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童心

2022-12-29 21:19陈少林
作文新天地(小学版) 2022年12期
关键词:小舅白雪客栈

子夜时分,雪落江畔静无声。这漫天的娇客,正以轻柔、洒脱、雅致的舞姿,在夜空下为我们编织着童话,以回报我们日间隐隐隆隆的期盼。

我相信今晚的雪是从我们童年的客栈出发的。而我们的童年来自哪里?这却是个谜,就像时间一样,人类出现了,时间就有了,而时间在我们人类出现之前来自哪里,却一直是个谜。只是雪从我们童年的客栈出发后,就永远在我们的世界飘飞着,这个意象,是那么坚挺与恒久,仿佛置身于盛夏都不能消除,反而愈加坚挺。

坚挺是个姿势,如虹如霞,如风如雷,最终都被我们归于雪的蜂拥而至和由雪氤氲而成的神秘的气场。客栈门前,道路宽广,朔风劲吹,驿马萧萧;白雪由高及低,由远及近,扬帆竞发,满天翱翔,气势盖过飓风和暴雨,却比飓风和暴雨更加温存与诗意。白雪是這个世界终极的诗章。而最丰盛的诗意是,白雪的每一朵花絮不绕弯子,径直通过天上那一个盛大仪式,义无反顾地向大地、山川、河流、田园奔来,向我们的童年奔来。许多宏大而又细微的事物在天空下一律被囊括,处于重塑的静默状态。而我们的童年在雪中茁壮地萌动,并向无际的时空扇动蝶风。

零岁是存在的,零岁的我们在妈妈的肚子中,那是否就是我们童年客栈的源头?零岁、一岁、两岁,我们听到了雪的动静。三岁、四岁,我们看到了雪的生长过程,并透视了雪的来龙去脉及其影像。但到了五岁后,我们却在不知不觉中把之前的一切无一遗漏地还给了妈妈的肚子抑或时光老人——我们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不记得雪。是谁把我们五岁之前的记忆涂抹掉了?那不仅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那更是世界的秘密。新的秘密、由我们自己营造的秘密,全都是从五岁开始的,包括雪的秘密。

是的,我们的记忆基本从五岁开始,仿佛天地初开,仿佛雪是在我们一觉睡醒后,才开始存在于这个世界。于是,漫天飞雪,大雪如席,雪压冬云,雪落无声,这些动态与意象纷纷涌现,并迅即固定在我们的心空中。

我当然最远也只记得五岁的事。而且我固执地认为,我的五岁就是雪的初岁。

记忆中我五岁那年的冬天,雪好大好大,经过几个夜晚孜孜不倦、丝丝入扣的飘飞与降落,在大地上铺展开来,差不多有两尺余厚。雪原平坦如砥,村庄里,屋檐一排排垂着的冰凌又粗又长,多日一成不变地保持着风骨。满世界冰清玉洁,恍如童话世界,我意念中的雪与肉眼中的雪完全吻合了。

一个雪后初霁的日子,我的小舅,一个十四岁的小伙子,神神秘秘地驮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村子西头的柳林里。他放下我,开始轻手轻脚地绕着几棵树转圈。终于停下来,一只手急急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生玉米粒,像网一样撒开。少顷,便见几只刚才还在雪枝上伸头缩脑的麻雀落了下来。它们很谨慎,挪动着碎步,扭动着细脖,也许是交换过了意见,便将喙伸向雪上。雪上的那些黄色的玉米粒儿闪着我无法见到的光,正是因为这光,使它们将成为扑火的飞蛾。但那天我的小舅尽管一再故伎重演,还是运气不太好,一只鸟儿都没有逮到。他还是乐此不疲,但我已失去了兴趣,便跑到另一边独自仰着头,对着一排排柳树不眨眼地看。我看到夕阳正大把大把地从几块破损的云间斜射下来,林野由远及近闪耀着粉红的光彩,我看到柳树的枝杈之间,相互拖曳着一缕缕纯金的由光与水汽交合而成的东西,我至今仍无法形容它像什么。也许是我小小的心田完全被它塞满了,我竟有些透不过气来,大呼着舅舅。当他慌忙跑过来时,我却没有理会他,我正处在物我两忘的境界。感到奇怪的小舅顺着我的眼光搜寻,却一无所获,他不明白我发现了什么,他已是十四岁的小伙子,而我只有五岁,我们已经完全是两样的目光。哪怕我怎么讲,他也不会理解。

然而当我处在我小舅那般年龄的时候,我也不明白我三弟的快乐。那时,因为母亲管得紧,我们只能被迫蜷缩在家门口看下雪。那雪正蜂拥而下,当它从空中往下行进时,完全看不到它是白色的,而是黑压压的,且其势可谓汹涌无比;直到落到树木上、房子上、地上,它才显出白色且安静下来。这时三弟兴奋不已,但不是手舞足蹈,也不是大呼小叫,而是专注着空中,半天都不言语、不低头,俨然一位沉思的智者。我以为他的发现也不过是我五岁时的一个翻版。但当他问我看没看到天上那一万只风筝时,我呆住了。看来他的发现比我儿时的发现具体、形象得多,甚至完全是两码事,我实在不明白正往下落的雪片怎么就是风筝呢。

而且他期盼下雪的劲头也是我所不及的。土地一上冻,就能听到他冷不丁地说那么一句:“怎么还不下雪呢?”夜里他一会儿上床一会儿下床,弄得我很烦躁,不知他究竟想干什么。有时他也静一会儿,却坐在床上竖起耳朵,仿佛猎手似的倾听。终于感觉到他又猫似的跳下床,听到大门又是“吱呀”一响,忽然传来他的声音:“乖乖,下雪啦!”他激动不已。我觉得这下他总该放心和满足了吧,但睡了不到个把小时,他又偷偷摸下去,又是大门一响,这回听到的却是失望的嘀咕声:“哎,怎么落歇了呢?”他不再动弹了,黯然的他只有在梦中将那雪继续下着吧。

令我浮想联翩而又感慨不已的是,我还见到过一代又一代的许多孩童沉迷于雪的世界和故事,而他们无一不是我们童年的翻版。只是时间移置了方位,然而空间依然如故,依然在白雪中如梦如幻。即使新起的建筑物改变了高度和向度,但在大雪中,在大雪的覆盖和包裹中,一切依然仿佛如初,一成不变。这多么好啊!

我们的人生是否是从雪的神话开始的?而乡村是否就是雪的故地?是否就是川端康成的雪国?说来说去,如果是北方人,对于雪恐怕也不会有我们这样的钟情甚至矫情吧,但我们毕竟生活在大体上的南方,而我的家乡可谓是“南方之北”,雪在我们这里待的时间总是过短,而且越来越短,这样一年年的积累,能不在我们的心中凝成一个解不开的结吗?

虽然今晚的雪再无往日的规模宏大,但我的欣喜之情却一如往昔。我拉开窗帘,摆好纸笔——从乡村走出去的、远方的亲人和朋友,我们总算又看到雪了,我衷心地祝福你们在雪的清纯中步入新的岁月!

我更要衷心地、赤诚地祝福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白雪童心!

作者简介

陈少林,安徽望江人,现居杭州市。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清明》《书屋》《草原》《西湖》《延安文学》《椰城》等刊。出版散文集《月亮是盏不灭的灯》《向上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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