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创作的阶段更迭与边界拓展
——从个展“恬淡相慕”谈起

2022-10-17 11:37岳杨
天津美术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边界油画阶段

2020年5月23日,我的个展“恬淡相慕”在位于深圳市南山区华侨城的燕晗高地404空间开幕,展览共展出三个不同创作阶段的作品30件,较前几次个展是作品数量最多的一回。

此次展览自2020年春节前开始进行联络与筹备,两位策展人周晓、全颖经过充分的沟通,最终商定策展的方向以我2005—2008年、2008—2012年、2012—2017年这三个创作阶段的作品内容与形式的变化更迭为主线,呈现三个创作阶段的作品面貌和它们之间的生成脉络与关联性。经过几轮的作品挑选,以能够充分体现每个创作阶段作品的突出特征为主要原则,最终确定这三个阶段的作品数量分别为5件、8件、17件,距离目前最近的创作阶段作品数量最多。策展人周晓在展览文章中将这三个阶段概括为“若隐若现的叙事感”“氤氲与混沌”“相伴的默契”。

开阔的展厅

最终布展的空间平面图

岳杨 路 布面丙烯 73×92cm 2006年

岳杨 通道 布面油画 73×92cm 2006年

展览前期准备阶段,我因工作事务和疫情的影响,并未能提前来到展览场地体验空间的大小和形态,在网络上和两位策展人以图片、视频的形式进行了多次布展沟通。展览空间是一个近300平方米的全白色长方形空间,方正且中间无遮挡物,空间入口处紧邻对角线一端的位置,进入后视觉感官较为开阔。根据已经确定三个创作阶段的作品色彩关系、数量、尺寸,以及展览空间的特点,最终确定将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的作品摆放在由进入空间入口处后右转的展览动线上,第三阶段的作品摆放在进入后左转的展览动线上。两条动线结束的交汇点与空间入口位于对角线两个端点的位置,正好形成了两个大的三角形,将长方形的空间一分为二。这样观众进入空间后,无论从左边还是从右边的展览动线行进,都可以有一个良好的观展路线,以时间为逻辑观看三个阶段的作品。如果观众习惯从左边的展览路线行进,展览则会呈现一个反向的创作过程,具有倒序趣味。5月的深圳已经显现出南国夏日的潮湿,所幸还不是那么炎热。展览开幕的前一天,我来到展览空间,作品已经都摆放在相应的位置上。进入空间时的第一感受,是这样的布展方式结构虽单纯但有效,兼顾了作品的内容和形式的同时又包含了三个创作阶段的时间顺序及更迭的概念,并且使空间干净而通透,和作品相得益彰。

创作的阶段更迭

第一创作阶段的作品是与研究生时期毕业创作“谈话”系列同时创作或延伸而来的,如《路》《通道》《城》《桥》《阶梯》等作品,画面内容包括城市公共空间中的道路、建筑、人物及其产生的相互结构,希望探讨个体、群体,以及现实世界之间相互关联而又疏离的关系,包括个体不断在这种矛盾中调试自我的状态。第二创作阶段以研究生毕业由西安去往北京之后的创作为主,如“那片森林”系列、“心中的风景”系列、“熟悉的远方”系列,以及《林间》《白夜》等。画面多描绘自然景观,一少部分有单个人物穿插期间。第三个阶段的作品是以树、山石为主要描绘对象的风景,黑白色调和前两个阶段的蓝白黑色调有所区别,绘画语言也与前两个阶段的作品有显著差异,画面出现了大量留白,更加注重意境的表达。

前两个阶段作品由前至后在画面内容上有两方面的变化:一是画面中的人物形象逐步变小,直至完全消失;二是画面由描绘社会公共空间转为描绘自然空间,山峦树木湖泊草地替代了城市建筑。这种变化来源于生活环境的改变,虽说研究生毕业创作前后的作品从个体与群体、环境关系的思考出发多一些,但其实还是处于强调自我的角度。有朋友看到这些画面曾经问道:“画面中的人物是你吗?”我说:“是我,也不是我,可以是社会中的每一个‘我’。”2006年研究生毕业后,身份由学生变成了一名教师和艺术创作者,经过一段时间在北京生活的感知,慢慢地体会到个体悲欢的普遍性,于是看待个体的角度发生了变化,试图从更宏观的角度入手认识世界,不再强调自我,开始关注自然的纯粹博大,认识到个体的人不过是自然的产物,无论环境如何庞杂纷乱,安然处之应是个体存在的常态。这种思考对应到画面中就出现了对人物形象的舍弃和对单纯自然场景的表现。

这个时期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的家乡新疆的自然风貌在我成长过程中对我的视觉经验产生的深刻影响,那种对横亘在天空和地平线之间的云朵、山脉、河流、沙漠、草原形成的长线条的迷恋,那种对广袤的大山大水式自然景观给人带来的辽远和开阔的迷恋,挥之不去。而不久之后,在风景题材作品的创作过程中我意识到另一种对我来说更为持久和深远的影响,那就是自幼对父亲进行中国画创作的记忆。虽然我完全是油画专业出身,学画以来接触更多的是西方美术史和西方绘画作品,但从小看到父亲使用宣纸毛笔作画,那种笔墨在宣纸上形成的晕染的痕迹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父亲也曾经教我画中国画,家中还有很多中国画的画册杂志,或者《连环画报》之类也经常翻看。高考时父亲曾经一度希望我报考中国画专业,但后来因报考地区只招收油画专业转而学习油画。不知是否在小时候,东方的造型方式和色彩处理的手法成为我视觉经验的一部分,并出现在我多年以后的绘画中。

岳杨 山间1-3 布面油画 27×35cm×3 2009年

每个绘画创作者的各创作阶段之间,都或多或少有一些作品会体现出各阶段转换、演变的过程。这些作品不一定非常出色,但它们的存在是非常具有意义的。此次展览中的“熟悉的远方”“山间”系列就属于此类承上启下的作品。还有一些其他此类作品如“开始 前方 结束”系列在这次展览中没有展示,但它们清晰地记录了创作阶段之间绘画语言的过渡与衔接,创作者在创作过程中进行的探索和取舍。如“山间”系列中,在色彩上摒弃了有彩色色调而转向了无彩色的黑白色调,在技法上逐渐摒弃不透明色的多层叠压而改为更多使用透明色并且进行轻薄的罩染等。由这些系列可以看出第二、三创作阶段之间的起承转合不是跳跃而没有逻辑和结构关系的,而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

第三阶段的作品在内容方面,多以山石与树的组合为描绘对象,它们就好似停留在世间的永恒旅人,长久相伴,默契无言,宁静致远。喜爱描绘树,是因为觉得自己也和一棵树一样,由一颗种子生发,尽量将根系深扎进土壤,使自己枝繁叶茂以抵御风雨,随四季流转,自然生长。当然,也会迎来最终的枯萎,如同风中之云、河中之石。但往往这种静默的、朴素的、平凡的过程,蕴含着淡然却持久的力量。在色彩方面,将画面逐渐转变为黑白,有另外一层考虑,就是将色彩全部抽离只留下黑白关系时,是绘画最为纯粹的时刻,可以极为专注。而绘画技法上的使用透明黑色、大量用油罩染、以留白代替提亮、只做加法不做减法、适当保留肌理、不勾勒轮廓线等方法确实和中国画很多技法相似,也许是画面内容、色彩、技法这几方面因素相叠加,作品中中国水墨的审美意味就由此迸发出来,而这也正是我所喜爱的。

创作阶段的转变,过程缓慢且持续,由2009年最早开始创作“山间”系列,至2013、2014年作品渐渐全部呈现相对统一的面貌,间隔了四五年之久,绘画语言在一点点的积累之后逐步转化,并非刻意而为。在此之后,对“意境”“气韵”的追求,成为我绘画创作的重要方向,并且我开始有意识地向中国古典绘画学习。接触到的中国古典绘画越多,就越感到自己的知识结构、实践经验、悟性修养都有太多欠缺。中国古代画家通过绘画修身,而当下我们大多还仅停留在通过绘画表达的阶段。

创作的边界拓展

展览帮助我更加清晰地梳理创作脉络、感受创作阶段更迭的同时,也促使我思考未来绘画创作的方向。绘画创作以创新为突破点,必然伴随着创作者对自我对创作边界的不断拓展。

所谓边界,是处于某种范畴的边缘,体现出一种范畴之于另一种范畴的不同,其实是关联性和差异性的体现。创作边界的拓展包含着创作的思维与实践两个方面,两者可以不分先后顺序并且相互带动。当下创作思维、实践与之前创作思维、实践的关联与差异即体现出创作边界的拓展。这种关联与差异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拓展受限于是否在深入的同时具有包容开放的心态、探索的精神与行动力,同时也受限于创作者的眼界和勇气。探讨绘画艺术,首先,需要对其发展历史进行回顾并对其语言本体进行研究;其次,需要对创作者本身的能力和天赋进行考量;再次,需要创作者通过创作实践在前两者基础之上进行突破性探索,才能实现其边界的拓展。具体体现为绘画创作者对前人艺术实践成果和理论研究成果的总结与吸纳,对自我的了解剖析及正确认知,对新艺术思想的接受和新绘画语言的实践。

不得不承认,每个人都有其自我局限性,很难脱离自己的成长环境、受教育方式、性格缺陷等多方面因素的限制,需要不断扩大审美范畴,让自己的知识储备更为丰富,乃至跳出艺术的范畴深入理解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诸多问题,才可逐渐提高审美眼界,进一步提升对艺术的理解。

首先,创作不应该使思维受限,具体到创作过程中,就是对当下艺术语言深入探索的同时,思维应该始终是保持“开放”的状态,这种“开放”是为以后创作边界拓展进行的知识层面的铺垫。同时,这种“开放”既面对传统也面对当代,不应仅用“传统”的眼光去看待传统,也不应仅用“当代”的眼光去看待当代。

岳杨 闲涛若隐 布面油画100×100cm 2013年

岳杨 望海 布面油画 50×61cm 2016年

岳杨 斜沙 布面油画 50×61cm 2016年

如同有同行的朋友曾经问我:“你的作品不太像油画,是在拿油画画国画吗?”朋友这样发问无非是从油画的材料特性或绘画语言特性两个方面为出发点,首先如以绘画材料的类别来区分画种非常正常,但以材料类别来界定画面表达所“应有”或“不应有”的语言形态,未免褊狭;其次,如果从油画的绘画语言特征角度来理解,虽然油画这种源于西方的造型艺术形式最显著的特征集中于对空间及物体体积感的塑造、对色彩及光影的充分表达,但历经几百年的发展,油画艺术的绘画语言呈现非常丰富的面貌,并且依然具有创新的可能性,如此形容油画,未免对其语言的可能性进行了封闭,反而画地为牢。其实关于此问题,只要将概念上升一个层级为“绘画”,这种认知便无从产生了。朋友所认为的“油画”或“国画”,为什么在发问那一刻不属于“绘画”的范畴了呢?他对“油画”边界僵化的理解,也许是僵化在对油画直接画法厚重笔触和肌理效果的刻板的认知上,也许是僵化在对油画技法的发展了解不够全面的知识不足上,也许是僵化在油画艺术语言在国内愈发趋于同质化呈现、造型艺术机构学科都以画种来划分的进程中。可见刻板的印象、僵化的边界往往不自觉地存在于我们的意识之中,思维受限首先是创作边界拓展的极大阻碍。

于我而言,油画材料是绘画创作的媒介之一,在油画专业的学习过程中,我的画面肌理效果一直是轻薄而非厚重的,这源于对欧洲古典绘画罩染技法的偏爱。这次展览展示的三个阶段的作品,画面中始终体现出对罩染技法的延续,我将其与不同阶段的创作方式相结合,让它可以适应并服务于不同阶段画面表达的需要。虽然对绘画语言的探索一直是我专注的方向,但关于未来的绘画创作,单纯对固有语言和技法的过分执着也会成为拓展的阻碍,需在心中明确运用新观念、开创新技法打破固有创作习惯,持续对不了解的事物抱有足够的尊重与好奇,不轻易给自己限定范围是保持创作活力的手段。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容易被他人“标签化”,知易行难,写下这段文字也希望提醒自己可以保持开放,避免僵化。

其次,也许只有多年创作实践的积累才可以带动创作边界的拓展,在循序渐进、由表及里的创作状态中寻求更深层次的变化,可能是更为可靠也更加有效的方式,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十年磨一剑”。创作者如果按照前人的绘画样式来创作是没有意义的,而艺术探索的出新确实需要在时间中的积累和沉淀。这次展览非常清晰地显示出每隔几年我的绘画创作就会发生阶段性变化,每次创作阶段的更迭,都伴随着我对自我创作边界的再次认知,而最后一个阶段仍在持续之中。回望之前,顿觉自己还不够沉心静气,并且遗憾于曾经连续的创作状态被忙碌的工作和学业打破,但相信目前进入美院教学可以使我尽快回归,并将知识体系更加系统化,在强化内在的同时开拓外延,持续创作实践的积累。

另外,对绘画本体语言进行探索的同时,感知时代变化和技术进步所带来的艺术形式的突破与创新,思考它们和绘画本体语言的关系,再反观绘画创作时,可能能对自己的绘画创作边界有更为清晰的认识。创作者是社会中的人,不可能游离于社会之外,也不可能对社会的变化和发展视而不见。我感受到世界的丰富形态和艺术的多元化表达,始终不愿将自己局限在一种艺术形式中,对其他艺术形式抱有尝试和探索的欲望,除以油画、水墨、版画、手绘板进行创作外,也曾以摄影、影像、数字微喷、文字等方式创作作品,今后还会继续探索其他艺术形式,可以理解为有意识地用其他艺术形式造成对自己绘画创作边界的挤压,以这种挤压再次认识自我绘画的边界,实现另一种更深层次的拓展。

创作最为引人之处在于其过程是完全属于自己的私人活动,如同2008年我第一次个展的名字“个人王国——我自己的岛”,在这片天地中,可以自由地将自己安置于外化于世事的时空。创作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收成怎么样先不去考量,耕作的过程是极其惬意舒适的,相信很多创作者也有同样的体会。展览其实就是将之前的收成整理一下拿出来晾晒,是创作者和之前某个阶段的自己的对话。感谢策展人周晓、全颖为展览的辛劳付出,让我可以再次和之前不同时段中的自己对话,有新收获,开启新的创作旅程。

岳杨 熟悉的远方1 布面油画 110×150cm 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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