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下永泰城明王朝最后的堡垒和那些传奇人物

2022-12-30 02:57唐荣尧一乙陈小琳滕洪亮函廿二方忠诚清溪青月与风Ban丫一carefree狮tsihua
环球人文地理 2022年11期
关键词:永泰祁连山古城

文 唐荣尧 图 一乙 陈小琳 滕洪亮 函廿二 方忠诚 清溪 青月与风 Ban丫一 carefree狮 tsihua

祁连山向人类摊开了手臂:一只手捧着丝绸与哈达,延宕出一条人类文明交融的丝绸之路,另一只手握着弓箭与刀剑,杀伐出一条战争之路,大大小小几十座古城堡就嵌在这条路上。南边有一座永泰城,人们说俯瞰它是巨龟的形状,走近它,能听到千古名将、百年学校的故事。它是“河西走廊的军库钥匙”,见证了明朝最后的荣光。

“左拥兰、靖,右护凉、古,前逼庄浪,两河则腹心,甘镇则咽喉”,这段话描述的是甘肃景泰境内的寿鹿山和昌岭山(古称大松山、小松山)一带,自古以来,这片地域就是兵家必争。

汉代名将霍去病、卫青抵御匈奴,在这里屯兵设防;明朝时期,蒙元势力屡屡进犯,迫使当地修建了规模宏大的防线“松山新边”,并陆续筑城建堡。很多年后的今天,防线只剩下残垣,广阔草场变为茫茫戈壁……而一座保存较好的古城留下来,紧贴着祁连山军城链条的南端,人们为祈求古城、山林永远安泰,于是称它为“永泰城”。

“松山战役”催生的军堡万里明长城的一段插曲

祁连山逶迤千里,抵达甘肃天祝藏族自治县和景泰县相接的平岭墩、鸡毛敖包时,仿佛一头幼虎,探头探脑地闯入开阔地,因此当地老百姓称这一带的山为“老虎山”。

黄仁宇在他的《万历十五年》中,很少写到明朝万历年间的西北军事形势,倘若他知道祁连山承负着中国重任,相信会有更多内容走进这本书。比如,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发生在老虎山一带的一件大事。

那年初春,63岁的兵部侍郎、三边总督李汶前往西北地区巡视。巡视有一条惯例路线,从驻地固原北上,抵达银川后沿腾格里沙漠南缘西行至祁连山南端,也就是走明初筑的长城内侧一线。但军情紧急,李汶选择了另辟蹊径。

李汶轻骑快马,从甘肃省靖远县石门乡境内的索桥渡口渡过黄河,进入景泰县后直抵祁连山下的

土门(今古浪县土门镇),路途中,他意外发现了一条汉长城残迹,盘踞在索桥到土门间,有200公里长!可见早在明朝前,这里便是军备重地。

左页为祁连山俯瞰风光,祁连山东麓有一座老虎山,东可观滔滔黄河,北能眺望茫茫腾格里沙漠,南接金城兰州的门户八百里秦川。右页小图为烽火台遗迹,大图为贺兰山下的明长城遗址。

早在此次出行前170多年,明宣宗朱瞻基改变明初的战略,主动收缩长城防线,凉州东部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暴露在蒙元残存势力的眼皮下,铁骑常常越过祁连山、顺着老虎山抵达景泰境内,进而向南越秦王川,直逼兰州城。

后来,成吉思汗家族后裔、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携部众数万人,进入青海湖一带,并在一年后,留下一支部队,试图突破明朝构筑的长城防线。

百年以来,河西走廊风雨飘摇,金城兰州岌岌可危,它们都等待着李汶的到来,看他在这里将掀起怎样的军事风暴。很快,答案揭晓:明朝大将军达云的老家附近有一座“老虎城”,李汶在此设下了指挥中心,下令官兵兵分五路,捣毁了俺答汗之子阿赤兔的老巢,残余势力宾兔也遭到追击后败走贺兰山,盘踞在松山地区多年的蒙古势力,被一举荡除。

左页上图为明长城嘉峪关,巍峨壮观著称于世,被誉为“天下雄关”,下图为岳钟琪塑像,这位永泰城走出的岳飞后人,在历史上收复青海、西藏,平定叛乱,是统一中华版图的功臣。右页为祁连山下丰收图景,树林、牧场一片金黄。

这座老虎城,就是流传后世的永泰古城的前身。

天文学家的筑城智慧岳飞后人与永泰城的羁绊

赶走阿赤兔后,李汶陷入沉思:“松山战役”只是给祁连山南部地区换来短暂的和平与宁静,谁知道蒙元残余骑兵会不会卷土重来?于是李汶给皇帝上疏:“善后非筑边建堡,设官屯兵,其道无徭。”他以汉长城残留为基础,重新修建了一条长约200公里的战略防线“松山新边”,这是明代最后一次大规模修造长城,也是如今常说的“万里长城大篇章的最后一笔”。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当初的布局渐渐暴露出问题,亟需查漏补缺,明朝进士顾其志在《奏城永泰疏》中建议:在老虎城建立一个军堡,南边再建两座小堡,不仅能使三者之间首尾相应、互传情报,也能形成掎角之势。至于这座新军堡的名字,顾其志也替皇上想好了:修建军营意在希望松山永远康泰,干脆将老虎城改叫永泰城。

顾其志的这道奏疏很快得到万历皇帝的批复,两年后,时任兵部副使的邢云路出现在这里,严格来说他是一位天文学家,曾辞官告归。直到时局像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把在老家潜心研究天文的邢云路,提溜到了西北。

1607年3月,邢云路奉旨来到老虎山下,在原“老虎城”遗址以西的一片开阔地上,修建“永泰城”。历时15个月,焕然一新的永泰城建成,虽以城自居,但里面驻扎的全是将士,它的真实身份还是一座军堡。

时隔400多年后,我们再次审视这座堡垒,不难发现它内蕴着这位天文学家的智慧。人们开始推断,坐在瓮城上的四个楼阁是否象征着春夏秋冬;城墙上的12座炮台,和一年中的12个月有无关联?城里曾有一座16米高的灯山阁,是否象征着日月长明?城内的五口古井,是否象征五行?

除了建城时期的名家,永泰城也诞生了守卫堡垒的名将及其后代。

出生于河南汤阴的岳飞,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第十七代后人岳仲武,会随军旅驻扎于永泰堡。

1592年,岳仲武和征编的1500多名军人一齐抵达永泰堡,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宏大军城,周长1700多米,墙高12米,四面筑有半月形城,城门向南开,外筑甬门。整座永泰堡和北边的红水堡、南边的兰州城连成一线,为大明王朝在西北地区构筑了一道稳固的屏障。

构筑永泰城的天文学家邢云路,曾登城吟诵了一首《永泰城铭》:贴彼松岩,矗矗崇岗。星分北落,狱镇四方。襟带山河,为金为汤……如今,古城城楼、城墙都有萧瑟之感,到此的游人常见牧羊风光,上图,夕阳斜照,羊群穿过古城南门。

入驻8年后,清军入关的消息传到祁连山下。刀剑入库,马放祁连,随着战事的消停,驻防官兵有的脱下戎装回归故里,有的则选择了在这里生存,而岳仲武选择了去兰州城居住。但老虎山的原始森林、盛夏积雪的山巅、牛羊游走的山涧,让岳仲武常常忆起戍边生活,像是一道无言的召唤,始终吸引他回归。帮他圆这个梦的,是他的孙子、岳飞的第十九世孙岳镇邦。

少年时期,岳镇邦就听爷爷讲述永泰堡和戍边的故事。清顺治年初,岳镇邦离开兰州,举家迁到了老虎山下的永泰堡……直到岳镇邦逝世,后人将其埋在永泰城南一块平如手掌的台地上,当地百姓将那里称为“岳家坟掌”。

岳镇邦的长子岳升龙就是在永泰城内出生的,青年时期便早早担任永泰营把总、守备。由于永泰城依靠老虎山,遇上旱年,城内军民的用水常常是大问题,岳升龙便带人去山里寻找泉源,修凿泉眼到城里的水渠,山里的水引入城内,流经城中变成了暗渠,既减少了水污染,也减少了水渠的占地面积。

后来,岳升龙的儿子岳钟琪,祁连山走出的传奇将帅,也同样在永泰城里度过童年。但那时,这座古堡已经完全失去了军事意义,居民们在南城门上修建药祖阁,北瓮城上建起真武阁;东边出现了文魁阁,西边有财神阁,可谓祈文索武,求财得康。

如今,当地大部分人都知道岳钟琪的故事,他征战平乱去过青海、新疆、西藏,在宁夏兴修水利,在内蒙古筑城筑军……他的戎马生涯,想必也跟永泰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永泰城,这座充满智慧的军城,成就了岳家代代后人。

百年小学校的前世今生“龟城”永泰,祝祷长存

400多年来,狂风黄沙肆虐不断,让如今的永泰古城显得有些荒凉。其中的民居多为塞外合院,院落的窗户统一朝内开,以规避当地严苛的自然环境。光秃的墙壁、横生的枯枝,透出一股悲壮之意。尽管岁月磨灭了古城的大部分,但内部的布局依然一如往昔。

古城的西北角,有一所废弃小学,显得格外独特。《景泰县志》的“文化”类别中记述了这所小学,并提到一个人物李善澈。

左页,永泰古城的南城门正对着一汪泉水,这是城中牧民放羊饮水的地方,与周边寺庙相连。右页为城中风光,护卫一方平安的军城,在和平年代保持安详之态,当地人为了传承它做了很多,譬如永泰小学曾经的教师退休后,一度想写一本关于永泰的书。

1914年3月,辛亥革命带来的新思潮传到了祁连山下,时任红水县知县的田兆昆也想在家乡办一所新式学校,可谁来担任这个创办人呢?某一天,李善澈从兰州回到景泰宣传禁烟,前去拜访田兆昆,谈及办学校时,两人不谋而合。

谈话后不久,李善澈便受田兆昆委派,在永泰堡的关帝庙内,创办了当地第一所新式小学“红水县第二高级小学”。两年后,又在古城下街的一片空地上,建成了新校区,并与“红水县第二高级小学”统一更名为“永泰小学”。

这个“借居”军城的小学,命中注定要和永泰城一样,流淌着血性。李善澈在小学中设立了一座“陆军小学堂”,期望在这里读书的学生们,能够实现从军报国的理想。另外,他还在学堂中安置了步枪五十支,亲自讲授军事课程。

招来的教师和新生对校园布局有过疑问:校园占地面积两亩半,操场面积却是五亩?后来他们了解到校长的用心,这是为了军事课程能在更广阔的地方进行。李善澈将步枪发给学生,真枪实弹地训练;放学后,学生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军乐、鼓号学习,于是,老虎山一带,白天听到的是琅琅书声,晚上入耳的则是鼓乐号角。

1933年,在永泰小学校长任上坚守了16年的李善澈,以年迈体衰不宜误人子弟为由,辞去永泰小学校长职务,背起祖传的医箱走出永泰城,走下老虎山,消失在茫茫人海。

人们尊称李善澈为“大佛爷”,他在古城内点燃的教育薪火,顽强地穿过了百年时光隧道,向外培养了很多人才。

1977年,由于村里近一半人迁移到灌区,导致入学孩子锐减,那些留守的儿童陆续被父母送到县城去读书。到2014年春天,全校只剩下3名学生,但仍有两位老教师授课,其中一位是做了29年代课老师的李爱仁,他的曾祖父就是李善澈;另一位是小学第25任校长马生俊。同年秋天开学,马生俊站在校门口,苦苦等了几天,报名的时间早已过去,却没有学生来报名了……他含泪朝老虎山跪了下去,这一跪,是对为校付出的人们的拜谢,也是世事变迁,无力改变现状的内疚。

早在上个世纪中期,随着景泰川水利工程的建设,祁连山东麓的大批“山里人”陆续搬迁到灌区,给一座山腾出了更大的生态恢复空间,永泰城的命运同样如此。从古至今,城中最多时曾经有2500名军人驻扎于此;人丁繁盛时,这里也曾有近千人生活,然而,古城何谈万古不变?这让人想起古堡南大门上一副褪色的春联:千秋岁月千秋美,万里江山万里春。横批:古城迎春。

古城能够迎来年年春光,但是否能留住江山盛景和高光时刻?更何况文旅时代的来临改变了多少景致。

充当古城讲解员、小学遗址看护员的李崇仁先生,曾带我前往“岳家坟掌”,指着与永泰城同时建成的古堡遗址,讲述着这里的历史、地理、风水。

那些古堡,就像历史轨道上的长跑运动员,以大明王朝万历年间为起点,跑着,跑着,消失了踪迹,唯有永泰城,依然屹立在老虎山下,挺立在景泰县的人文记忆中。

有人无意中爬上古城边的南山,用无人机拍下永泰城传到网上,观者惊呼不已:俯瞰之下,古城形似一头巨龟。于是,“永泰龟城”的称呼传播开来,更多游客慕名而来。

如今,即便当地人聊起永泰城,也会脱口而出“龟城”,“永泰古城”变成了“永泰龟城”。我仔细端详空中俯拍的古城照片,夕阳下,它是静卧在黄色旱塬上的金龟。龟在中国人的心目中,有长寿的寓意,但愿这座古城的记忆,真能够千秋万代,永不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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