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之干

卢 静（山西）

我永远难忘深夜龙门山脊上的一抹红光，在年少的眺望里，它摇曳着，仿佛要向从高原星宿海驶下的九曲大河，庄重宣告寰宇的奥秘。那是矿上夜晚作业的灯光。于是，它所笼罩的劳作者身影，一星星，一点点，在我眼里聚合成了大地上的星座。

衷心感谢《星星·散文诗》，使这山上的矿、山下的厂和劳作者们日夜忙碌的身影，又荡漾在蓝墨水的河流中。

记得第一次看到银白的巨型沉降槽，在阳光下泛出光芒，自豪不由涌上心头，从祖国东北、华东、中原、西南等地调动来的建设者们，将在新厂区为铝工业，为有色金属事业奋战。

厂子坐落在黄河晋陕大峡谷的南大门——禹门口附近。在往昔，河口狂风一起，飞沙走石，狼嗥从山岭上隐隐传来，是一片荒凉的放马滩。父亲是位工程师，与他的同事们初来荒滩时住在简易工棚，吃饭不时遇上咸菜冷馍，他们就是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下，一步一个脚窝坚持走过来，最终使一座现代化的铝城耸立起来。禹门口一带有东禹庙、错开河、禹王坟、禹王洞等传说遗迹。谁，在悬崖上雕下厚重的史书？大禹开凿龙门是中国传说里铿锵有力的一笔。当我看到父辈们的老照片时，觉得大禹治水的百折不挠精神，在他们身上传承闪现着。

记得我刚入厂时的夜班，厂房里一长排泵的交响，似乎与黄河涛声遥相呼应着。我的青春辞典在氧化铝生产线上记录着千百词汇，我的同事们的生涯话语，早已与有色金属的问世连结起来。源源不断的矿石，曾经从传输皮带上驶来——无论球磨机的碾压，还是沉降槽里的孕育、反省、突破与震荡，还是高温高压高碱容器里昼夜不休的磨炼，当银白色的氧化铝粉驶出生产线，胸中便装着乾坤日月，纵使以沉默的方式问候世人，丝毫不会改变光芒。在河东沃野上，汾水是黄河的一条支流，涑水河也是黄河的一条支流，在我看来，龙门山悬崖上古人千辛万苦雕凿的石梯，也是黄河一条坚毅的支流，当一条生产线凝聚了许多人的心血与汗水，也终将成为黄河的一条支流。

仅仅在一个工段，从主控室等操作岗位出发，那些深夜辛勤巡检的、槽口取样的、登上18米高除砂平台调节转盘的身影，化验台上与瓶瓶罐罐亲密对话的身影，无不被肩上披戴的星月，定型成独具魅力的剪影。仅仅在一个车间，从清理检修大会战现场出发，便会发生一个个难忘的故事。拙作里我试图，以散文诗独特的表达方式，呈现充满生命温度的组雕。

因为是女性，不经意中我便对女工多了一份关注，有一定的篇幅是献给她们的。

劳作者的影子，与大地贴得最近。他（她）们的肩头最能承重。我听见大地上的艺术创作者，在结束一支焊枪高难度的操作时，满额汗水地诉说焊花如菊。而劳作者的喜怒哀乐，应该有更多的笔触去表达。

当钢铁世界，划过一只鸽羽，小柏树、山楂树在厂房边吐露青翠，这是我的另一个回忆角度。

记得伫立几十米高的平台上，眺望厂区，我的心头隐隐激动，千机竞转，管架林立，这一片蔚然壮观的景象，令我想起波澜壮阔的人生，这一片不需修饰的朴实与力度，在霞光蒸腾中，与黄河上的天水之光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