之上,身旁侍女的宫服则用朱砂、石绿(古时青色和绿色比较接近,常合称)、草绿进行搭配,形成鲜明对比。礼官的衣服施以朱砂,再用“凹凸法”绘制衣纹。禄东赞着带有红色纹样的藏民服饰,后跟白衣内官。画家将五色搭配得恰到好处。通过阎立本的画作可以看出,整体呈现浓厚的色彩,红色占据主要地位,大面积晕染,以平涂、厚涂为主,着色浓重,艳而不俗,有沉静古雅之风。此时敦煌壁画同样运用外来的叠晕和渲染法,增强了立体感。经变画数量居多,因画面壮观且人物复杂,颜色上多用红、绿、蓝、黑、石黄、黄丹。红色常象征华贵,多用于菩萨以及权贵的服饰。从莫高窟第220窟《东方药师经变画》中,我们可以看出,朱砂和土红色被大面积运用于服饰和背景,并配以石青、石绿、青金石、云母、二氧化铅等颜色。在壁画中,金色技法丰富,更能表现神秘富贵之感。莫高窟唐代第328窟壁画金色的运用就较为突出。

盛唐大兴文治,出现了大量文人雅士及艺术大家,是唐代美术的辉煌时期。唐代绢本绘画多为描绘上层社会的生活,并开始进行对比色的调和,将矿物质颜料和植物性颜料混合使用。金属色的使用也逐渐普遍,给人以光彩夺目的视觉效果。而青和赤这组对比色的使用,使画面极具动感,如盛唐张萱所绘的《捣练图》。张萱继承阎立本的用笔,且更加精细,以石青、石绿、朱砂、藤黄、白色、黑色为主,运用不同色阶层层晕染。他的“朱晕耳根”更是展现了唐代女性的红润肌肤。张萱在服饰的五色运用中强调色彩和谐,对白色和黑色进行调和,不仅加强了对比,也使颜色更柔和。虽然《捣练图》人物写实,但不是客观地再现场景色彩。从这点可以看出,张萱不再一味地还原真实场景,而加强了主观色彩,更好地凸显出画面想要表达的思想,注重精神感受。盛唐时期的敦煌壁画题材丰富多变,色彩搭配更加鲜明,以石绿、赭石、黄色为主。如赤色与石绿、黄色与青色的搭配。这一特点在第217窟北壁壁画中可以看到,整体以赤色、褐色、石青、石绿为主,浓重的暖色调使佛家圣地既金碧辉煌又不失庄严肃穆。菩萨服饰的青绿色与肌肤的褐色相得益彰,主佛的袍子(红色)与光环(石绿色)运用对比色,有着强烈的对比效果。赤色的宫殿柱子,青绿瓦片,白灰色的墙面,色彩丰富且和谐,真实再现了唐代建筑。

晚唐时期也是绘画史上的变革时期,绘画开始走向衰落,政局动荡,经济低迷。在这种环境下,画家只能通过绘画表达对生活的不满。这一时期的绘画多描绘文人士大夫的生活,表达了当时文人对自由、安定生活的向往,以此逃避山河破碎的社会现实。如孙位的《高逸图》描绘的是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中的四人。孙位作为晚唐画家,他“举止疏野、襟韵旷达”,不惧权贵。这些特点与他笔下的竹林七贤非常相似,因此《高逸图》也被世人认为是借画抒情。《高逸图》以石绿、赭红搭配,画面效果温和、素净。孙位继承唐代笔墨又有创新,增加明暗渲染,所绘人物更加立体、真实,形态各异,衣冠也不尽相同。在画中,孙位用树石将人物隔开,既突出人物,又将其融于整体画面。色彩主要运用朱砂、白色、石绿、赭石等。画面背景运用淡红色,没有多余的色彩晕染。人物施以轻、薄的色彩,可以看出衣物真丝的效果,表现出脱俗的气质。整幅画面的浓重之色放在了地垫之上,与敦煌壁画中的配色非常相似,纹饰华丽,颜色鲜艳,非常符合盛唐的审美。晚唐时期的壁画内容丰富,但千篇一律,形成一种固定模式。生活场景的增多,给画面增加了朴实感,多了几分生活色彩。例如敦煌莫高窟第156窟的《张议潮统军出行图》绘有百人,场面宏大,用平涂的色块突出色彩,黄色与石青、石绿的混用以表现地貌,以土红、朱红、土黄等颜色表现人物、车马,营造出热烈的氛围。此壁画用线和用色与初唐时的技法相似,反映出顺应时代潮流、回归汉制的审美观。

结论

色彩运用在美术领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也是最直观的表达方式。在绘画作品中,色彩的运用让观者身临其境。唐代绘画色彩从热情奔放到平淡朴实,整个过程不仅反映了艺术的发展,更是展现了唐代由盛转衰的变化过程。通过对五色在唐代绘画中应用的研究,我们加强了对五色脉络的了解,进而得知唐代绘画中五色的运用形成了一种固定模式和独特的审美观。作为最传统的色彩,五色始终散发着不同的魅力。可以说,我们所处的缤纷世界的颜色便是对传统五色的提炼与升华。理解五色、运用五色,使它发挥出更全面的功用。这是时代的需求,对色彩研究有着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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