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于自然的智造
——品谈九寨沟景区沟口立体式游客服务设施

2022-10-20 03:50庄惟敏,霍春龙,张科
建筑技艺 2022年8期
关键词:建筑设计建筑设计

中国工程院院士,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院长、总建筑师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副总建筑师

中建钢构工程有限公司西安公司副总经理

九寨沟风景名胜区管理局信息处处长

全国工程勘察设计大师,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建筑师

南京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全国工程勘察设计大师,中国建筑西北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建筑师

同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集团)有限公司高级工程师,和作结构建筑研究所联合创始人、主持设计师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东南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同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集团)有限公司副总裁、总建筑师

1 呼应自然,完善功能

庄惟敏:九寨有着优美又震撼人心的自然景观,我们的建筑和那些山、水、树相比实在显得渺小。通过将建筑体量尽量减少和压低,形成亲地的态势,对环境做出退让。在总图布局上,通过曲线的设计手法,让出视觉通廊。因此当游客从上层广场进入的时候,视线中除了一个简单的木构罩棚之外,更多的是九寨的自然景色。

九寨沟景区沟口立体式游客服务设施(后文简称游客中心)设计中有两个关键点,第一是高效率地解决瞬时人流的集散问题;第二是赋予建筑一定的功能意义,包括游客的服务空间和相应的展览空间。

在过往的认知中,这里的建筑应为方正的藏式风格,但在研究了九寨的文脉和历史发展后,我们从传统藏式文化符号——八宝纹样中进行抽象提取,以拟态化的方式形成了如今大家看到的海螺形状的建筑形态。事实上,海螺形态最初也是受到当地刘作明书记理念的一些启发,我们非常开心能够实现同业主以及甲方的有效沟通。游客中心入口采用双层立体结构,在非高峰期实行上层进、下层出,从功能、流线和人的行为出发,实现在有限区域里的空间设计。上层的入口罩棚和开花柱采用木结构,下层部分采用钢结构。

立面等细部多采用藏式做法,运用当地材料:酒店外墙是夯土加小料石;下层集散空间中还有用木块(取材自地震中折断的树)砌成的木垒墙体;巨型幡帐中间的柱子蕴含转经筒的意象;屋顶使用当地石材,边缘做了圆滑处理,叠摞起来非常好地拟合了曲面形态,屋面边缘使用镀锌板。

整个建筑的实施通过BIM技术支撑智能建造。为实现上层木构罩棚中柱子和梁之间的顺畅关系,设计师和木构厂家都花了不少力气。考虑到消防问题,下层集散空间使用钢结构,表面刷薄型防火涂料。开花柱之间形成18m跨度的拱形结构,同时对每个柱的顶端格栅和下部灯光都进行了整合设计。加之地面部分的设计处理,由此实现整体的高度控制,在二层高度有限的情况下开辟了下层疏散空间,在通风、遮阳、优化沟口进出人流集散方面,起了一定的作用。

交通方面,在原有交通堵点设置U形高架桥,疏解车流。设置三分钟落客区,私家车和出租车在此落客后即可驶离。场地旁边单设一条隧道,分流过境交通。前后两端各有大巴车和旅游车的停车空间。游客步行流线是从三分钟落客区通过2号桥进入广场,从上层或下层广场进沟。沟口藏民进出的通路和旅客的流线之间区别开来,互不干扰。

展览部分由于空间较小,布置大型垂直交通比较困难,因此按照缓缓上升的坡道方式来组织空间,类似于古根海姆博物馆的做法,既解决了垂直交通的问题,又让交通和展览空间结合起来,形成螺旋上升的外观形式。走到顶端之后,可以俯瞰平台和整个园区。展览空间中的开窗不仅仅有采光作用,更重要的是把周边的景致纳入空间。

景区中的藏式“林卡”由清华大学朱育帆团队设计,以水体验为中心,风马旗红色帐幔作为景观设计的高潮,同主体展览建筑呼应。河上木屋式建筑由原水上餐厅改造扩建而成,增设少量客房,成为园区内部的酒店。

主入口集散广场鸟瞰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2 设计单位牵头的EPC,就是充分利用设计化的手段

霍春龙:庄院长为大家介绍了整体的设计思路,下面我来分享一下建筑的具体实施。这个项目是在庄院长带领下,由我们设计单位牵头EPC(工程总承包,Engineering Procurement Construction)建成的建筑项目,目前类似案例还比较少。

2017年“8.8”九寨沟地震的时候,震中最大烈度9度,当时原游客中心损毁严重,作为国内第一个景区游人中心,它把各种服务功能集成到了游客入口,后来我们在新建中也延续了之前的思路,整合了游客中心、国际交流中心、林卡景观、白水河与翡翠河驳岸加固等功能,并且在一开始就确定了国家绿建三星的标准。

整体设计内容涵盖建筑设计、室内精装修设计、展陈设计、导视系统设计、夜景照明设计、景观设计、桥梁设计、前期策划、项目管理、优化设计、BIM协同、河道驳岸治理、交通流线设计、建筑智能化等等。因此,我们在2018年设计初始就确定了一个思路——建立数字模型,各专业利用同样的模型工作,实现协同设计。

首先解决最突出的入口游客拥堵问题。通过大数据对2014—2016年游客量的统计,预测每日游客量和五一以及十一黄金周的最大游客接驳流量。由此通过前期的策划来指导建筑面积的确定,对蓄客区和落客区的面积进行科学分配,进而确定使用立体双层结构。

接驳区域可同时承载大巴和中巴两种车型,在高峰期(如“十一”黄金周),上层可以排布4辆大巴、5辆中巴,下层可以排布3辆大巴、4辆中巴,接驳能力极强,能够快速实现4.1万名游客的接驳承运,使游客顺畅进入景区。

景区中不设游客停车位,一方面防止造成拥堵,另一方面停车全部安排在景区外,实现了旅游资源的民间转化。据统计,2021年十一黄金周九寨沟景区接待游客165 213人,连续3天达到了设计的最大值——4.1万人,没有发生拥堵,而且游客进沟的体验良好,门票收入达2 243万元,占旅游经济收入的1/15,带来间接旅游收入3.1亿元。我们通过交通的设计“还富于民”,可以说沟口游客中心的设计带动了当地的经济发展,效益显著。

方才提到我们在设计初始确定建立数字模型的设计方式,原来有种说法叫“一张蓝图绘到底”,我们是“一个数字模型用到底”,为所有的地方全部建立数字模型,包括木构罩棚数字模型、施工专用数字模型,详细模拟各个构件的安装方式,现在能够看到建成效果和当时的模型是高度一致的。

我们制作了大罩棚的手工模型,用来分析它的尺度,确定拱的高度。大罩棚木构运用费马螺旋线的设计思路,形成的渐变网格如同向日葵花盘,希望建筑能和自然高度融合。形态通过结构计算之后传递到数控机床进行加工。胶合梁的斜格中间由钢构件拉接,结构隐藏在木吊顶中。因为使用了全新的材料和工艺,导致我们很难预测拆除脚手架后结构是否稳固。经结构专业预测,如果塌落度不超过6cm,那么这个结构就是非常安全的。经过三天的思想斗争,我决定同意落架,后测量实际塌落度为4cm,在设计控制范围之内。大罩棚通过三个巨大的木柱支撑,跨度38m,成为当时最大的互承式胶合梁木结构。

BIM 平台信息汇总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钢构部分通过拆分BIM模型,把数字模型转化到加工模型,再到数控机床进行钢板切割。项目施工方中建钢构使用独创的机器人焊接技术,实现了十分美观牢固的焊缝处理。

在施工过程中,应用物联网实现了构件的物流定位,非常有利于工期的控制和工序的安排。利用数字化转型给工程带来的巨大便利,发挥设计单位牵头EPC的优势。

游客中心下层的施工应用了清华大学聂建国院士团队研发的钢-混凝土组合结构技术,钢梁的梁高非常小,建成效果非常好,还原了当时的设想,夜景照明部分效果甚至超出预期。尽管这个超4 000m的空间只有4.5m净高,但开花柱的使用使得空间不显得压抑。建成验收之后,这里成为了网红打卡地,非常吸引人。

屋面的石板瓦当时也完整搭建了数字模型,设置300mm×300mm 和400mm×400mm两种尺寸。我们在这次EPC 管理过程中总结出来一点经验:所有特殊的构造做法,一定要在电脑里建出三维数字模型,这对于指导施工非常有利。

应用钢-混凝土组合结构技术改造了2号桥,使得桥下空间得到释放,更安全、舒适、经济、耐久、美观,不需要支模,现场拼装,速度非常快。

项目运用AR运维,通过增强现实技术将BIM模型的隐蔽管线虚拟出来和实景叠加,这是国内第一个应用增强现实技术的实际项目。

在管理过程中我们充分发挥了设计管理OA平台的作用,同时我们也在EPC管理平台中做了一些针对EPC的独立开发,各个承建方都在平台上实时进行信息的交互。2020年,我国提出建筑工业互联网的概念,指出了四个技术方向——大力推广BIM技术、加快应用大数据技术、推广应用物联网技术以及推进发展智能建造技术。得益于以上四点,我们这个如此复杂的建筑EPC项目做到了造价、工期和质量的良好把控。

建筑工业互联网概念可以通过工业化的建造模式减少建筑垃圾排放70%,节约木材60%,节约水泥砂浆55%,减少水资源消耗25%。如果全国的项目都能用建筑工业化的理念去推动,那么我们整体的建造速度和质量、造价将变得更加可控。

建筑顺应自然环境标高,利用场地的6m高差做了集散空间。前面庄院长提到的沟口游客中心空间中的木垒,是以地震后折损的木材为材料堆砌而成的一面墙,希望实现震后树木的重生。在水上餐厅入口处,我们请当地荷叶寨一位藏族老师傅尤仲尕亲手制作了两堵夯土墙,用荷叶寨山上含有石子的土搭配相应比例的青稞秸,还有一些头发以及莲香木的木枝作为拉筋夯制而成,非常有地域特色。

水上餐厅原为单层建筑,我们将其复建为2层,采用首层钢结构、二层木结构的钢木混合结构。一层屋顶上的钢梁将建筑悬吊在河面之上,实现河水从脚下穿流而过的效果。

二层集散广场采用小料石铺装,整体的图案排布由星空抽象而来,选用几种不同颜色的小料石,发挥Grasshopper插件个性化编程的作用,最终细化到每块小料石的排布。尽管施工过程比较耗时,也存在很多阻力,但在建筑师的坚持下,最终实现了很好的效果。

木垒墙、毛石墙、石板瓦屋面、夯土墙 ©《建筑技艺》杂志(AT)

水上餐厅施工现场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水上餐厅施工过程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林卡”在藏语里是非常美丽的景观环境的意思。朱育帆老师的团队在此处做了一个以水为主题的景观设计,其中的核心空间是一个巨大的经幡,在白天和夜晚呈现出不同的效果。结构的拼装方式采用建筑工业化思路,工厂预制,现场拼装,幡帐采用防水、防撕裂、防紫外线的布料。

展示中心的钢结构采用间隔2.7m的柱子,柱子之间用整块弧形玻璃拼接,实现室内外融合的效果。在顶层的阅读空间——阿来书屋,透过中庭可以看到周边的山,希望大家在展示中心里时时刻刻能感受到自然环境。

最后我总结一下,设计单位牵头的EPC要充分利用设计化的手段,全过程数字化,以工业化的思想去指导,尽可能实现在工厂加工和现场拼装,这样才能有效控制EPC的三条重要内容——造价、工期和质量。

项目也存在一点遗憾,就是室内精装修没有采用装配式。今年我们正在设计实施的吉林省大剧院项目就尽可能地采用了这种模式,除楼板现浇外,其余构件全部通过数字化手段在工厂预制,然后现场拼装。只有这样才能很好地将建筑师的设计思路真正贯彻实施,也能保障项目的造价和质量,谢谢大家。

张科:我从施工单位的角度和大家分享一下我们建设九寨沟项目过程中遇到的情况和解决方法。

(1)本项目为由设计院牵头的EPC项目,整体造型复杂,施工单体多,施工过程中涉及到各个专业配合的情况较多。由于业主对使用功能的需求存在变化,导致图纸变更也比较频繁。作为主体钢结构的施工单位,我们与设计院充分联动,发挥BIM建造的优势,模型深化完成后导入设计院整体模型并模拟现场实际工况,在过程中发现与其他专业存在的矛盾点,提前处理。对于施工阶段图纸变更,我们也与业主、设计院积极沟通,在满足实际需求的前提下尽量减少对主体结构的改动,优化施工方案,做到对图纸变更充分响应但又对现场施工影响最小。

(2)本项目基本包含所有常见的钢结构形式:钢框架结构、网架结构、空间异形弯扭结构以及钢结构桥梁等等。施工场地较小,对现场整体平面布置要求高,对总包单位同各参建单位的协调组织能力要求高。实际施工过程中我们充分发挥公司资源,搜集大量类似项目的施工实例,并且邀请公司技术团队对主体钢结构施工阶段的平面布置进行梳理把控。对钢结构吊次、现场材料堆放场地以及拼装场地等进行动态模拟分析,充分与总包以及其余各参建单位进行沟通,在满足钢结构施工需求的同时不影响土建及其他专业的施工,保证现场施工流水的进行。

鸟瞰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智慧管理中心中庭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施工过程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3)本项目异形开花柱、钢网格结构、空间弧形弯扭钢梁等钢构件制作加工难度大。开花柱作为集散中心结构体系,同时也是外露装饰体系,对外观效果的要求极高,所有外观焊缝均需要使用埋弧焊进行盖面,且焊缝余高必须控制在3mm以内。所有参与项目构件制作的焊工均由享受国务院津贴的焊接大师梁飞进行专业培训,合格后方可参与本项目的制作。制作厂也同时组建专业的技术团队进行公关,改造、改良现有的埋弧焊、十字焊设备进行盖面,确保每条焊缝均满足外观要求。同时为钢网格结构、空间弧形弯扭钢梁等造型复杂的钢构件制作专用的拼装、焊接胎架,将模型中的坐标与实际加工时的坐标相结合,确保焊接质量的同时也保证空间异形结构的制作精度。

(4)本项目资源组织困难:项目位置偏远,道路崎岖且偶发山洪泥石流,各项资源协调组织都存在较大困难。我们使用公司自主研发的物联网系统,对每一根构件都做到实时跟踪,对从成都运输到项目现场的钢构件,进行点菜式发运,提前研判构件需求,并且制定严密的发运计划。保证现场需求的钢构件2~3天前就从成都发运,且运输到项目现场的构件均在2~3天内就能消耗完毕,形成流水施工,不占用现场过多的场地。对于现场施工的劳动力,我们也是高价选择与公司有过多年合作、实力强劲的劳动力队伍。参与偏远地区建设的人员均给予相应补贴,提高人员积极性,保证现场劳动力充足。对施工过程中急需的一些零散物资,我们做好充分备货,提前采购,做好储备,不让关键物资短缺成为制约项目建设的症结。

(5)本项目现场安装难度大:项目存在大量的空间异形弯扭结构,对现场安装定位以及尺寸精度要求极高。对于大小罩棚、钢网格等空间异形弯扭构件的安装采用工厂预拼加现场原位安装的方式,尽量减少分段,增加现场安装时的测量点,工厂预拼完成,确认无误后再发运至现场安装,提高安装精度及效率。安装开花柱及开花梁时,测量6个方向弧形花瓣的三维坐标,输入三维模型当中,再次核查安装定位及精度,保证安装时一次成型。

3 “智慧九寨”运营管理

陈浩然:非常感谢庄院长和各位业内专家参观和品鉴我们游客中心。

从“数字九寨”到“智慧九寨”,实际上从2003年开始,我们就一直走在全国数字景区的前面。2017年地震过后,我们抓住契机,投资9 000万元进行了数字智慧化管理的升级,目前已经完成,正在试运行。现在研讨会所在之处正是智慧项目控制大厅,下面我为大家具体介绍一下面前的4块大屏。

第一块屏显示的是2003年上线的游客大数据平台,包括客源地、游客画像、票型、男女比例等指标,也呈现过去和未来15天门票的预订情况,这对我们的精准营销和实时监控起到了良好的作用。

第二块屏显示的是沟内景区监控,监控数量从2003年的70多个,增加到现在的576个,能够完成人脸识别、行为识别、人数统计等指令。景区入口闸机数量从7个增加至上下双层的32个,完全能够满足最多4.1万名游客的吞吐需求。

第三块屏呈现的是景区的护林防火系统,分别采用热成像和可见光显示模式。系统自动检测环境温度,若发现超过70℃的点位便会自动报警,联系到相关的森林防火部门。

第四块屏的第一部分是景区的地质灾害预警系统。2017年地震重建过后,地灾治理点位从34处增加至182处。我们在物防的基础上也做了技防,运用感应设备实时监测,实现泥石流等自然灾害的快速处置。第四块屏后面的内容是为科研打造的九寨沟综合观测研究平台。景区里布设58个传感器,记录和监测环境的各种生化指标,对这些实时数据进行收集整理,对我们科研处的GIS分析起到非常好的作用。考虑到云端数据的泄密风险,我们设置机房将数据本地化。

以上包括综合运营分析、游客服务体验、应急指挥与管理等等系统的建立基础就是沟口游客中心,非常感谢庄院士团队和张科带领的中建钢构的施工方团队,很幸运通过这个项目和大家成为朋友,谢谢大家。

4 高技艺的适宜智慧设计

宋晔皓:非常开心看到这个项目,昨天晚上还参观了项目夜景,下面讲一下我的感受。

第一,建筑跟自然的关联度特别好,从建筑形态到整体布局,在充分利用有限的地形、满足功能要求的同时,形体的组织、控制和自然的贴切度非常高。

第二,刚才讲到的“一个数字模型用到底”,我觉得启发很大,因为确实在施工中对于建筑设计品质和完成度的控制,要么非常耗时,要么造价会超出预期。但是游客中心这个项目就做得非常好,从建筑整体的观感,包括钢节点和木结构,到景观的实施,整个体系的完成度非常高。

异形开花柱钢结构拼装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木结构机械臂加工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智慧管理中心指挥大厅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第三,刚才庄院士团队交流介绍时候,讲到景区产生3.1亿元的附加经济效益,如果能够持续地追踪游客中心的建成后评估数据,分析它可以带来的社会提升和经济发展,可能还会产生一些社会学、经济学等交叉学科的研究成果。

第四,昨天晚上参观时感觉净高4.5m、4 000m的一层候客区域空间感受非常好,尺度亲切、宜人。张昕老师团队的照明设计,也为空间增色不少。尤其是昨天晚上的经幡让我印象深刻,把自然元素很好地融合其中。

这里我也有两个疑问,一个是关于聂院士团队的结构设计。因为曾经在清华设计院内部交流的时候,提到聂院士团队研发的做法可以把常规的结构高度缩减至几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我很想听听更多的详细介绍。我猜想楼板的结构处理和4.5m净高的实现有很大关联度。因为二层作为一个非常实用的功能性平台,只要满足一定高度即可,甚至低一点更有利于人流到达。

第二个就是关于EPC项目中设计方的话语权怎么能够体现得更明确。按照现在常规的项目来说,话语权同步带来的就是工期、品质和造价的责任。也想请教中建钢构的张总,设计单位和总包单位是什么样的关系,我们的管理方是如何支持和决策的?刚才庄院士团队讲了一个细节我特别理解,在大罩棚搭建完成后,他很难定夺是否拆掉脚手架,因为不确定塌落度是不是能控制在6cm以内,这里就体现了设计单位作为EPC牵头方的责任担当。

曾群:很高兴来参加这样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项目品鉴。这个项目不是一个通常意义的封闭空间,它既是建筑又是景观,又像带有交通枢纽性质的基础设施,很有意思。它不是一个传统的、单一的建筑空间,而是一个复合的、具有丰富体验感和活动性的公共性空间。

从形式到材料再到结构策略,设计都有很好的思考。结构上有很多创新,比如对于木材的使用和建造方式的选择,并没有采用传统的技术措施,而是跟在地性有很强的关联。

从建筑设计本身的文化属性来看,游客中心建筑让我眼前一亮。因为昨天来程沿途看到很多藏式或川西风格的建筑,大都仅仅运用了形式上的寓意。来到这里以后,看到跟自然山势和周边的地质、树木十分协调的曲线型建筑,给人感觉完全不同。建筑形式从藏式文化符号中抽离出来,包括瓦片、小料石等材料的使用,都实现了很好的创新表达,现场来看非常得体。藏式景观“林卡”的幡帐,唤起了一种独有的文化记忆,这让我想起美国艺术家詹姆斯·特瑞尔(James Turrell)以纯粹的空间、光、色彩为题材创作的一系列冥想空间。如果这一景观能够加入一些人的活动,那会更加有意义。

在一个EPC项目中,当建筑设计方掌握了建造较大的话语权,那么建筑师的行为会和设计产生很好的互动。刚才从霍老师的介绍中可以看到项目主动应用了很多技术,实现了对建造进度、质量和造价等方面的良好控制。以往我们的品鉴项目中,好像还没有过这种模式。这将对未来建筑学的发展产生积极的影响。

智慧管理中心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一层候客区 ©《建筑技艺》杂志(AT)

展示中心屋顶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清华大学团队在EPC项目方面的知识储备丰富,在项目整体把控方面做得很到位。很多设计细节和设想的落地,确实是设计方作为EPC主导才能做到。所以,未来或许这方面的技术也可以成为《建筑技艺》一个重要的研究方向。

罩棚木结构施工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赵元超:早上5点多我提前参观了一下,结合方才庄院长的介绍,我觉得游客中心应该是很适宜的完美设计。

第一,在适宜性方面,首先作为一个人流和功能较为复杂的建筑综合体,项目在立体分流和空间方面处理得很自然,在功能组织上也解决得很好,是以问题为导向而做的一次重要创作。适宜性的第二点是其恰当的建筑理念,在沟口如此狭窄的环境中,采用非线性形式很自然地和周边山体环境相融合的方式,也是非常适宜的。九寨沟是一个“高情感”的童话世界,同样也需要一个“高科技、高技艺”的建筑来平衡,在顺应自然的同时,可能还要“创造”自然,与自然和谐共生。

第二,我体会到这是一个高质量的建筑。建筑的实质是要落地建造,任何没有实现的创意,都不具备流传的价值。在这样一个较为偏远的地方能够成功建造一个很高质量的建筑,非常考验团队的综合能力。我尤其惊叹于很多巧妙的技术应用,例如仅25cm厚的桥,还有18m跨度的开花柱,结构很精巧、柔和,让我想起高迪的巴塞罗那圣家族大教堂,这些技艺完全是对生命的展现。

第三,我觉得清华团队勇于做EPC项目令人佩服。在这个项目中庄院长团队勇于直面困难,通过EPC让建筑回归建筑的基本原理,由建筑师主导、把控项目的落地,为未来我们实施类似的项目增添了信心。

最后,如果还有一些美中不足的话,我设想是否能将一层的一些部分向山体延伸,好像这个建筑是同林中树木一同生长,和山体融合;是否能通过楼板开洞为一层的游客中心带来一些自然采光,减少白天的人工照明,当然或许这在结构上不一定可行。

总体来看,我觉得用《考工记》中“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来评价这个建筑,应该是很恰当的。

张准:这个项目涉及到非常多的创新理念与技术,这里既有因地制宜的以高架道路方式组织的人流交通,也有整个园区管理控制系统上的革新,这些都提升了游客体验。虽然在这些方面与结构相关性不大,但对于流动形态的建筑造型,结构的建造问题对项目成败有很重要的作用。

在相对偏远的地方建造复杂项目,材料运输等问题对于结构系统的选择可能会成为一个前置的思想束缚,混凝土结构或者利用在地材料的建造方式往往会成为首选。但这个项目在这方便的突破为建筑提供了更多自由度与机会。

因为国家经济实力、工业实力的发展,以及建筑师对于数字建造等先进设计加工技术的运用,结构设计也需要一同接纳这些变化带来的新想法与机会。

这个项目里用到了大量参数化造型,建筑和整体的自然环境非常协调,另一方面建筑的结构与施工都已预先在数字化模型里做好评估,非常有利于控制最终的落地实施。同时钢木系统可以实现预制加工,只要做好适当的分块和预拼装就可以实现高精度的现场搭建还原。当然这需要整个团队非常强的技术实力才能实现,值得我们学习。

这个项目的结构也有很多精彩之处,例如互承式胶合木的壳体结构,用小构件拼成比较大的异形结构体,既便于材料的运输,也解决了连续受力的问题,在结构上是非常好的处理办法。刚才介绍中提到的结构互承节点也很巧妙,将第三个方向的系杆很好地隐藏在屋面系统中,保证了整个结构线条的流畅性。

聂院士团队提出的组合结构也对我有很多启发,这种材料各尽其用的受力方式,使偏远地区建造对材料的使用量得以控制,建筑的落地性得到了保障。既获得非常轻薄的建筑表现效果,也解决常规结构无法处理的问题。

大罩棚木构 ©《建筑技艺》杂志(AT)

林波荣:今天非常高兴来参观学习这个项目。《建筑技艺》讲究的是技术和艺术的结合与创新,我觉得这个项目正好体现了这个方面,用三个字来描述就是“自”“智”“致”。

第一,“自”——效法自然,取意自然。整个项目的创作过程体现了建筑师对自然的敬畏,将建筑作为九寨沟自然美景的一部分,融于山水,这种理念是非常好的。对比传统的游客中心,这个项目体量更大,但是在形态关系上却呈现一种更加自然的姿态,形成了一种创新的融合。

小罩棚检票区 ©《建筑技艺》杂志(AT)

第二,“智”——智慧。游客中心通过交通的引导和分层,实现了人车的分流。事实上从2021年中心运行以来,网络上游客的全好评,最好地诠释了设计的成功。同时,在设计团队和业主的共同努力之下,这个项目还实现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智慧建造。这里面很多智慧还体现在结构体系和建筑样式的选择上,加上施工方中建钢构的“智造”支撑,形成了很好的效果。

第三,“致”——别致。除了前面各位老师提到的小料石和石板网的设计之外,我从游客体验的角度来感受这个建筑时看到很多细节,很打动我,比如木制台阶,还有星海照明的设计理念,还有景观的设计,其间都有很多对行人安全和行为的指引。这些细节体现了游客中心以人为本的理念,也诠释了项目打动人心的别致。

我也有一点建议,就像赵大师所说,地面层的屋顶是否有可能开洞,或者增设采光天窗。因为在行进中突然能够从一个空间看到山,也看到外面的景观,甚至有自然光进来是很有意思的体验。如果把这点融入到里面,在首层也能跟山、自然和光,甚至跟春雨、冬雪产生对话,我觉得会非常好。

另外一点小建议是,在进行自然可持续相关理念总结的时候,可以把用到的钢材、木材和当地的建材,甚至是废弃的材料,作为绿色可持续设计的一个重点,可能会比只强调节能让大家印象更加深刻,也会更好理解。因为这个项目使用的材料和自然的结合同节能相比是更出彩的。

木制台阶 ©《建筑技艺》杂志(AT)

5 弱对峙

郭屹民:昨天我们在过来的路上,其实我一直在想象九寨沟的沟口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在很早之前的1999年时,我就曾经到九寨沟来旅游过,记得当时还是住在沟里面,因此并没有对当时九寨沟的沟口以及大门留下什么印象。而当我这次在沟口看到这个游客中心的时候,突然间有一种时空错觉,它既让我感到很意外,同时也很惊喜!意外的是旅客中心跟我猜想的那种通常的古典或民族样式很不一样,显得非常有时代的感觉。惊喜的是,到了九寨沟,我还可分明地触摸到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所应有的气息,它不会让我们有一种被扔在深山老林之中的与世隔绝之感。

经过昨晚的夜游和今早的参观,我想用一个词——“弱对峙”,来表达对这个建筑的总体印象。所谓“对峙”,是两种事物相互面对时产生紧张关系的一种表现,而“弱对峙”就是一种微妙的紧张关系。我想说的是,“弱对峙”关系中存在着的这些由紧张性所衍射的相对性、微妙性,恰恰展现了旅客中心所具有的当代性身份,或者说是一种基于对立与统一之间的协调性。这是一种当代性中非常微妙的表达。庄老师今天在讲解中提到原先的游客中心的大门设计采用了藏式风格,而在现在的设计中我们并没有看到这些惯常使用的符号化手法。的确,在不少国内或国外的旅游胜地,特别是一些地处文化性格比较明显的场域中时,提取那些代表场域文化的符号来作为构思的入手可能会是比较讨巧的做法。不过,且不说这种做法之于建筑的意义如何,即便是面对如此壮丽而优美的场地而言,这种符号显现的作用应该是极为有限的。换句话说,强调那些宏大的民族符号恰恰是忘却了身处的现实场所。

立面图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在这个游客中心的建筑中,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庄老师及其团队的构思首先是基于场所的在地性——地貌、景观、人流、市政等具体所面对的现实性,其次才是某种更加具体的文化意义的导入,比如海螺的图腾等。对于这两者之间的对立与冲突的连续与调和,在我看来是很精彩的。事实上,传统意义上的藏式风格在我看来并不能够充分体现出九寨沟沟口的场域特征,因此通过搜索与锁定与场所密切相关的文化符号,并给予其与地形相关联的手法,来弥合抽象符号与具象场地之间的割裂,此间对于形的创造与把控是非常重要且不容易的,也是让我感到非常有启发的构思巧妙之处。

参观一些建筑作品时,我总会留意一些建筑师无意之中表现出的手法和细节。我觉得在这些无意识的操作中或许会发现建筑师展示意图的重要线索,因为当他们在进行操作时,我们可以了解建筑师会自动默认哪些选项以及它们的选择的区间。在游客中心项目中,我发现庄老师的处理无论是在吸收场地的要素、具体的功能以及文化性的融合,都会不自觉地将它们纳入到建筑学的方式之中。在我看来,这也是“弱对峙”印象之所以深刻的原因所在,即建筑与那些非建筑要素之间的相互对立与统一的调和。显然,“弱对峙”的前提必然是一种建筑学层面上的紧张关系,它们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就是建筑与环境的“弱对峙”。面对如此强大的地形地貌,我们很容易被强大的自然所征服,从而形成一个地景建筑,但是这样的处理显然会丧失建筑性。而在游客中心的建筑中,在与地景的博弈中,我注意到了那些花费了建筑师和施工人员非常大精力的瓦片。我觉得可以将它们视为建筑与在景观的相互博弈中获得存在证明的重要标志。假设我们将那些瓦片换成绿植,那或许建筑性会消失在景观之中,建筑将会成为景观的载体。所以在某种程度上,瓦片的使用让建筑从地形中展现出存在的意志,在与景观的博弈中始终能在建筑学的边界中圈定出构筑的性格。

第二是建筑与交通枢纽的“弱对峙”。九寨沟沟口的交通组织是建筑面对的一个重要且现实的问题。作为一个交通枢纽,建筑中的空间组织,甚至形态表现,很容易会被动地让位于那些复杂的人流、车流。在很多交通枢纽设施中,建筑师能够做的似乎只剩一个外壳,面对交通流线的冲击,建筑学层面上的丰富空间似乎很难被组织。不过,在庄老师及其团队的这个建筑中,交通与建筑通过地形的介入似乎找到了相互共存共赢的一种方式。内与外、上与下、景观与流线、坡道与地形……我觉得处理得很棒!

第三是建筑与结构的“弱对峙”。我觉得结构在项目中有种非常出彩的发挥,但也很显然,结构在其中并没有被过分渲染,而是纳入到了建筑的表现之中。地形与景观的介入,巧妙地将结构溶解在建筑的空间之中。力流在这其中能够被感知到,但却没有了结构的力流所触发的那种咄咄逼人的紧张感,因为地景的流动性也同时吸收了力流的动态。这种通过相互交叉与融合所获得的扁平化,体现了“弱对峙”中的微妙与平衡,所以“弱”在这里也得到了非常有意思的呈现。

游客集散平台 ©《建筑技艺》杂志(AT)

入口集散广场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第四是建筑与EPC的“弱对峙”。EPC是一种现代化的设计与施工一体化的建造组织模式。通常在EPC的项目中,施工的主导很容易让设计迷失。我在这个项目中看到了庄老师及清华院团队顽强的精神,并将建筑的设计意图仍然留在了最后的结果之中。虽然非常艰辛,但是设计团队通过柔和的“弱对峙”把过程中的问题很好地融合和消化了。

说到建造的问题,我觉得还有一处可以认为是对峙的地方,就是在项目的建造中现代化的高科技施工和当地的民间建造技艺的并用。比如当代木构加工与建造的大跨结构与民间夯土结构,以及刚才提到的瓦片的使用,它们被组合在一起却并没有显出任何违和的感觉。这也是我昨天到九寨沟看到景区大门时的第一个印象,在一个深山中景致极佳的地方,有着现代却不乏场所感的建筑。我想这其中当代技术与民间技艺的“弱对峙”或许是呈现出这种印象的重要原因吧!

在我看来,所谓“对峙”并非是某一方的完全强势,也并非是某一方的彻底投降。“对峙”本身就意味着承认相对一方的存在,并以某种方式与之相对化的同时,获得相互共存的关系吧。而“弱对峙”就是一种更加积极的态度,包含着尊重、协调与连续。在建筑学手法中,“弱”是一种融合的方式,更多是建筑当代性的表达。“弱”的操作,使得游客中心中的那些不同的楼层被消解了,室内与室外的关系变得更加暧昧,地面与屋面的定义随着身体的游移而改变……在我看来,“弱对峙”使得建筑获得了一种在场地、功能、文化之间相对从容的存在方式,它既是一种看不见的空间结构,又是一种看得见的构筑方式。

庄老师及其团队通过这种“弱”的操作,从建筑学出发来面对来自抽象与具象的各种要素,在与各方冲突对立的博弈中获得了空间上新的关系。这种关系的物质化呈现成就了游客中心的体验。我们之所以在这里还可以讨论何种属于建筑学层面的内容,是因为它们被小心翼翼地收束在了建筑学的范畴之内。建筑的意义无非如此!

最后我想借用张弦梁之父斋藤公男先生的一个词来总结这个建筑,那就是“适材适所”(合适的材料用在合适的地方),在此基础上我可以再加一个词,叫做“适形适所”,合适的形态用在合适的场所。化整为零的片断化体验使得建筑的庞大感消失了,各种局部的印象拼凑出人们对于这个游客中心每个人自己的图画。想象与现实的叠加,与九寨沟各种不同景致的体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6 挑战之下“人作”和“天工”融为一体

王骏阳:首先感谢《建筑技艺》杂志的邀请参加这个作品的品鉴,也借助这个机会能在现场看到庄院士的最新作品,非常有收获。深深感觉到这个项目的不易,庄院士团队花了很多心血,完成了一个构思巧妙和建造品质兼备的项目,值得庆贺。

小罩棚鸟瞰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总的来说,这个项目对设计者有三大任务,同时也是三大挑战。

第一是交通,因为这是一个风景区的旅游项目,尤其到了旅游高峰,如何让游客能够获得顺畅的旅游感受是非常重要的,因此首先就要解决这个问题,怎么把出园、进园的交通非常有序地组织起来。面对这个挑战,庄院士团队提出的解决办法就是立体化,通过景区大门、旅游中心建筑、广场、台阶、屋顶平台、车道的立体组织,实现人流和车流的快速疏导,是一个非常有创意的设计构思。当然,由于疫情的影响,这个立体化的交通设计可能还没有真正经受旅游旺季人山人海的考验。今年国庆长假也许可以迎来第一次大考。

第二个任务或者挑战是形式的组织关系。因为地处藏区,就会涉及到藏族文化的问题,原景区大门做成藏式的建筑形象,确实也很顺理成章,但一直这样做就缺乏创新。然而如何在创新的同时设计出令政府部门和当地藏民容易接受的建筑形态就成为一个具有挑战性的问题。这让我想起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阿尔伯蒂的《建筑十书》,他认识到建筑学是一门社会性艺术。不同于画家、音乐家或者文学家,主要依靠艺术家的个人创作,建筑始终需要甲方、设计者、使用者、建造者和出资者的参与,如何进行沟通,把不同的参与者组织在一起,这就是阿尔伯蒂写这本书的目的之一。建筑师的设计理念怎么能让人们接受,这是每一个项目都会面临的挑战,在这个项目中也许更为敏感一些。我体会下来庄院士团队提出师法自然,以数字化形式与自然融为一体,这样的切入点更容易被接受。

与此同时,设计团队也努力尝试在其他层面取得与藏族文化的关联性,比如在景观设计中结合藏式园林——林卡,以及金帐主题的运用,都是对藏式文化非常好的转译。我刚才参观后感觉到有一点不足,因为对藏族人来说,林卡不仅仅是看看而已,而是一种活动,也就是藏族人所说的过林卡,就像我们过节一样。怎么能把这个景观设计变成一种真正的活动,给旅游者带来难忘的体验,而不是所有人来了都直奔景区内部,这可能是未来景区管理和项目开发有待考虑的问题。

另外,这个项目数字化的非线性形式关系不仅仅和交通人流的组织结合在一起,也是游客中心建筑内部空间设计的组成部分。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庄院士设计团队对形式挑战的应对也是很成功的,令人印象深刻。

第三个挑战是建造。这个项目在比较偏僻的地区,大多数构件在成都加工,然后运到现场拼装,困难可想而知。好在我们现在有了数字化工具,同时有庄院士团队的EPC综合建造管理,才使得超乎想象的困难项目能够实现,充分体现了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这种大型综合性设计研究机构的优势。霍老师前面介绍了研发的信息平台,把不同的工种、不同设计和参与者全部组织在这样的数字化平台上。我常常感叹,尽管许多建筑设计大院都冠以建筑设计研究院之名,但其实多是生产单位,研究非常少。通过这个项目我们可以看到,清华院敢为天下先,真正做到设计与技术开发和建造管理研究的结合,最终实现统筹组织。对于庄院士团队和清华院来说,有了这个项目在EPC方面的初步尝试,今后可以积累更多的经验,做得更好,使这类曲线型或流线型建筑在建造品质上更加完善。总的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卓越的项目,可喜可贺!

林卡“一幡风顺” ©《建筑技艺》杂志(AT)

“一幡风顺”内景 ©《建筑技艺》杂志(AT)

林卡望向展示中心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李兴钢:这次到九寨沟参观庄院士团队的项目,更加强了我对“AT建筑”现场品鉴的决心。特别是在这个项目里,我们在不同的时间、以不同的方式去体验它的现场感、场所感,或者像郭屹民老师提到的建筑的场地性,这些都是看照片或视频所不能获得的。

这个建筑创造出了“人作”和“天工”融为一体的场景。人在大自然里的生存活动(在这里呈现为巨大人流的旅游观光活动)与自然环境通过建筑师的智慧整合在一起,在“技”和“艺”的开创性探索方面,具体体现在以下几点。

第一,它是以解决棘手的旅游交通问题作为设计起点的建筑作品。设计提出了立体式、双广场交通枢纽的构想,在解决交通问题的同时,通过建筑形式和体量消解的做法,处理建筑同环境的关系——将下层广场隐藏起来,同时上层广场使得建筑好像被化整为零,只剩下了上方有限的体量。环境问题、形式问题、建筑和景观的功能关系问题,还有结构、材料、工艺的结合,也就是建筑学所要处理的本体问题,以及跟其他相关专业设计内容的关系问题,都在解决交通这样一个首要的设计问题和起点的过程中被一气呵成地解决了。我觉得这是特别重要的一点,这样一种“技艺”的探索在这个作品里面体现得非常充分。

庄院士团队的游客中心跟我们的“雪游龙”——国家雪车雪橇中心的设计有非常相似的地方。在设计中,我们首先并不是为了打造一个景观建筑或者创造一个标志性的国家建筑,而是要解决特殊的体育工艺问题。在解决赛道、场馆和遮阳问题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涉及到对建筑学层面问题的思考,比如如何处理人工和自然的关系,甚至延伸至设计文化性的探讨。游客中心的设计也有非常相似的工作路径,最后达到的效果也非常好。“雪游龙”是把巨大的场馆隐藏在表面上是一个地景建筑的形式之中,而游客中心也是外观上貌似一种景观小品式的建筑群,但在它的下方隐藏着巨大的立体交通枢纽,是一个“被消隐”的建筑,非常巧妙。

第二,在这个建筑中,设计的意匠构思或者说艺术性的创作,获得了各种非常巧妙而有智慧的技术支撑。刚才郭屹民老师提到了“建筑性”怎么体现出来,因为它不完全是一个地景式建筑,没有使用屋面绿化,而是应用体现人工和建筑性的石板瓦材料,实际上这是一种抽象的“地形式”的建筑形式。这样一种形式的建筑创作,包括下面立体广场的处理,使用了特殊的钢木组合结构,开花柱、木构,还有石板瓦等结构材料和施工工艺,甚至延伸到智能建造技术、智慧管理技术。有的是传统的技术,有的是非常先进的、前沿的技术,所有这些都是为了使得建筑师的创作,从形式到空间,到各个方面艺术创作的追求,得到有效、巧妙的支撑。所以我觉得这也是这个作品里面非常突出的技艺探索。

第三,这是一个建筑和景观的技艺相互匹配、相互呼应,又各有亮点、各自独立创作的建筑/景观一体化作品。一方面,建筑没有采用常见的藏式建筑的表象特征跟自然环境相匹配的方式,而是用抽象式地景的方式,模拟若干个山谷中的“丘陵地形”,来处理建筑的主体形式。另一方面,一系列景观设计也与建筑非常紧密地呼应,比如经幡跟展览建筑主体的呼应,或者跟整个建筑群体的呼应;景观水系的处理、地形起伏和地面铺砌材料的选用,跟建筑及广场的材料和形态也非常契合和呼应。同时景观设计又体现出相对的独立性和与建筑的对仗性,比如经幡和建筑的主体虽然形式上相呼应,但是建筑的质感是硬的,好像是对地形和山体的呼应,而经幡采用了软的材料,是人类活动(如宗教活动等)的象征,形成一种巧妙的对仗。

通常建筑师处理景观设计的时候,会倾向于采用一种更加一体化的方式,但是在这个作品里,景观设计与建筑设计之间呈现出一种对仗共生的关系,这也体现出庄院士作为主创建筑师的胸怀,让景观设计师有更加独立的发挥,提升了整体建筑作品的层级和综合的表现力、感染力,确实非常成功。景观设计和建筑设计一起,共同表达出一种对文化和自然的谦卑。

刚才说到三点技艺探索方面的感受,最后提出两点我以为可以再思考、再提升的地方。第一点是刚才几位老师,特别是赵总和林老师提到的,如果建筑能够置入庭院、天窗,将下层广场的采光同建筑的自然通风,甚至是植物结合在一起,使得3万m的建筑整体变成一个巨大的自然通风系统,可能会更完美。因为九寨沟本身就是一个天然氧吧和空调,如果能充分利用这一气候特点,甚至可以打造一个取消中央空调的建筑,而人在所有建筑空间里的活动都非常舒适。我觉得,这样一种环境调控技艺的探索会让建筑更加完美。

由水上餐厅看智慧管理中心 ©《建筑技艺》杂志(AT)

大巴车接驳区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展示中心与自然呼应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另外一点是庄院士在现场提到的展厅建筑空间的内部设计。其中,坡道的构想非常好,很合理地组织了展览流线,同时也与建筑的形态,包括屋顶的天窗朝向和对山体的框景完美结合在一起。如果能够创造一个巨大的自然通风空间,并在其中把人的展览活动更有效地组织起来,甚至如果能在地面一层形成一种类似经幡内部的空间,再组织类似的公共性活动,这样既强化与经幡的对应性,也会形成更具吸引力的、独特的建筑公共空间。

谢谢大家,下面请庄院士做最后的反馈和总结。

7 建筑师的创新、立场与责任

庄惟敏:今天在现场听了各位建筑师、老师们的点评,确实感想很多,也希望未来我们可以参加更多这样的活动。在今天建筑行业的整体环境和背景下,这样的活动显得更加有意义,所以我很感动。

正如大家所说的,这个项目是多方面积极配合的结果。昨天晚上大家看到了几处非常精彩的地方,一个是景观的经幡空间,我们能够体会到朱教授作为景观设计师的想法,在景观和建筑的结合方面拿捏地非常准。其次就是照明设计,张昕老师团队的设计以动感的方式将灯光打到山上、岩壁上、建筑上、广场上,实现了非常好的效果。最后就是刚才王老师说到的EPC后期团队,四年之间他们来了很多次,我们现在看到的很多大家肯定的,带有较高科技含量的设计部分,都比较消耗经费,但是最终的整体预算仍然控制得非常好,所以这方面也是非常不错的。所有这些团队,包括钢构、木构团队,为我们提供的全力支持和互相之间的密切配合,使得这个项目能够实现今天这个较为出色的效果。

这里,我想说三点基本的认识和感想。第一,建筑师的立场。当我看建筑的时候,总是在揣摩作品背后的立场,有的人可能表达得很张扬,有的表达很一般,但是这里面没有对错之分。所以在这个项目里我们尝试表达自己的立场,正如大家所说,我们并没有想把它做成完全隐于环境的建筑。我们所表达的立场是有责任的,包括建筑学的责任,无论从古典主义以神为中心,还是现代主义以人为中心,到今天以环境为中心,立场的表达并不代表放弃一些事情,也不能用力过猛,这个分寸很难把握。大家也做了点评,我心里还是比较安慰的,立意还算恰当,这是我的第一个感觉。

第二,一个建筑师要有人文创新意识。创新的根基源于对环境的解读、对使用/功能的解读和对人的关怀,包括对当地文化的研究,所以创新不是随意创新。对于今天看到的一些做法,例如参数化设计,原本我也有一点“趋之若鹜”的感觉。但参数化只是工具,参数一变形态就发生了变化,难以预知结果。现在看起来,我觉得这种创新可能是比较危险的,建筑师如果只是为了形式而创新,那是有问题的。

说到这里,我想到之前提到的一个观点,学生设计课经常喜欢参考《无定所:1001种建筑形式》(),这本书传达的观点即没有场地才有多元性,有场地就一定不会是多种形式,而是不是要把它做成formless,那就看你的水平。对于当今建筑学而言,创新性非常值得提倡。

第三,始终作为一个学习者。其实牵头EPC对我们来讲也是学习的过程,收益不高,但责任很重。在疫情期间,我们的团队不仅要关注工地、材料、进度,甚至还要关注每一个工人的体温。也正是因为建筑设计牵头EPC才使得这个项目结合了总包、分包、材料商、景观、照明等部门,最终达到一个相对整合的状态。

当前设计牵头的EPC发展并不成熟,需要靠我们自己琢磨,独自学习,不断悟出经验。就现在大趋势来讲,建筑师负责制和全过程工程咨询等都是很重要的发展方向。所以希望在当下行业发展放缓的背景下,当我们的孩子们都不再想学建筑的时候,我们还能够讲出点故事,能够给我们下一代传递一点快乐的信息,这是支撑我们继续做下去的重要动力。最后非常感谢大家。

展示中心展览坡道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智慧管理中心中庭 ©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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