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笔记:古镇守望者

2022-11-02 08:00荆歌
苏州杂志 2022年5期
关键词:会客厅柳亚子兰兰

荆歌

张明观先生

柳亚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许多黎里人、吴江人和苏州人其实也并不是太清楚。人们对这个著名黎里人的了解,可能也就是局限于他和毛泽东有一些诗词唱和,另外知道他是南社的核心人物,也许仅此而已。可以说,读过他诗文、读过他传记的人,少之又少。我没有成为上述中的一个,是因为我有幸与张明观先生做了十年的同事。1988年我调入吴江文化馆工作的时候,张明观依然还是一位儿童文学作家。说起来我的少年时代,与张老师还是邻居,那时候我们都住在芦墟镇北栅头,我们经常在路上与河码头遇见,但是彼此并不交谈。他那时候就已经成名,出版了少儿长篇小说《高高的银杏树》,令我十分仰视。而他自然也是名人的派头,不会随便搭理人,尤其是我这样的小屁孩。没想到我后来成了他的同事,并且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他绝对是我的良师益友,在为人处事上给了我太多的帮助和教益。后来他准备写作柳亚子的传记,究竟是何缘起不得而知。只知道他开始搜集资料,买了很多相关的书,频繁出入苏州和上海的图书馆,复印打印也成了他很重要的工作。从此柳亚子就是他常挂在嘴边的一个名字。关于柳亚子的种种细枝末节,慢慢也为我所熟知。柳亚子对我来说,不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他变得立体了,亲切了。这位晚清民国时期在中国文坛和政坛叱咤风云的人物,似乎离我越来越近,活了过来,生动了起来,并常常让我对黎里这个地方,也产生了无数历史的遐想。黎里真是不容易,小小的地方,走出了这么一个大人物,确实值得黎里人和吴江人骄傲。那段时间,张明观几乎联系上了所有与柳亚子有关系的人,包括远在美国的柳亚子的儿子柳无忌。他和柳无忌有过许多通信,我还获赠了一枚柳无忌先生亲笔的实寄封。信封上的字工整文雅,很有一点民国味。信封又有英文的邮戳,显得别有风致。后来厚厚的一本《柳亚子传》就出版了,这部著作,对柳亚子研究和南社研究都有很重要的意义,张明观因此确立了他在这个领域的权威地位。好多年过去了,张明观还在继续着柳亚子的研究,陆续出版了一系列的《柳亚子研究资料》。他在这份工作中获得了乐趣,获得了成就感,也让从今往后对柳亚子有兴趣的人,得以全面深入地了解柳亚子。这种工作,也许总会有人来做,但是做得怎么样,却常常受制于命运。柳亚子遇到了张明观,也是一种历史的机缘吧。

☉ 荆歌和张明观先生

不速之客

这位辽宁来的徐先生,前两天独自驾驶着他的房车到了黎里。他在古镇逛到了我的会客厅门口,看到老贾题写的牌子,就希望能够与我见上一面。但是门锁着,他就去太湖雪兰兰那里打听,知道我两天后会过去,便决定留下来。这是一个高高大大典型的东北人,年龄比我小一轮,是个精壮的汉子。他驾着他的房车到处跑,做着一件很特别的事,就是寻访全国各地的古代书院。对于一些废弃已久几乎难寻踪迹的,他会建议当地政府或者企业把它们恢复重建起来。这个工作的意义何在,那是不言而喻的。他这样做,在我看来,并不见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使命,也许只是喜欢,也许只是热爱,也许只是他驾驶房车周游全国的一个理由和脉络。他原来在媒体工作,现在这样过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有一件貌似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贯穿其中,他应该觉得快乐充实,我能理解。他对文坛很是熟悉,自称是我的粉丝,读过一些我的小说。看着书架上那些作家签名书,自然有许多话题。看到桌上放着一个烟斗,他说他是资深的斗客。我不算斗客,只是随便玩玩,在家里的时候不让抽,便只是在会客厅的时候才悠闲地吸上两口。可是这两年没去西班牙,烟丝在网络上又买不到。徐先生说他房车里就有,让我跟他去停车场,可以送我。我说不必了,等我手头的用完了,再请他寄点给我吧。反正已经加上了微信,以后多多联系,我还要向他讨教有关房车的问题呢。驾一个移动的家游历四方,这也正是我由来已久的梦想。作别之后,下午会客厅来了一帮老朋友,聊得正欢,太湖雪小吴突然进来,手里拿着一包东西,说是有人让她交给我的。接过来一看,是一包烟丝。

李海珉

上海人刘俊是全国著名的扇子收藏家,他突然私信问我,黎里的“西当弄”如今还在不在。黎里有一百多条弄堂,弄堂多正是黎里的一大特色,我还真不知道西当弄是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没关系,只要问李海珉就是了,他就是黎里的活地图和万宝全书。果然不一会儿他就把答案发过来了:“西当弄,在的,就在爱慕客栈西侧。爱慕客栈窝子就是西当。西当,老板姓陶,祥和(典)当,东边的弄堂称为祥和弄。”

李海珉过去是黎里二中的教师,后来在黎里文保会工作。退休后好像一直都没有闲着,可以说是黎里开发保护的功臣。他对黎里那是真爱,一砖一瓦都连着心的。凡是问起与黎里有关的人与事,他都不厌其烦。好像每一座古镇都有一位这样的人物,他们熟悉这里的一切,深爱着这里的一切,爱到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只要说起来古镇的前世今生,就滔滔不绝,如数家珍。李海珉把像他这样的一批人,称为“古镇守望者”。他们好像还有一个联盟。

百家饭

倪总送我一张大桌子,今天从杭州运过来。桌子真是漂亮,材料是雀眼木,上了钢琴漆。真巧啊,2.4米长1米宽的大台面,会客厅楼上房间正好能够抬进去。要是再大一点点,或者台板再厚一点,那就进不去了。

我曾在网上看到一张晚清黄花梨竹节画桌,想买下来放在会客厅。缺一张画桌真是不行。那天老车他们在会客厅夜饮,兴致来了要画画,只能蹲在地上画。我吃不准这张桌子的木料是不是黄花梨,便发图给倪总看,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后来上海朋友肖键也帮我给专门做古家具的大行看了,基本确定只是一种与黄花梨类似的木材。但是不管怎么样,它是老的,而且竹节的样式非常古典耐看。可是竞价太厉害,终究没有买下来。

倪总说,他仓库里有一张合适的,估计我也会喜欢。果然是喜欢的!如果桌面不是拼接,那就更好。但是这种雀眼木非常珍贵,要是独面,那就太昂贵了。

会客厅有点吃百家饭的样子。楼下迎门两侧,还分别摆放了一台干衣机和一只干鞋柜,都是依哥牌,是金禾公司赞助给会客厅的。我每次过去,都要把鞋子换下来,放进干鞋柜。走的时候,鞋子已经经过了除湿除臭杀菌,穿上特别舒服,让人有了足下生辉或者足下生风的感觉。客人来了,大衣外套都可以挂进干衣柜,不仅除湿杀菌,而且还能去异味。干衣柜真的是个好东西,符合现代优质生活理念。我们传统洗衣服都要挂到阳光下曝晒,衣物会因此褪色和受损。干衣柜是热泵冷却原理,干衣而不损伤衣物,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其实我们的许多衣裳,未必都要经常洗涤。烟味,或者去了火锅店回来,只要往干衣柜里一挂,异味就除去了。而且摆放也十分灵活方便,什么地方都可以,因为它不需要接下水,是用接盘盛水的。

会客厅的茶台,是刘总送过来的,非常方便好用。他还给配置了烧水壶和消毒锅等所有沏茶用具。还送了我一饼陈年老生普,那是舍不得轻易泡了喝的,是茶叶中的古董。

俊良写的一副对联,我做了黑色金属细框,挂在会客厅两根老木柱上,真是天造地设。他的字写得真好,秀雅而有古意,沉稳之中有一股飘逸之气。“窗下寻书细,溪边坐石平”,联语也好。

写春联

好多年没有写春联了。上一次还是应老何之邀,在他的后里民宿“书红”,写的也都是“花开富贵”之类的吉语,春联好像只写了一副,后来送给了常熟的古琴家。今年因为有了黎里会客厅,因为有了杭州倪总送我的大画桌,更因为荆钗从西班牙回来了,她很想要久违的年味,几次催促着贴春联,昨天便和蔚一起去了会客厅。

中午在边上的“阿二土菜馆”喝了二两酒,写字的时候就特别放松。阿二的菜做得不错,食材好,新鲜,是普通黎里人家擅做的家常菜,价格亦便宜。我发朋友圈说,以后我就把这里当作会客厅专用餐厅了,欢迎大家来吃。只是他的蔬菜油有点大。我已经跟阿二说了,油少点,不要放味精,但他我行我素。他的解释是,他的蔬菜是炒熟的,不加水,如果油少,就会炒焦了。可是我在家里炒菜,也是干炒不放水的,油少也不至于炒糊。至于味精,他说不放总是不好吃。厨师都是固执的,不信你试试,你能让他真正做到少油和不放味精,我想是会比水变油还要难的。

我很少写大字。用了一杆牛角斗,笔饱墨浓,写得酣畅淋漓。只是年纪大了,站着写了一个小时,就累得不行,真是感到悲哀。写好的春联和福字,摊在地板上,看到许多笔画都闪着光,心想要等它们全部干透,恐怕没有一两个小时不行。会客厅开张近一年来,承蒙“太湖雪”兰兰和小吴照顾有加,常常是客散时杯盘狼藉,第二天她们就会去帮我清洁整理。什么时候有客将至,提前告诉兰兰,她们也会去开窗通风打扫。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一分钱报酬的。无以为报,让她们下班时自己上楼挑一副春联,她们竟高兴得如获至宝,真是让我既感动又惭愧。

☉ 孙俊良写的对联

春节

大年初一,看到海燕微信朋友圈贴出来的照片,我简直吓了一跳,这还是我的黎里古镇吗?怎么人山人海,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模样?这样游人前胸贴后背的景象,很多年前在浙江的西塘遭遇过一次。那真是令人生厌的体验。游人把每一条街道都挤满了,把街道上每一寸土地都挤满了。这样游人比肩接踵的盛况,怎么突然就出现在了向以清净为特点的黎里了呢?第二天在兰兰的朋友圈也看到了这样的画面。第三天,我就问兰兰:“今天镇上依然很多人吗?”兰兰回答说是。我便有了些不安,因为早就约好了初四要把一帮亲戚请到会客厅吃个新年饭。我一直对他们讲,黎里的老街,是最美最安静的,很值得走走。年前就约定了,当然不能取消。而且也没必要取消。对于一般人而言,一个旅游地,人多一些也许并不是什么问题。

午餐安排在了香樟园私房菜馆。老板汤红是我少年时代的好朋友,他这几年做餐饮,一直坚持用最好的食材,并且不放味精,甚至连料酒也尽量不放,以保持食物本来的味道,这是我喜欢的。我们家从来都没有味精,在外面用餐,最受不了的就是吃了很多味精鸡精,然后口渴难当。香樟园在芦墟318国道边上,距会客厅不过十多分钟车程。

吃完饭回到黎里古镇,游人还是这么多,车也没地方停。这是年前订计划时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挤在人群中,就像被流水裹挟着向前,走了一段,大家都兴味索然了。连刚上小学四年级的萌萌都嫌人太多了,她说她很不喜欢这么多人。哈哈,又有谁喜欢这么多人呢?而我,心里就更加失望烦躁了。我喜欢的黎里,当然不是这个样子的,它应该也一直都是安静的,每一个角度每一个角落都过滤掉了世俗的喧嚣和历史的纷扰,游人如织好像跟它是没有关系的。也许就是因为疫情,也因为黎里还不是周庄、同里、乌镇这样出了名的江南古镇,所以它才处子般安守着一份清洁的宁静。而疫情终将过去,黎里的名声也会越来越大,知道它的人越来越多,它的这份宝贵的清静彻底失去应该也是迟早的事。这让我想起2005年的时候,我和春荣两个人去青海,我们在牧区喝酒的时候,他跟当地的两位朋友因为开发与环保争论了起来。春荣认为,这么好的山水牧场,如果把旅游搞热了,原本的美好将不复存在。当地朋友说,我们要是不开发,我们的人民就会一直贫困。开发旅游,固然会对环境造成一定的影响,但是比起人民的生活,比起要吃饭,牺牲一点环境也是值得的,也是没办法的事。春荣坚决不认同他们的观点,说大好的大自然不能毁在你们手里,谁毁了谁就是千古罪人。话说得重了,当地的朋友翻脸了,差点儿就掀桌子。这种争论,其实更早的时候,莫言就在一篇文章里说过。那是关于内蒙古草原禁止挖掘发菜的话题。挖发菜破坏了草原植被,但是完全禁止的话,许多人的生计就会因此没有了着落。黎里古镇好像也面临着这样的问题,清静风雅是它最宝贵的优点,也是它与其他早已出名的江南古镇最大的不同之处。但是这个特点会给它带来什么呢?人们如果冲着它这一点而来,那么它能够让人满意吗?人们是要来看它的清静,来享受它的清静,但是清静不是游人带来的,恰恰是会随着人们的到来而失去。那么它怎样才能让人们欣赏到它这份独特的清静之美呢?如果始终养在深闺无人识,那么它的这份美又有什么意义呢?再者,从古镇开发保护的经济利益角度看,它也不应该成为一个世外桃源。但是世外桃源如果成了网红打卡地,那它还是“世外”吗?它还有世外桃源的价值吗?人们还会因为这份价值奔它而来吗?这个问题,一定有很多人在思考。黎里镇的领导一定早就在认真地思考。炳高书记“做好文化”的思路,显然也是经过了这样的思考才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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