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瓒与朝鲜世宗朝的汉音质正

2023-01-17 10:36
关键词:吉水县世宗辽东

聂 宝 梅

明正统十年(1445年)春,朝鲜世宗有感于“语音诖伪,正韵失传”,多次派申叔舟、成三问等朝鲜学者向谪居在中国辽东地区的明朝学士黄瓒(字宜璋,吉水人)请教音韵,申叔舟等“自是往还辽东凡十三度”。(1)[朝鲜朝]申叔舟:《保闲斋集》附录,《影印标点韩国文集丛刊》,首尔:韩国古典翻译院,1988年,第304页。据《朝鲜成宗实录》记载,“世宗朝遣申叔舟、成三问等到辽东,就黄瓒质正语音字训,成《洪武正韵》及《四声通考》等书。故我国之人,赖之粗知汉训矣”,(2)《朝鲜成宗实录》第11册·卷200,成宗十八年二月二日壬申,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186页。对明朝学者黄瓒的汉训之功评价颇高。在辽东,黄瓒分别为申叔舟取号为“希贤堂”、为孙寿山取号为“务本斋”,朝鲜学者以此求咏于包括明使倪谦、司马恂等在内的中朝友人,(3)申叔舟以“希贤堂”为主题,分别求咏于明朝辽东的高文正、邬望、王玺和景泰年间出使朝鲜的明使倪谦、司马恂,以及朝鲜的崔恒、李永瑞、徐居正、金守温、成三问、李塏、朴彭年等,他们的诗赋皆被收录在申叔舟的《保闲斋集》附录中。根据朴彭年的《朴先生遗稿·务本斋试卷序》记载,孙寿山以“务本斋”为题,分别求咏于李塏、成三问、李永瑞、申叔舟、崔恒等。“希贤堂”和“务本斋”成为中朝学者以文会友、品鉴文学的重要媒介。

黄瓒作为协助朝鲜世宗整理汉朝对译文献的明朝学者,在朝鲜语学史上具有一定的知名度,并在客观上促进了15世纪中叶中朝文人学者间的交流。然而,由于黄瓒的生平鲜为人知,再加上关于他的史料记载大多语焉不详,因此中韩学者对于黄瓒及其在朝鲜语学史上的地位和作用存在着认知方面的显著差异。这种差异集中体现在黄瓒协助朝鲜世宗整理的是训民正音的创制,(4)张辉:《朝鲜朝汉语官话语音“质正”制度研究》,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88-89、133-136页。还是朝鲜汉字音等问题。更有学者误把另一同名黄瓒(字公献,仪真人,1455-1524年)认作协助朝鲜语学史上的黄瓒(字宜璋,吉水人)。

关于黄瓒生平和汉音质正的前期研究,Gari Ledyard推测黄瓒生于1413年,卒于1448年,并指出他的第一次流放地并非四川威远卫,而是山西威远卫,但是没有说明弹劾黄瓒的到底是何人。(5)[美]Gari Ledyard,Biographical Notes on Huang Tsan,《亚细亚研究》1965年第17期,第129-135页。笔者以《明实录》和方志为依据,对黄瓒的二次流放情况进行了补充说明,但是没有论述黄瓒在朝鲜世宗朝的语音质正作用。(6)聂宝梅:《韩中人文交流史上的黄瓒人物小考》,《韩中青年论丛》2015年第5期,第171-186页。张辉的研究重点在于黄瓒对朝鲜汉语官话语音质正的作用,没有对黄瓒的生平进行深入考究。(7)张辉:《朝鲜朝汉语官话语音“质正”制度研究》,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50-51、85-89页。

因此,有必要对黄瓒(字宜璋)的生平、学问及其在朝鲜语学史上的地位、作用等问题,进行较为系统的梳理和研究。

一、黄瓒的科举和进学之路

据明宣德刻本《宣德八年进士登科录》记载,宣德八年(1433年)癸丑曹鼐榜,共录取进士99人,分别是第一甲“赐进士及第”3人、第二甲“赐进士出身”35人、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61人。上面载有同名异人的黄瓒2人,分别是黄瓒(字时贵,临川人)(8)龚延明主编、毛晓阳点校:《天一阁藏明代科举录选刊·登科录·上·点校本》,宁波:宁波出版社,2016年,第39页。和黄瓒(字宜璋,吉水人)。后者黄瓒(字宜璋),是本文拟考证的人物,位列“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的第二十五名。作为首次被发现的黄瓒的“进士家状”,上面详细记载着他的籍贯、三代、学问出身、婚姻状况等个人信息:

黄瓒,贯江西吉安府吉水县,民籍。国子生。治《书经》。字宜璋,行三,年三十二,十一月初六日生。曾祖履亨。祖处静。父克俊。母彭氏。具庆下。兄宜琏、宜佩。娶欧阳氏。江西乡试第九名,会试第二十三名。(9)参见国家图书馆藏明宣德刻本《宣德八年进士登科录》和龚延明主编、毛晓阳点校:《天一阁藏明代科举录选刊·登科录·上·点校本》,宁波:宁波出版社,2016年,第39-40页。

从以上内容可以看出,黄瓒的籍贯是江西省吉安府吉水县,之前在明朝的最高教育机构——国子监学习,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参加科举考试时,“治《书经》”,时年32岁,并取得了江西乡试第九名、会试第二十三名的好成绩。从明朝进士中举难度来看,相比于宋代《登科录》,明代《登科录》的“家状信息量增加了”,但削去了进士参加会试的次数,“这说明在明代进士登第更为艰难,举数多,在家状中列出,没有积极意义”。(10)龚延明:《明代三级科举录的文献价值——以天一阁藏明代〈登科录〉〈会试录〉〈乡试录〉为中心》,《文献》2016年第5期,第190页。而若按照《宣德八年进士登科录》所记载的中式举人的第次和待遇,黄瓒的“第二甲:赐进士出身”,应当享受“从七品”的待遇。

根据《明宣宗实录》的记载,黄瓒中举后不久,便于同年(1433年)三月转为“庶吉士”,被送往翰林院学习。(11)《明宣宗实录》卷100,宣德八年三月戊辰,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2244页。从黄瓒及第当年的庶吉士的遴选比例来看,宣德八年(1433年)分别在3月和11月遴选过庶吉士,其中3月遴选出尹昌、黄瓒、赵智、陈睿、傅纲、黄回祖6人,11月遴选出徐珵、赖世隆等13人。(12)《明宣宗实录》卷107,宣德八年十一月甲辰,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2390页。据考证,在11月遴选出的13人中,仅有6人是宣德八年(1433年)癸丑科的进士。(13)经考证,徐珵、李绍、姜洪、潘洪、陈金、何瑄6人,是宣德八年(1433年)癸丑科进士;赖世隆、吴节、虞瑛、王玉、刘实、郑建、方熙7人,是宣德五年(1430年)庚戌科进士。换句话说,宣德八年(1433年)癸丑科的第二、三甲进士总数为96人(二甲35人、三甲61人),其中遴选出的庶吉士仅有12人,庶吉士与同年新晋二、三甲进士数的遴选比率为12.5%,遴选比率较低,可谓是优中选优。而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期间,“三月一考其文辞,以观所进”,学习任务又不可谓不重。在翰林院学习约一年半后,宣德九年(1434年)八月,黄瓒又被选入文渊阁进学,明宣宗“亲第高下,赐赉有差”。

癸酉,命行在翰林院修撰马愉、陈询、林震、曹鼐,编修林文、龚锜、钟复、赵恢,大理寺左评事张益,同庶吉士萨琦、何瑄、郑建、江渊、李绍、姜洪、徐珵、林补、赖世隆、潘洪、尹昌、黄瓒、方熙、许南杰、吴节、叶锡、王玉、刘实、虞瑛、赵智、陈金、王振、逮端、黄回祖、傅纲、萧镃、陈惠、陈睿三十七人,于文渊阁进学。先是,上命翰林院简进士萨琦等,于文渊阁进其文学。至是,并愉等召入左顺门试之,上亲第高下,赐赉有差;少詹事兼侍读学士王直有训励劳,赐钞一千贯。(14)《明宣宗实录》卷112,宣德九年八月癸酉,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2525-2526页。

除了以上《明宣宗实录》中关于黄瓒进学情况的记载,《吉水县志》等方志为我们进一步考证黄瓒的科举之路提供了补充信息。关于黄瓒的年龄,《宣德八年进士登科录》称“年三十二,十一月初六日生”。那么,按照古人出生即一岁的中式年龄计算方式,黄瓒应当出生于1402年,这与《吉水县人物志》中“黄瓒(1412—1447)”的记载迥异。《进士登科录》是殿试结束后,由礼部编制刊刻的正式的官方档案资料,其中“进士家状”所记载的信息,是以登第者应试前填报的印卷为基础的。(15)邱进春:《明代江西进士考证》,博士学位论文,浙江大学,2006年,第125页。

表1 《宣德八年进士登科录》99名进士的中式年龄统计表(16)《宣德八年进士登科录》中的99名进士的中式年龄,参照《宣德八年进士登科录》国家图书馆藏本和《天一阁藏明代科举录选刊——登科录(点校本·上)》,对最末6名手写体进士的年龄信息进行了完善。

续表1 《宣德八年进士登科录》99名进士的中式年龄统计表

从表1可以看出,黄瓒中举当年的99名进士的年龄分布,在30-39岁区间的人数最多,约占当年进士总人数的66.7%;25岁(不含)以下的进士,约占当年进士总人数的4%。如若按照《吉水县人物志》等方志的记载,黄瓒出生于1412年、进士及第时只有22岁的话,那么相较于宣德八年(1433年)进士群体的平均中式年龄32.6岁而言,当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除了《吉水县人物志》外,在2014年非公开出版的黄氏族谱性质的刊物《吉安市黄氏通史》第四卷中,也记载着黄瓒的生卒年是1412年和1447年,并称他还著有《四代经义》一书。关于黄瓒确切的生卒年份等,有必要到江西地区进行实地考察,并结合家谱和子女后代的年龄等进行推算。

二、黄瓒在山西威远卫和辽东的谪戍生涯

黄瓒是明宣德年间的进士,他科举后的仕途始于何时还有待考证。尽管正统元年(1436年)的《明英宗实录》中有擢黄瓒为“兵部主事”的记载,但这应当指的是同名异人的黄瓒(字时贵)。因为在《正统四年会试录》的“对读官”一栏,写有“承直郎、行在兵部车驾清吏司主事黄瓒,时贵,江西临川县人,癸丑进士”(17)龚延明主编、闫真真点校:《天一阁藏明代科举录选刊——会试录(点校本·上)》,宁波:宁波出版社,2016年,第83页。等字样,这与上文《明英宗实录》中黄瓒的兵部主事一职相符。

另有正统五年(1440年)五月,刑部主事黄瓒因受到都察院副都御使周铨的弹劾,被明英宗发配到边关谪戍的记载:

谪刑部主事黄瓒戍边。初,都察院副都御史周铨,劾瓒提牢掠杀窃盗、淫狎妓女、为妓作文酬医,诸贪淫状。遂命逮瓒,瓒亦诉铨不法事。上曰:“铨在南京甚用心,瓒所言皆末事,不足究第”,移文令铨知之。瓒又诉铨有淫行,纵各仓作奸弊,行在都察院请遣官核之。上曰:“铨若尔,瓒何初不言,而今乃言之耶?不必遣官,止令南京御史一人核报,戒毋枉人”。已而,御史报铨所劾具实,而瓒所言多诬,故有是命。(18)《明英宗实录》卷67,正统五年五月壬寅,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1281页。

以上被贬谪的黄瓒,他的职务是刑部主事,这与申叔舟《保闲斋集》中黄瓒自撰的《希贤堂诗序》的落款一致。黄瓒被周铨弹劾“提牢掠杀窃盗、淫狎妓女、为妓作文酬医”等诸贪淫状,遂被逮捕入狱。后黄瓒亦揭发周铨的不法行为等,最终被明英宗发配到了边疆。明都察院是对官吏进行考察和监督的监察、监管机构,周铨作为都察院的副都御史,且不论他弹劾黄瓒的内容是否属实或者是否带有个人恩怨,只从周铨弹劾官吏本身的行为来说,这是他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

黄瓒的这段被贬谪经历,《吉水县志》等方志中亦有记载,但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感情色彩。例如,清道光五年(1825年)的《吉水县志》中,不仅勾勒出黄瓒的生平,还对黄瓒的品行作出评价性论述:

(黄瓒 字宜璋 举宣德四年乡试 八年成进士 选庶吉士 改南京刑部主事 清白自持 不受私谒 时都御史周新 董南京粮税 黩货无厌 瓒抗章直疏其罪 当国者党新 诬以排陷大臣坐 谪戍四川威远卫 镇臣重其学行 延以师礼 久之 调谪辽东 上章自陈兵法 朝廷欲录用之 而为新党所忌阻 事遂中止 瓒忧郁以疾 卒于配所 后数年新亦遭弹核 毙狱中 景泰间 其子讼冤 同邑廖壮合同乡朝士连疏奏其忠直 诏赠官 归塟)以上俱旧志。(19)[清]周树槐:《吉水县志》22,吉水:吉水县吉水县署,1825年,第39b页。

根据以上方志的记载,黄瓒在南京任刑部主事期间,清正廉明、不徇私情,因上疏直谏南京都御史周新的贪污受贿等不法行为,而被周新一党诬以“排陷大臣”的罪名,谪戍到四川威远卫,后被调配至辽东。黄瓒在辽东上疏陈奏兵法,朝廷欲重新启用黄瓒,但遭到周新一党的忌阻而事未成,并最终导致了黄瓒在辽东配所郁郁而终。数年后,周新也遭到弹劾,后毙死狱中。景泰年间,黄瓒的冤屈得以平反昭雪,被赐官后归葬故里。

关于弹劾黄瓒的人,《明英宗实录》称是“周铨”,《吉水县志》等方志称是“周新”或“周新董”等。经考证,周铨(1377-1447年),字文衡,凤阳府怀远县人,(20)《明英宗实录》卷85,正统六年十一月乙未,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1697-1698页。是建文二年(1400年)庚辰科的进士第二甲第三十一名,在《嘉庆怀远县志》“乡贤”中有其传记。(21)《嘉庆怀远县志》卷20,有周铨的传记,参见《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31》,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259-260页。其记载的职务与《明实录》基本一致。周铨历任吏部员外郎、福建布政司参议、南京鸿胪寺左寺丞、河南布政司右参议、行在通政司左通政、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等职务,(22)周铨的职务变动,分别参见《明太宗实录》卷268,永乐二十二年二月丁卯,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2430-2432页;《明仁宗实录》卷9上,洪熙元年四月,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287-288页;《明宣宗实录》卷94,宣德七年八月己亥,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2128-2129页;《明宣宗实录》卷106,宣德八年十月戊辰,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2380页;《明英宗实录》卷11,宣德十年十一月丙戌,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209页;《明英宗实录》卷122,正统九年十月辛酉,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2449页;《明英宗实录》卷147,正统十一年十一月癸巳,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2900页。正统年间不断遭到弹劾,(23)参见《明英宗实录》卷85,正统六年十一月乙未,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1697-1698页;《明英宗实录》卷97,正统七年十月乙未,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1944-1945页;《明英宗实录》卷127,正统十年三月甲申,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2533-2534页;《明英宗实录》卷145,正统十一年九月癸未,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2860页。于正统十二年(1447年)被六科十三道共同弹劾,最后毙死在锦衣卫狱中,(24)参见《明英宗实录》卷151,正统十二年三月壬申,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2959页;《明英宗实录》卷155,正统十二年六月甲子,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3025-3026页。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周铨以私憾挞御史案”。周铨被弹劾死在狱中的结局,与《吉水县志》等方志的“后数年新亦遭弹核,毙狱中”的内容基本相符。

《建文二年庚辰登科录》《明实录》《嘉庆怀远县志》等相互佐证,基本可以确定弹劾黄瓒并导致其被流放的正是凤阳府怀远县出身的建文二年庚辰科进士——周铨(字文衡)。但是方志中提到的“周新”“周新董”等,疑“周新”是“周铨”的误写、“周新董”是现代方志编撰者因“周新董南京粮税”的句读识别错误而产生的误解,“董:都动切,徵清音,正也,督也”。(25)[元]黄公绍、熊忠:《古今韵会举要》卷11,上海:中华书局,2000年,第211页。

现代编撰的《吉水县人物志》等方志中的“黄瓒”词条内容,基本沿袭了周树槐《吉水县志》的记载,但是细节之处更为完善。

黄瓒(1412-1447),字宜璋,富滩镇潦源村人。黄瓒少年英敏,志超常人,博学经典,以文章闻名。宣德四年(1429年)江西乡试中举,宣德八年(1433年)进士。进入翰林院为庶吉士。不久,授南京刑部主事。在政期间,为官廉正不受私谒,精明能干,足智多谋,力劝农桑,重视教化,明察下情,办事果断,奸猾之徒闻风趋避外宽内明得民心。英宗正统二年(1437),各地连年发生旱灾,英宗下诏各地方政府,对百姓实行减赋减税。南京贪官都御史周新董却抗旨,对百姓不但没减赋减税反而变本加厉,敲诈百姓,黄瓒将此事奏章直疏,陈述周新董欺压百姓,贪污受贿之罪。当时太监王振为周新董“翁父”,看到黄瓒忤告周新董贪赃枉法罪证奏章,怀恨在心,诬以“排陷大臣”之罪。将黄瓒贬官,流放四川威远镇,由三子黄敦忠随同陪侍。黄瓒在威远镇时,重其学礼,延以师礼。王振又把黄瓒流放辽东(辽宁新民县)。黄瓒有一颗爱国之心,又上章朝廷,力陈兵法。受到吏部侍郎李贤的支持,朝廷将欲录用,又因王振的阻止而终止。黄瓒愤忧成疾,于正统十二年(1447)卒于辽东。景泰元年(1450),代宗即位,黄瓒长子黄敦化赴廷讼冤。同邑的刑部侍郎廖庄,侍讲学士周叙也都上书代宗为黄瓒洗冤。代宗准奏,下诏赐黄瓒为“刑部侍郎”,归葬吉水故里。(26)唐富水、谢家义、郭越润等:《吉水县人物志》,吉水:吉水县政协,2006年,第224页。

在以上《吉水县人物志》中,记载称正统二年(1437年)明朝各地连年发生旱灾,黄瓒因直谏南京都御史周新董(疑是“周铨”)的横征暴敛、贪污受贿等行为,从而得罪了以其翁父为首的太监王振等人,黄瓒被诬以“排陷大臣”之罪谪戍四川威远镇,后被王振二度流放至辽东(现今的辽宁省新民县),最终因病卒于辽东配所。景泰元年(1450年),明代宗诏赐黄瓒为“刑部侍郎”,归葬吉水故里。

黄瓒两次负罪远谪的经历,反映了他在山西威远卫和辽东谪戍地痛苦和自甘退避的生存状态,这也是他的生平、学问造诣和对朝鲜的文化贡献始终处于散乱难明、埋声晦迹状态的重要原因所在。尽管如此,黄瓒在贬谪地仍然进行了一系列文化教育活动和跨国交游活动,是朝鲜在辽东进行文献对译汉音质正的明翰林学士第一人。

三、黄瓒的学问造诣与朝鲜世宗朝的汉音质正

(一)黄瓒的学问造诣

黄瓒深厚的学问造诣,体现于他在科举制试中的表现和在贬谪地的一系列文化教育活动和跨国的文化交游当中。

金榜题名是古代读书人的最高理想,黄瓒是殿试第二甲赐进士出身,后又被选为庶吉士先后进入翰林院和文渊阁进学,接受的可谓是明朝顶级的教育。不仅如此,黄瓒的会试第三场“策问五道”第三问的答卷,被选作《宣德八年会试录》的程文,成为举子模范得以流传千古。(27)虽然《宣德八年进士登科录》上有同名异人的黄瓒2人,即黄瓒(字宜璋,会试第23名)和黄瓒(字时贵,会试第53名),但是考虑到会试答卷被选作“程文”的话,无疑是大大的加分项,因此根据会试名次来推测,程文的作者是前者(黄瓒,字宜璋,会试第23名)的可能性更大。参见龚延明主编、闫真真点校:《天一阁藏明代科举录选刊——会试录(点校本·上)》,宁波:宁波出版社,2016年,第50-51页。在答卷中,黄瓒认为宋代周敦颐的《太极图》、邵雍的《先天图》、张载的《西铭》等,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传承的正是孔孟之道,并以“士希贤、贤希圣”作为点睛之笔。而“希贤堂”正是黄瓒为申叔舟所取的堂号,也许正是基于同一汉字文化圈和相似的儒学文化背景,“希贤堂”才得以引起中朝友人的诸多共鸣。

若要考证黄瓒的学问造诣,不得不提黄瓒在威远卫谪戍地的文化教育活动情况。正统年间,众多与当政者不合的朝廷官吏,被发配到山西威远卫戍边。在《成化山西通志》《大同府志》《云中郡志》等方志中,都有黄瓒被流放至山西威远卫的相关记载。(28)参见[明]李侃、胡谧:《成化山西通志》卷8《寓贤》;[明]张钦:《正德大同府志》卷9;[清]胡文烨著、大同市地方志办公室点校:《云中郡志》,大同:大同市印刷厂,1988年,第477页。关于山西威远卫,据《云中郡志》记载,“正统三年,置威远卫,北倚远边,南接朔州,最为要害”。(29)[清]胡文烨著、大同市地方志办公室点校:《云中郡志》卷1,大同:大同市印刷厂,1988年,第7页。这些“罪官”当中的饱学之士,大多被当地人延为高师,培养出了很多进士,“进士湾”至今留存,其中仰瞻、王彰、吴昉、黄瓒、李立等人的兴学育人之功不可没。(30)雷云贵:《三晋石刻总目 朔州市卷》,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79-80页。黄瓒是进士出身,又先后在翰林院和文渊阁进学过,说他是“饱学之士”并不为过,“进士湾”的留存也证实了这一点。黄瓒在山西谪戍地受人敬仰、致力于教书育人,在地区人才培养等方面,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黄瓒何时从山西威远卫转谪到辽东地区,我们无从知晓,但是根据《朝鲜世宗实录》1445年1月7日辛巳词条记载,朝鲜世宗“遣集贤殿副修撰申叔舟、成均注簿成三问、行司勇孙寿山于辽东,质问韵书”。(31)《朝鲜世宗实录》第4册·卷107,成宗十八年二月二日壬申,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603页。在此之前,黄瓒必然已经抵达辽东。这一方面说明朝鲜世宗对汉音质正人才求贤若渴,另一方面也昭示出黄瓒在辽东有一定的知名度,声名远播至朝鲜。

现位于辽宁省铁岭市开原的崇寿寺(又称“石塔寺”“西塔寺”“崇寿禅林”等),于正统十二年(1447年)春修葺后,由“主事黄瓒”撰写了《明开原重修石塔寺碑记》。(32)[清]东北文史丛书编辑委员会:《奉天通志》卷256《金石四-石刻三》,沈阳:沈阳古旧书店,1983年,第5586-5587页。碑记落款的“主事黄瓒”,是否是本文所探讨的吉水黄瓒还有待考证,但是乡校、寺院等修葺后的碑文或墓志等,由贬谪到当地的有识之士撰写,在明朝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例如,同样是被明英宗发配到辽东谪戍的进士陈循(1385-1464年,字德遵,江西泰和人),也曾经为再次整修的崇寿寺撰写过《重修崇寿寺塔记》。黄瓒在开原地区的活动轨迹可以从朝鲜申叔舟的《保闲斋集》得到印证。申叔舟有一次去辽东拜访黄瓒时,恰逢黄瓒去了开原卫,于是写下了这首七言绝句《在辽东,闻黄翰林瓒往开原卫。因王玺寄信》:

尘埋讲榻无人扫,露重庭除草自秋。

试向辽阳城北望,停云落日思悠悠。

(33)[朝鲜朝]申叔舟:《保闲斋集》卷4,《影印标点韩国文集丛刊》,首尔:韩国古典翻译院,1988年,第54页。

从诗中的“尘埋讲榻无人扫”,可以窥测出黄瓒在辽东谪戍地有过讲学的教育经历。申叔舟、成三问等是被朝鲜世宗委以“质正音韵”之重任的汉学大儒,他们皆出身于朝鲜官宦世家,从小熟读儒家典籍、汉学底蕴深厚,是辅佐朝鲜世宗、文宗等历代君王对华外交的重要人物,也是接待明朝使臣、并与之进行诗文唱酬的中坚力量。(34)《朝鲜成宗实录》第9册·卷56,成宗六年六月十二日戊戌,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235页。对于黄瓒的学问造诣,申叔舟在《赠黄主事瓒》的七言绝句中称,“毕境难窥学海深,稍令愚惑祛胸襟。从天宣召无多日,肯使鸾凤滞棘林”。(35)[朝鲜朝]申叔舟:《保闲斋集》卷4,《影印标点韩国文集丛刊》,首尔:韩国古典翻译院,1988年,第53页。在诗中,申叔舟还把黄瓒比喻成滞留在棘林的“鸾凤”,而所谓的“从天宣召无多日”未尝不是一种安慰的措辞,反衬出黄瓒当时的失意处境。

申叔舟与成三问都是朝鲜才华横溢、诗文斐然的著名汉学家,在向辽东黄瓒质正汉音之行中,两人也留下了许多唱和之作,呈现出很多朝鲜学者的自谦之语。在申叔舟《次杜工部韵示谨甫》的诗文中,他自谦才疏学浅、年华虚度,以至于“羞向辽阳说姓名”:

鸭绿长江客里清。角声悲壮撼边城。醉中幽兴三春暮。眼底孤云万里生。今日一鞭直去住。明朝入站候阴晴。才疏自恨年空老。羞向辽阳说姓名。(36)[朝鲜朝]申叔舟:《保闲斋集》卷9,《影印标点韩国文集丛刊》,首尔:韩国古典翻译院,1988年,第139页。

这里的“辽阳”,指的是黄瓒所谪居的地方。成三问在《向辽东,用京洛诸公送行韵和泛翁》中称,“惭余学未似君精,同作辽阳万里行”。诗文的注释称,皇朝学士黄瓒谪辽东,世宗命先生及申叔舟,见瓒质问音韵,凡往返十三度。

时皇朝学士黄瓒谪辽东,世宗命先生及申叔舟,见瓒质问音韵,凡往返十三度。

惭余学未似君精,同作辽阳万里行。榻上贾胡连我膝,天涯远客惜人情。梦中乡国非真到,春后园林只是青。句句吟成皆白雪,秋来能免百愁生。(37)[朝鲜朝]成三问:《成谨甫先生集》卷1,《影印标点韩国文集丛刊》,首尔:韩国古典翻译院,1988年,第6页。

黄瓒为申叔舟取号“希贤堂”后,申叔舟遍邀中朝友人为其题诗作赋,本身就是对黄瓒为他取堂号的肯定,上至景泰年间奉诏出使朝鲜的明朝使臣倪谦、司马恂,中至朝鲜的学问研究机构——集贤殿的知名大儒,下至辽东儒学教育机构的文人学士等,皆是被求咏的对象,这成为研究15世纪中朝诗赋外交的重要文本。在《希贤堂诗后叙》中,朴彭年称“夫希贤之旨,先生说之详。先生乃上国玉堂之彦也,今见其文章,亦可知其所蕴矣。余以海外微生,得措言于其下,不乃为雷门布鼓之尤者乎”。(38)[朝鲜朝]申叔舟:《保闲斋集》附录《希贤堂诗后叙[朴彭年]》,《影印标点韩国文集丛刊》,首尔:韩国古典翻译院,1988年,第300页。由此可见,朴彭年等朝鲜学者对于黄瓒文章意蕴和学问造诣的较高评价。

(二)黄瓒与朝鲜世宗朝汉朝对译文献的语音质正

朝鲜的民族文字“训民正音”创制于1443年12月,而根据现存的史料,朝鲜世宗最早于1445年春派申叔舟等到辽东向黄瓒请教,因此说“他与朝鲜谚文创制关系重大”的主张缺乏理论依据;倘若说在1446年《训民正音解例本》正式颁布前,申叔舟、成三问等编撰者从黄瓒处得到了关于如何完善训民正音创制理论的相关启示,目前尚缺少确凿的证据。在汉音质正方面,“世宗朝遣申叔舟、成三问等到辽东,就黄瓒质正语音字训,成《洪武正韵》及《四声通考》等书。故我国之人,赖之粗知汉训矣”,(39)《朝鲜成宗实录》第11册·卷200,成宗十八年二月二日壬申,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186页。对黄瓒的汉训之功评价较高,此时距离朝鲜学者首次拜访黄瓒,过去已有42年之久。

申叔舟在《洪武正韵译训·序》中称,为了向中国先生学士质正音韵,往来至于七八次、所与质正者若干人,“殊方异域之使、释老卒伍之微,莫不与之相接,以尽正俗异同之变。且天子之使至国,而儒者则又取正焉。凡誊十余稿,辛勤反复,竟八载之久”。(40)[朝鲜朝]申叔舟:《保闲斋集》卷15,《影印标点韩国文集丛刊》,首尔:韩国古典翻译院,1988年,第241-242页。因此,韩国国语学界的主流观点认为,尽管申叔舟、成三问等“往返辽东十三度”,但是黄瓒不是音韵学者,依然无法满足朝鲜学者的质正需求。(41)[韩]国语国文学编纂委员会:《国语国文学资料辞典》,首尔:韩国辞典研究社,1994年,第3367页。

然而,这一结论未免过于武断。黄瓒从结识申叔舟等朝鲜学者到在辽东因病去世,只有两年多时间。且先不论《洪武正韵》十六卷庞大的体量能否在短短的两年时间内对其全部完成汉朝对译,仅从黄瓒的学问造诣来看,他完全有能力帮助朝鲜学者质正音韵,因为并非只有音韵学著作传世的所谓“音韵学者”才具备深厚的音韵学造诣。

黄瓒是殿试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翰林院庶吉士,并在文渊阁进学过,可以说位列明朝顶级的知识分子阶层。进士登科无不需要博览群书,更何况诗赋押韵等也需要具备一定的音韵学知识。能诗擅赋是文人修养的最高境界,除日常自己怡情遣怀、诗酒酬酢外,扈从皇帝更要能作应制诗赋,尤其是进士及第后的“馆选”,要专门考核诗赋,成绩合格才能成为庶吉士。史上很多韵书的编撰者是进士出身,许多编撰者最初的职位也并非供职于翰林院。例如,《洪武正韵》的编撰者之一乐韶凤,就曾历任兵部侍郎、兵部尚书等职位,后来才改授翰林学士。“明朝除一部《洪武正韵》外,音韵学著作都是由私家撰作的,作者的身份地位形形色色,上到王公巨卿,下至文人学士、僧侣,甚至连外国人也参与了音韵的研究,几乎到了‘人各操觚,家各摛藻’的地步,这是明代音韵学发展的显著特点。”(42)李子君:《科举与音韵——明代音韵学繁荣的原因》,《长春大学学报》2008年第6期,第44-45页。

《洪武正韵》成书于1375年,是在朝鲜影响力较大的一部明朝音韵学著作,后由申叔舟、成三问等朝鲜世宗朝学者共同编译成汉朝对译书《洪武正韵译训》。明朝科举考试于洪武三年(1370年)开考后不久便停罢13年,直到洪武十五年(1382年)才恢复,而《洪武正韵》恰巧编撰于科举废止期内,因此编撰者的音韵学造诣与是否是进士的关联性无从考究。但是明朝中后期,在《洪武正韵》的影响下编成了一系列韵书,韵书编撰者中不仅有进士,还有贡生乃至州学生。明代《洪武正韵》系列韵书编撰者的身份等信息,详见表2。

表2 明代《洪武正韵》系列韵书编撰概况(43)表2参考了王静雅:《明代官方制作系韵书的生成》,《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3期,第365页的“表1韵书概况”。

与《洪武正韵》系列韵书的编撰者相比,黄瓒所处的时代离《洪武正韵》更近;同是进士出身,黄瓒位列殿试第二甲,相比来说进士等级更高,而且黄瓒中举当年的进士录取人数更少,(44)据统计,嘉靖十四年(1535年)共录取第一甲赐进士及第3人、第二甲赐进士出身95人、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227人;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共录取第一甲赐进士及第3人、第二甲赐进士出身90人、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203人。参见龚延明主编、方芳点校:《天一阁藏明代科举录选刊——登科录(点校本·中)》,宁波:宁波出版社,2015年,第579-667页;龚延明主编、方芳点校:《天一阁藏明代科举录选刊——登科录(点校本·下)》,宁波:宁波出版社,2015年,第179-233页。这也意味着黄瓒中举的难度系数更大。与表2中的童汉臣、张士佩等相比,黄瓒对于《洪武正韵》的理解应当不亚于他们。

鉴于中外史料中关于黄瓒的记载内容极少,当事人之一的成三问因谋求端宗复位是朝鲜“死六臣”之一,其部分文集失佚不全。黄瓒对于朝鲜世宗朝汉朝对译事业的贡献,只能结合黄瓒的生平和申叔舟等的文集等进行考证。在申叔舟的《次京洛诸公送行韵,示谨甫》诗中,他提到自己“齿舌牙唇尚未精,中原虚作问奇行”。(45)[朝鲜朝]申叔舟:《保闲斋集》卷9,《影印标点韩国文集丛刊》,首尔:韩国古典翻译院,1988年,第139页。众所周知,唇舌牙齿喉是古代汉字五音的音韵学分类标准,在去往辽东质正音韵的途中,申叔舟提到自己对五音知识不精通,枉作此次中原之行。那么,这是否暗示着申叔舟、成三问等朝鲜学者因前期缺乏足够的中国音韵学底蕴,而导致《洪武正韵译训》初期的汉音质正工作不甚顺利呢?

韩国学者主张的“黄瓒无法满足朝鲜学者的质正需求”的观点,未必是因为黄瓒的音韵学知识不足而造成的,还有以下因素需要考虑在内:

第一,黄瓒在辽东去世较早。黄瓒于1440年被流放到山西威远卫,后又被转调至辽东,根据方志记载黄瓒卒于1447年,而朝鲜世宗听闻黄瓒谪居辽东并派人登门求教是在1445年春。也就是说,黄瓒转至辽东后,没过几年便与世长辞。这或许与他从山西被二次调谪到辽东,一路上免不了奔波劳苦,再加上个人名誉再次受损、仕途不得志等,以至于最终抑郁成疾等不无关联。流人的生活十分痛苦和悲惨,流徙途中还要受到押送者和卫所大小官员的盘剥。据《明宣宗实录》卷107记载,“舍人林宽等送囚百七十人戍辽东,到者仅五十人,余皆道死”,(46)杨旸:《明代辽东都司》,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82-84页。流人生活的苦楚可见一斑。

第二,朝鲜学者到辽东质正汉音,未经过明朝皇帝批准,是私下进行的。(47)张辉:《朝鲜朝汉语官话语音“质正”制度研究》,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65-67页。黄瓒在主观上刻意避嫌,不愿意与申叔舟等人有过多的交往。据《朝鲜成宗实录》记载,黄瓒是朝鲜在辽东进行语音质正的明朝第一人,在辽东谪戍地被申叔舟屡次拜访之后,于是揣测申叔舟的意图,他自觉是被明朝廷流放的罪臣,之后主动断绝了与朝鲜学者的交往,并称“人臣负罪远谪,当杜门谢客,安敢与外人交通乎?”自此之后,申叔舟等不得见焉。黄瓒的刻意避嫌,也是他没有深入参与朝鲜世宗朝汉朝对译文献事业的重要原因。

工曹正郎权柱来启曰:“臣以汉语质正官,当赴辽东。臣闻辽东质正,自申叔舟始。叔舟初见黄粲,粲中朝及第,以罪谪居辽东者也。以叔舟偶来见之,与之谈话,其后叔舟屡往,则粲乃揣知其意,不欲相见曰:‘人臣负罪远谪,当杜门谢客,安敢与外人交通乎?’自是叔舟不得见焉。今邵奎之初见李昌臣也,亦偶然耳。若屡往,则安知其辞不见如黄粲乎?今臣之往,愿受相见节目而行。”(48)《朝鲜成宗实录》第11册·卷228,朝鲜成宗二十年五月二十七日甲申,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479页。

据《朝鲜成宗实录》记载,“世宗朝辽东有一大儒,每行遣申叔舟、成三问等质问,甚有裨益”。(49)《朝鲜成宗实录》第11册·卷219,成宗十九年八月二十四日乙卯,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369页。在申叔舟的《保闲斋集》中,不仅收录有《赠黄主事瓒》《在辽东,闻黄翰林瓒往开原卫。因王玺寄信》《希闲堂诗序》等诗文,还有很多申叔舟与成三问在辽东的唱和之作。在申叔舟的《文忠公行状》中,也写有“正韵失传,时适翰林学士黄瓒以罪配辽东。乙丑春,命公随入朝使臣到辽东,见瓒质问音韵。公以谚字翻华音,随问辄解,不差毫厘,瓒大奇之。自是往还辽东凡十三度”(50)[朝鲜朝]申叔舟:《保闲斋集》附录,《影印标点韩国文集丛刊》,首尔:韩国古典翻译院,1988年,第304页。的字样。倘若说黄瓒没有接受申叔舟的音韵质正、协助朝鲜世宗朝整理汉朝对译文献的话,则不符合史料记载。参照黄瓒的履历及其在辽东谪戍地的状态等,笔者认为黄瓒只是因为在辽东逝世较早,主观上不愿意与外人多加交往,再加上朝鲜《洪武正韵译训》最终成书于朝鲜端宗三年(1455年),汉朝对译工作耗时较久,细节之处需要反复修改和推敲,这才导致黄瓒没有深入参与朝鲜世宗朝的《洪武正韵译训》等汉朝对译文献的汉音质正事业。

四、结语

本文以《明实录》《进士登科录》《吉水县志》《朝鲜王朝实录》等中外史料为依据,对15世纪朝鲜语学史上短暂出现过的吉水黄瓒,进行了较为系统的生平梳理和考证,阐明了他在朝鲜世宗朝《洪武正韵译训》等汉朝对译文献质正方面的作用。首先,爬梳了黄瓒的科举和仕途之路,阐明了黄瓒被周铨弹劾后,先后谪戍山西威远卫和辽东的史实;其次,通过考证黄瓒的学问造诣和明朝《洪武正韵》系列韵书的编撰情况,论证了黄瓒在朝鲜世宗朝汉朝对译文献编撰事业中的音韵质正作用,以期为今后中外学者的后续研究提供有益的线索和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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