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实之维到虚拟之维:论社会空间迁移对军事战争诱发机制的变法

2022-11-17 13:22马建光文一龙
军事文摘 2022年21期
关键词:战争现实土地

谢 娆 马建光 文一龙

战争与和平,作为一组与人类社会长期相伴的特殊矛盾,在对立状态与统一状态的相互转化中发生着仿佛无迹可循的异变,使人在战争预防事务上倍感迷惘。战争作为一种经常的交往形式,始终受到特定规律的牵引,若能对该规律进行深挖和去芜,使之系统化、可视化,就能在战与和之间找到有科学理论支撑的平衡点,以此形成战争诱发机制,达到预防和约束效果。

战争诱发机制之始基:经济利益关系

纵观近现代战争史,以民族国家为参战主体和基本单位的国际战争往往呈现出盘根错节的复杂态势。马克思以前,传统国际关系学科在权衡国家间战争行为的起始动机时,常常众说纷纭。克劳塞维茨就曾指出:“解除敌人武装或打垮敌人,不论说法如何,必然始终是战争行为的目标。”因为只有“让敌人真正无力抵抗”,才能“迫使敌人顺从我们的意志”。事实上,对敌人意志的驯服确实是战争务必达成的目标,但若将该目标视为战争动机的全部对应物,并不十分恰当。即使从常理判断,也应该能得出结论:在驯服敌人意志之后,他们还有更多想要的东西。和克劳塞维茨做派相似,许多人在此问题上虽“言之有理”却“点到即止”,或从宏观角度研究政治集团的偏好、国际秩序的制度缺失,或微观地将之归咎为人性伦理的自然缺陷及非理智的激情作案,再或结合二者,对各类因素整体观视,初衷虽基本无误又总是流于均衡论,难以对众多因素作出有侧重、有层次的评判。马克思敏锐洞察到这一点,专注于调查军事战争的“始基”。在盘点过往战争经验时,马克思发现利益论似乎是众多解释中最能说明问题的一个,特别是面对资本社会残暴的殖民制度,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感慨道:“暴力是每一个孕育着新社会的旧社会的助产婆。暴力本身就是一种经济力。”在给恩格斯的去信中也指出,军队的历史证明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联系的正确性。此种评判是从历史综观与全局性角度出发,将经济利益视作观测战意萌发的原点,但经济利益的始基性并不意味着能把它作为解释战争的万能公式而无条件滥用。任何实事求是的人在研究军事战争的诱发机制时,都有必要对位于战争始基位置的经济利益关系作出优先的评价,但其优先性不排斥其他层级的动机对战争诱发机制作出更为细致的填补和充实,而是旨在以最根本、最牢靠的始基为出发点,对众多琐碎、无序的支线因素进行整理排序和点对点联结,以使战争诱发机制在整体上呈现出直观、清晰的网状拓扑结构。

土地的纷争:经济利益冲突的现实映射

战争动机源于对经济利益的追逐,符合马克思主义战争观对战争基本形式的阐述,这一抽象内因在不同的时代特征中展露出迥异的外在表现形式,具体到形式中的内容,即诱发战争的现实标的物,则战争动机总和土地存在某种千丝万缕的关联。

纵观近现代战争史,战争往往呈现出盘根错节的复杂态势

这里所指的土地并非地球表面的扁平地质,而是囊括气候、水文、土壤、动植物等自然要素的综合系统,独特的三维立体空间结构是其组成要素的存在前提,空间性即是土地的本质特性,其他一切属性都以空间性为基底物理支撑。按照是否经过人类劳动改造,又可将土地的其他属性划分为自然属性与人化属性。前者是人与社会赖以存续发展的基础,如产出种类丰富的天然物质、形成造型各异的自然地貌、承载山川与人畜的生存。后者是指在人通过能动的生产实践将自身本质加诸于外物的过程中,土地因烙上人类劳动印记而产生的附加价值,即在土地原本的有限使用价值之外,创造出可反复生成并持续利用的价值。不论前者抑或后者,都依赖于土地衍生的立体空间。由于土地的不可再生性和不可替代性,现实世界所能生成的社会空间是十分有限的,因而独具稀缺价值,通常需要设置产权以彰显其归属,并以明确界线框定区域,小至私人农场,大至主权国家,都体现对土地的空间性占有。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感慨道:暴力是每一个孕育着新社会的旧社会的助产婆

在社会发展的时间链条上,经济利益的本源冲突投射到现实生活,体现为人对土地的自然属性和人化属性的不同需要。前者以直接占领土地为目标,后者常表现为对获取支配土地的权力的追求,二者分别象征享受土地空间效益的不同方式,其方式的变化是诱使战争目的改变的重要原因。克劳塞维茨在撰述战争目的时,多次提及“保卫国土”和“占领国土”的重要性。国土对战争一方而言,有时是直接目的,有时只是牟取更大利益的手段,至于究竟怎样,是由人的需要决定的。人想在这片土地上获取什么样的空间效益,就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得到它。可以这样理解——人脑越发达,需求就愈强烈,满足需求的方式就愈复杂。马克思也提到:“人的需要,是和满足需要的手段一同发展的,凭借那种手段发展起来的。”当土地成为需求本身,人类历史也就变成一条围绕获取土地空间效益而展开的狭长脉络。

原始社会早期,人的思维能力与实践能力发展程度有限,只能凭借粗浅的方式“俯拾”土地自然生成的使用价值,如采摘现成果实、捕猎野生动物,此时战争目的等同于战争手段,主要在于争夺土地的自然属性(直接占领土地),从而得到相应空间内的现成果实、野生动物。当人的大脑和四肢发育到中度成熟时期,其能动性足以支撑人从事较为浅显的土地开发应用工作,人在与土地的互动中首次取得“零”的突破,在单方面等候土地的馈赠的基础上,通过更多实践技巧以回馈之,如畜养家禽、兴修梯田水利,土地的人化属性应势而生,同时空间效益因劳动价值的加入而大幅提高,人对土地的自然属性的单方面需求演变成对两种属性的共同索取,战争目的由此扩展。资本主义的诞生又促使战争目的产生新的异变。在由资本操控的资本主义国家,资本意志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国家意志,资本利益因此等同于国家利益。资本主义对于土地态度的变化,与其对土地价值的重大拓展紧密相关——资本主义的发展与商品市场的出现突破了由自然属性形成的固化位置,对空间做出经济意义上的改造,开拓了土地空间的社会性功能,为空间赋予流动性,成为无国界、跨产权的流动市场,此时土地不仅承载固定的产权归属,实际还成为并不具名的市场空间,在生产商品的基础价值上,为人化属性创造附加价值增设直接渠道之外的间接渠道,进一步地完善其交易和流通方式,在商品溢价与资本流转的过程中创收更大的财富。因此,资本主义萌芽后,战争目的逐渐转变为单方面夺取土地的人化属性而放弃自然属性。

战争动机的蒙魅:社会空间虚拟化后遗症

当元宇宙成为人类的新栖息地,社会从现实空间迁往虚拟空间,土地的本质与属性均发生数字化转变,其利人价值随之异构,为全新的战争动机的萌发埋下伏笔。元宇宙中虚拟社会的土地依旧是系统意义上的完整综合体,但并非自然物的综合体,而是彻底的人工物的综合体。该土地同样赋予内部事物以空间广延,其空间的可容性、可用性是虚拟社会最本质的结构特征,也是社会得以由实转虚的先决条件。

克劳塞维茨在撰述战争目的时,多次提及“保卫国土”和“占领国土”的重要性

任何现实国家想要将社会生产和社会生活延展至元宇宙,首先就需要获得其中虚拟土地的产权

在自然属性上,虚拟土地具备的广延性与伸张性使其中的物质运动成为可能,虽然这种异维的数字广延结构排斥现实的三维身体,却为虚拟身体维持数字生存提供了绝佳环境,在人类成功找到宇宙中的新栖息地之前,为减缓现实资源的磨损速度发挥一定缓冲作用。退一步说,即便只有单纯的意识的空间性延伸,对人而言也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这是缓解人在面对环境问题时心灵焦虑的第一步,并为解决人口膨胀和土地负荷的矛盾提供启示。元宇宙所拥有的土地虽然由人工创设,在理论上属于可再生资源,但其创设过程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成本,并以现实世界的电能作为物质支撑,因此虚拟社会的土地同样属于稀缺资源。任何现实国家想要将社会生产和社会生活延展至元宇宙,首先就需要获得其中虚拟土地的产权,将之纳入自身国土范围,在此之上建立与现实世界同等属性的国家政权,并依法享有国家主权,而这是现实国家进行虚拟社会范围扩充的必要过程。元宇宙作为未经势力瓜分的空白世界,其虚拟土地的产权归属问题具体应当以何种方式解决?是仿照现实社会的国土比例划分还是以建设时出资方的投入比例划分才更加公平?或者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案?以及,谁来制定方案?谁来监督实施?……可以想象,面对如此复杂且利益攸关的难题,想要在各利益集团之间达成公认、圆满的分配协议,必定任重道远,且途中充斥着战火与硝烟。

至于无人化属性,在其直接的附加价值的产生上,虚拟土地所发挥的主要效用在于简化数字生产渠道,扩大数字生产场域范围。在以往现实社会中,人的生活与人的生产是两个方面的问题,而数字生产模式的一大特点是对人的生活的一部分——使用网络的那部分的纯粹属性作出经济化篡改,而赋予其生产效能,但在数字技术之外,人总归保有纯粹生活。在虚拟社会,人的生活将被全数纳入生产范围之中,每个人都异化为数字劳动者并自觉为数字生产服务。另外,尽管该生产有别于传统生产,并非人的劳动与天然物质的结合,因而永远无法生成具有营养价值的自然作物,但经其创造的数字化产物,由于不受自然规律的限制,在种类、数量、形态上或许会超出现实世界所能生成的极限,给予人前所未有的使用价值与超乎想象的经济效益。同时,元宇宙内数字产业规模崛起所带来的影响不仅局限于经济领域内,它是作为基底生产力对虚拟社会中的政治、文化、宗教等领域起辐射作用,这代表着一旦某国在虚拟社会的数字产业上占得话语权,就将获得庞大的综合性利益,并对其他意识形态产生巨大威胁。此时,新的战争意图就沿着利益的轮廓诞生了。

在间接的附加价值上,虚拟土地不但是数字商品生产的基地,还是数字商品流通的巨型市场。随着世界市场日趋饱和,战争带来的边际效益逐步递减,以武力强制开拓市场的方式到达上限,难以为继。资本主义无法再在侵略面积上辐散,只能从侵略深度上不断采掘,但这样的采掘不是永无止境的。20世纪下半叶,资本主义陷入发展的停滞期,资本主义各国经济出现负增长现象,膨胀的资本无从发泄,希冀一个突破困局的良机。当元宇宙的建设提上日程,资本主义终于在现实之外寻到自我跃升和对外扩张的妙法。从现实社会到虚拟社会,资本主义的天性并未改变,平等互惠的商贸往来不足以满足其需要,资本主义善于通过更为恶劣的手段来实现其膨胀的物欲,包括利用不平等的商品输出和资本输出达成对别国的经济侵略。没有国家乐意接受此等经济侵略,而资本主义胁迫别国妥协的惯用方式就是利用国家机器发动暴力战争,以此叩响其他意识形态的国门,随后抛出不平等的通商条款,迫使对方签署,将不合法、不合情的侵略行径以合法的书面形式呈现并稳固成惯例,从此,资本自狭窄的现实空间跻身广阔的虚拟市场,冲破原本的逻辑上限,再度踏上一条充满血腥和罪孽的征战之路。

何以祛魅?

从原始战争到近现代战争,人总因各种目的而战,却又永远躞蹀在同一个循环里:战争的诱因从对基本生存资源的争夺转变成资本增值的扩张需要,又在资本极度繁荣的高光时刻回归于初始。统观其变,始知牟取经济利益始终是贯穿其中的主线,而土地便是现实欲望的化身。

20世纪下半叶,资本主义陷入发展的停滞期,急需一个突破困局的良机

元宇宙无异于双刃剑,其规模应用虽然可以打破现实社会狭窄的空间限制,使低效的内部竞争转向外部扩张,在一定时限内缓解因空间资源不足问题而导致的紧张局势,为人类社会带来短暂的和平福音,但这种和平便如昙花一现,其背后暗藏更大的战争祸端。著名军事家俾斯麦曾毫不留情地道破了战争的真相:“这个时代的重大的问题不是演说和决议所能解决的……这些问题只有铁和血才能解决。”向外延伸的数字地平线并不昭示战争的永久落幕,也不会从根源上杜绝人们对利益的追求,它只是将利益的纷争暂且压制于警戒线之下,对矛盾的激烈程度作出遏制。同时,其遏制功能也并不是必定生效的,甚至因为虚拟土地兼具引发原始战争与近现代战争的双重诱因,爆发战争的几率也许还会随之增大。在最糟糕的设想中,不久的将来,土地瓜分、市场争夺的旧戏码也许会老酒装新瓶,在元宇宙中重新上演,届时国际军事局面将愈发扑朔迷离。战争的消亡只有去生产力中寻找,恒久的和平亦发生在国家的消亡之后。当前社会生产力水平暂时无法满足彻底消除战争的条件,却不妨碍我们从学理角度剖析社会空间变迁为战争诱发机制带来的衍变,将相关理论成果融汇于战事预防工作实践中,以便及时注意并掐灭战争苗头,减缓战争诱因所造成的负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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