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羁旅和语言的奇迹
——袁可嘉《走近你》细读

2022-12-21 10:22周俊锋
星星·散文诗 2022年17期
关键词:次序诗学奇迹

周俊锋

走近你

袁可嘉

走近你,才发现比例尺的实际距离,

旅行家的脚步从图面移回土地;

如高塔升起,你控一传统寂寞,

见了你,狭隘者始恍然身前后的幽远辽阔;

原始林的丰实,热带夜的蒸郁,

今夜我已无所舍弃,存在是一切;

火辣,坚定,如应付尊重次序的仇敌,

你进入方位比星座更确定、明晰;

划清相对位置便创造了真实,

星与星间一片无垠,透明而有力;

我像一绫山脉涌上来对抗明净空间,

降伏于蓝色,再度接受训练;

你站起如祷辞:无所接受亦无所拒绝,

一个圆润的独立整体,“我即是现实”;

凝视远方恰如凝视悲剧——

浪漫得美丽,你决心献身奇迹。

穆旦给郭保卫的信中谈到,奥登以及写作应当处理的前人所未遇到过的独特经验——对这一时代的特殊环境的感受,即诗应该写出“发现底惊异”“你对生活有特别的发现,这发现使你大吃一惊”,这对诗歌写作提出更高的要求。藉由诗歌语言对“书写”问题展开深度辨识,往往能够切近语言文字的自然底色和个体生命的特殊经验。那些源自“书写”问题自身的抒情历险,更多地传递出写作者对自身、对实存、对历史的个性化审视,并试图建立起一种更为有效的诗学对话关系;然而,当前汉语诗歌惊诧于如此丰富而庞大的私人经验,急遽膨胀的知识是否能够有效拓展人们对书写问题的既有认知呢?

袁可嘉《走近你》一诗以旅行家的视野比拟书写者的姿态,“走近你,才发现比例尺的实际距离,/旅行家的脚步从图面移回土地”。旅行的躬身丈量与书写的经验转化,二者本身即存在着天然的隔膜,其背后的深层原因并不拘囿于知识与传统的巨大阴影,实际上更加凸显诗思(也即观看方式)的内在区隔。面对广博辽远的文字材料和文化经验,“我”像似狭隘者惊诧于眼前的高塔升起、原始林的丰实、热带夜的蒸郁,对于远方风景是足够虔敬和信服的。然而,眼前所领略的显然不止于原始林和热带夜的旅行见闻,“我”所渴念的远方风景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某种超拔,超越一般意义上读者所联想的实体性的个体、爱情信念,更趋近于一种丰富而复杂的理念,源自书写问题和语言自身的反思或觉识。从这个意义上讲,倘若从赞美诗或颂诗的角度理解袁可嘉《走近你》,在线索和逻辑层面尽管具备一定的合理性,但仍嫌诗歌读解向度的单一或僵化。整首诗以晦涩朦胧的线索内在勾连起诗人对写作、对诗歌的某种省思。

诗歌的首节揭示“我”与“你”的对应关系,次节继续强化个体“我”的信服乃至崇信。“今夜我已无所舍弃”“你进入方位比星座更确定、明晰”,联系西南联大的新文学课程及新批评的部分理念,即反对诗歌的明净清晰、所谓的尊重次序等,于该首诗歌有着不同层面的体现。诗歌第二节“应付尊重次序的仇敌”,第三节“涌上来对抗明净空间”,第四节“一个圆润的独立整体”,其丰富的指向性从一方面继续深化旅行者和书写者的相对位置与关系变化,以及“我”所潜心追求的语言奇迹和书写的终极意义;另一方面则传递出新批评派的诗学旨趣,即预设文本自身有着复杂而综合的、自足而统一的结构或肌质,青睐于诗意的含混和幽微曲折。诗歌《走近你》体现出一般意义上赞美诗或颂诗的美学特质,抑或看作主体自我的精神对话、移植于民族语境或爱情理想的坚守,均能体现出诗意的丰富与含混。从整首诗歌的隐含线索来看,“我即是现实”“独立的圆润整体”“对抗明净空间”等表达,诗人积极展开内在对话和精神辨识的仍然是对书写问题自身的探询,也即对诗歌自身的叩问。诗人所极力反对的东西,譬如诗意的明净清晰、所谓的尊重次序,也恰恰呈现出诗人诗学旨趣的重新检视和自我更新——火辣、坚定而又秉持着无所舍弃的信念,决心再度接受磨砺和训练,“决心献身奇迹”。整首诗在书写问题的思想辨识和自我对话的展开过程中,恰到好处地呈现出诗意的冲突圆融、含混复杂的统一,继而从反面印证出上述诗歌读解逻辑的有效性。但诗歌《走近你》所揭示的诗学问题显然还有继续挖掘的空间,远方是烂漫而美丽的,而文字羁旅的最后以及实现对书写终极意义的探询始终是艰难的。凝视远方恰如凝视悲剧,这是书写自身的魅惑,更是写作者既定的宿命。换言之,所有文字和语言的写作不正是对抗那种既定的宿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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