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如海（二）

张琳

三、深夜遇狼

托娅一边忙活，一边琢磨：如果给小谷找个草原上的男孩子做朋友，小谷肯定会很开心。对，去跟安达说说看，那是个结实而开朗的男孩，上小学二年级，还会拉马头琴呢！

傍晚，托娅骑马踏过枯黄的草原，来到安达家的蒙古包，对安达和他的阿布（爸爸）必勒格说了自己的想法。

“好啊好啊！我知道上海，上海来的小朋友。”安达开心地蹦了起来。

第二天，安达就来蒙古包找小谷了，两个男孩一起跑出去玩。

“我爸爸说，你们都是‘国家的孩子，国家就是你们的阿布和额吉（妈妈）。”安达说。

这句善意满满的话却碰到了小谷心里那个难以解开的结：他知道上海福利院里的孩子都没有爸爸妈妈，都是孤儿，自己有爸爸妈妈，为什么会被送到福利院呢？一定是爸爸妈妈不要他了。现在安达这么说，让他感到委屈，感到丢脸。他不想搭理安达了。

安达毫无察觉，热情地提议一起玩内蒙古孩子最常玩的游戏“嘎拉哈”，小谷拒绝了。安达又温和地说：“我们玩摔跤吧？这是我们草原上的男孩子最爱玩的啦！”

男孩子最爱玩的？如果自己不玩，就说明没有男子汉气概……小谷只好硬着头皮表示要玩。

于是两个男孩子扭在一起开始摔跤。安达尽力地让着小谷，小谷也远远不是安达的对手。胳膊被扭疼了，又跌倒在地，这让小谷觉得又委屈又窝囊。

“玩摔跤就会摔疼，我额吉说，娃娃就是要摔着疼着才能长大，尤其是男孩子，更要摔摔打打，才能长成一个强壮、有出息的人。”安达说着就要拉小谷起来。

安达的这些话却像针一样扎着小谷：对，你有额吉，而我妈妈不要我了；我摔跤摔不过你，我是一个没出息的人……

小谷一骨碌翻起身就跑了。

小谷跑回蒙古包，一见到娜仁花，就一脸严肃地低声说：“娜仁花妹妹，我们一起坐火车回家吧！”

娜仁花吓了一跳，使劲摇着头：“不，这儿好，是新家，有额吉。”

“她不是你的亲妈妈。”小谷想拉住娜仁花的手，“跟我走吧。”

娜仁花躲开小谷伸过来的手，摇摇头，很坚定。

晚饭后，小谷看了一眼和托娅说说笑笑的娜仁花，悄悄地走出了蒙古包。

天色已经暗下来，小谷一边走，一边前后左右地看，辨别方向。朝四周看看，每个方向的草原都是一样的，看不出区别，要往哪个方向走呢？

蒙古包里，托娅收拾完锅灶碗盘，刚刚坐下来，娜仁花就说自己头疼、难受。一量体温，有点低烧。托娅给她吃了感冒药，幫她盖上被子，让她睡一会儿。

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候，娜仁花已经发烧到39℃多了，人也有点糊涂的样子。托娅慌了，拿起悬挂在门侧的猎枪就出了蒙古包，她要去几十里之外请大夫。

托娅骑着马在深夜的草原上飞奔。走出一程后，她忽然看见前面茫茫的原野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那个身影怎么这么熟悉呢？好像是——小谷！

马蹄奔腾，托娅很快就来到了小谷跟前。

“小谷！黑天半夜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托娅吃惊地叫道，她跳下马，一把抓住了小谷的胳膊。

“不要管我！”小谷立刻挣脱她，转过身就朝前跑。

托娅牵着马，追了过来：“小谷，听话——”

就在托娅叫声刚落的瞬间，左前方，几点绿莹莹的亮光闪动着撞进了她的眼帘。她的心猛然一紧，那是狼的眼睛！

“小谷，不要跑！你到我这儿来——”托娅尽量压低声音喊道，她不敢对小谷说有狼，怕吓着他。

小谷根本不听她的话，继续奔跑。

狼群显然发现了这两个正在奔跑的目标，它们以极快的速度逼近，那些绿色的光点在变大、变亮。

托娅只好放大声音喊起来：“小谷，有狼，别再跑了！”

小谷被托娅的呼喊吓住了，同时他听到了狼群低沉粗犷的嚎叫。他猛地停住，转身跑向托娅，寻求保护。

小谷跑到托娅身边，托娅紧紧抱住他。抬头一看，狼群离他们越来越近。她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冷静。尽管身上带着猎枪，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对狼群开枪。狼是草原生态重要的一环，它们吃食草动物，保住了牧草，维持了草原的生态平衡。狼身上还有牧民崇拜的特性，它们勇猛，有团队合作精神，还特别忠诚，也有浓厚的家族亲情，所以牧民是不会轻易朝狼开枪的。

此刻，狼群腾挪跳跃的身影更近了。托娅不得不端起猎枪，扣动扳机。枪响了，但枪口是对着天空的。她想先用这声枪响警告狼群，吓住它们。

狼群停住了片刻，但是很快又开始往前移动，危险的气息越来越浓。

她的马就在身后，一瞬间，她以闪电般的速度抱着小谷站起来，把他放上马背，迅速把缰绳塞进小谷的手中说：“抓牢，不要松开！”

她拍了一下马背。这匹马驮着小谷一扬四蹄，像箭一样射出去了。

小谷现在是安全的了，托娅心中的紧张和慌乱少了至少一半。她再次端起猎枪，眼睛搜索到了体形最大的狼头领，又是一声巨响。随着枪声响起，狼群混乱了，头狼并没有倒下，也没有传来狼中弹后的惨叫声——她没有射中！

这时候，一阵草原被踩踏的声音仿佛从地心传出，由远及近。转瞬之间，那些踩踏声已经来到她身边，只见必勒格和七八个牧民纷纷跳下马背，他们的手里拿着一些干草和木棍，在草地上扔成一堆，点起火来。

不远处的狼群盯着燃烧的火堆，静立了一会儿，集体转身奔腾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暗夜里。

必勒格的眉头蹙成了一团：“小谷不见了，我们正在到处找他。”

“小谷在我这儿。”托娅朝着远处使劲打了一个呼哨，又打了一个呼哨。

很快，黑暗的原野上出现了一匹马，马奔腾而来。到了近前，只见小谷趴在马背上，胳膊紧紧地抱住马的脖颈。

“小谷——”托娅几步跨到自己的马旁，抱起小谷，“没事了，已经把狼赶跑了。”

小谷一脸惊恐，红肿的眼睛看着托娅，一下子抱住了托娅的脖子，把头钻进她的怀里。“托娅额吉——”他叫了一声，然后号啕大哭起来。

托娅喜极而泣，轻轻拍着小谷，泪流满面。

原来，晚上高娃安顿孩子们睡觉时，才发现小谷不在蒙古包里，惊慌中她猜测：小谷会不会是和安達玩，跟着安达去他家了？于是骑马奔到了安达家的蒙古包。很快，整个四子王旗差不多都知道小谷不见了，牧民们全都起来找孩子了……

扬鞭策马，必勒格和牧民们陪着托娅向草原深处奔去，他们一起去请医生了。

四、我有两个妈妈了

夏天来临。托娅带着孩子们去了草原深处，她想让他们看看草原真实的情形。路途中，孩子们遇见牧羊人放牧着没草可吃、奄奄一息的牛羊，也看到了泪流满面地怀抱着饿死的小羊不肯撒手的大婶……

小谷的心里难过极了：我们每天在蒙古包里喝的牛奶和羊奶，就是从这些可怜的牛和羊的身上挤下来的，它们自己都活得这么不容易……

从这以后，小谷每次喝完牛奶都会把碗舔一遍，其他孩子也学他的样儿。小谷还主动帮着高娃给大家倒牛奶，每倒一碗，他都会对那个小伙伴说：“端好了哦，不要洒掉，牛和羊都很不容易。”

因为心疼托娅的那匹枣红马，小谷把自己分到的一碗牛奶留出一半来端给它喝。托娅见了满心的感动，告诉他：“马是不喝牛奶的，它们只吃草。”

小小的娜仁花则会把自己喝的水往蒙古包外的一小块草地上浇一点。“让小草们喝上水，赶紧长出来给牛羊吃。”她一边浇水，一边说。

托娅为了给孩子们省下一口吃的，时常自己饿着肚子，加上日夜忙碌，有一天她洗完衣服后昏倒了。小伙伴们商量好，以后大家从自己的碗里舀出一点，倒进桌上的两只空碗里。主食放进一只碗里，菜放进另外一只碗里。等两只碗都装满了，小谷就跑过去拖着托娅和高娃来到饭桌前。

“这是我们给额吉的饭——”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大声说。

托娅和高娃禁不住热泪盈眶。

有一天晚上，小谷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忽然对托娅说：“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托娅听了很意外，不是说送来内蒙古草原的上海娃娃都是孤儿吗？但她没有直接这样问小谷，怕触碰到他的心事和痛处，只说了一句：“不会的，天下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

小谷把自己被堂叔从家里带出来，领到上海福利院门口的事，对托娅讲了一遍。

托娅听后难过地把小谷揽进怀里，说：“爸爸妈妈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第二天，托娅就去了旗上，托人打听小谷父母的情况。

十多天之后，消息来了，经过和上海福利院联系，福利院又托人辗转了解，终于收到了小谷的堂叔写给福利院的一封信。信中说，小谷的父母生养的孩子多，在兄弟姐妹中，小谷是最聪明的一个，也是最瘦弱多病的一个。小谷的父亲患病，家里缺少劳动力，粮食严重短缺，父母担心年幼又孱弱的小谷难以健康长大。听小谷的堂叔说上海福利院有吃有喝，条件好，他们便流着泪托他把小谷送到上海福利院，希望孩子能在上海好好成长。

托娅得到这个消息后，心里一阵宽慰，喜气洋洋地带上小谷去骑马。她让小谷靠在自己怀里，在洒满阳光的草原上慢悠悠地走着、看着。

“小谷，今天托娅额吉要告诉你一个重要的好消息。”托娅说。

托娅把自己得到的情况细细说给小谷听了，最后她说：“小谷，你的爸爸妈妈不是不要你了，而是为了你能好好活下去，健康长大。”

“托娅额吉，”泪水从小谷的脸颊上淌下，“我明白了，原来爸爸妈妈是爱我的……我有两个妈妈了，你们都爱我。”

托娅知道这孩子心里的结打开了，她也在马背上默默地流着泪。就这样走了一会儿，托娅忽然扬起马鞭，在马背上轻轻一抽，枣红马放开四蹄，奔腾起来。它驮着一个心情舒展的孩子，还有一个满怀温情与喜悦的额吉，疾驰在辽阔的草原上，长风万里。

回到蒙古包后，小谷热切地说：“托娅额吉，给我起一个蒙古名字吧。”

“好啊！让我想想——”托娅说着，认真地思索起来，“叫巴图吧！巴图，汉语是坚强的意思。”

“这个名字我喜欢，巴图，巴图——”小谷摇晃着身子笑了，“托娅额吉，我还想跟安达和必勒格叔叔学拉马头琴。”

托娅喜出望外：“太好了呀！巴图真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