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山志补正《全宋文》《全元文》的版本价值*
——以明《罗浮志》为例

2023-02-25 14:35董存斌
图书馆研究与工作 2023年1期
关键词:博罗县罗浮山庆云

董存斌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湖南长沙 410081)

1 引言

明永乐年间东莞陈琏编撰的《罗浮志》[1]3-52中有许多材料可补全集、总集之缺,如吕冠南据《罗浮志》补曾枣庄主编《全宋文》四篇:陈洹《广莫庵记》、郑虚舟《罗浮景泰禅师说法偈》、陈申《题东坡先生杂书后》、黎道静《罗浮山冲虚观化缘疏语》[2];孙廷林据《罗浮志》补李修生主编《全元文》一篇:陈清溪《登山记》[3]。以上二位先生皆是以《罗浮志》补《全宋文》《全元文》缺收之文,对山志进行了挖掘,皆有所得,亦可证明山志的价值所在。今人虽以《罗浮志》补遗,却未对其所收文本细加稽考。笔者近日点校《罗浮志》,发现此书一些文章与他书所载有异,欲引他书校正山志之误,却发现有几篇文章当以《罗浮志》所收为优,可补《全宋文》《全元文》的文本脱误,今列于下,以资查考。

2 补正《全宋文》《全元文》

2.1 余靖《宫师颍川公留题罗浮山诗序》

《罗浮志》卷七载余靖《宫师颍川公留题罗浮山诗序》[1]28,其文如下:

道家品天下名山,称洞天三十六,福地七十二。又有十大洞天,而罗浮籍在十大洞天之七。其岫穴所通,远则峨眉,近则金坛,盖蓬莱之一岛,神仙之聚窟。岂独荣公侯之祀,擅登临之美而已哉?彼嵩少、终南、中条、太华,枕乎名利之场。故吟咏者日争,咀嚼含嗽,以贾声誉。而兹山磅礴海上,寂寥千载。自非安恬愉、乐幽静者,孰肯于名外摘词为不世之观乎?今宫师致政陈公,尝于咸平初,以太常丞领郡来此,帅其属而游焉。稚川炼药之区,景泰冥心之地,咸有留咏。观夫大人君子之存诚也。卷道而远迹,不羞于窘;遭时而调元,不谓之泰。所以托言寄意,安于道而已矣。故其解相印如脱屣,岂非素乐于闲旷者哉?博罗令黄君,以曳裾之旧而希其高。惜其粉字尘蠹,恐湮没而不纪。遂琢翠珉而刻之,以永其传。靖蹑屐来游,会其錾刻,因书岁月于右。中阁地居上方,幽境绝胜。长老德坚复为宗门之秀,故立石于中阁云。宋康定二年岁次辛巳七月日前知英州余靖序。

按:《全宋文》据《武溪集》《古今游名山记》录其文“道家品天下名山……因书岁月于右”[4]册27:16-17,后脱“中阁地居上方……余靖序”,共四十六字。《全宋文》所录文中亦有脱讹,“金坛”二字前脱六字“远则峨眉,近则”,“登临之美”后脱“而已哉”三字,“为不世之观”前脱一“词”字,“咸平初”后脱“以太常丞”四字,“闲旷”二字后脱一“者”字,此篇共脱六十一字,皆当补之。

《全宋文》所录文中讹误共三处[4]册27:16-17,皆当依《罗浮志》本,以下一一辨之:

(1)《全宋文》:“其岫穴北通金坛。”据《罗浮志》作:“其岫穴所通,远则峨眉,近则金坛。”可知《全宋文》脱字甚多。又因其文脱漏,以致“其岫穴所通金坛”句意不通,只得以金坛在北,将“所”字改为“北”字,此为误改。故当以《罗浮志》所载为是。

(2)《全宋文》:“岂独荣公侯之祀,擅登临之美乎?”点校者后注:“原作‘已’,据傅校本改。”此二本皆失考。据《罗浮志》作:“岂独荣公侯之祀,擅登临之美而已哉?”可知《全宋文》所据底本与傅校本皆脱“而”和“哉”两字,《全宋文》所采底本作“已”是正确的,傅校本作“乎”是错误的,而点校者又从傅校本误改“已”为“乎”,故今当据《罗浮志》改。

(3)《全宋文》:“岂不素乐于闲旷哉?”据《罗浮志》作:“岂非素乐于闲旷者哉?”此文为颍川公诗序,“其解相印如脱屣”指的即是颍川公。后面一句《全宋文》先脱漏“者”字,后误改“非”为“不”,使得句意与原文不符,今据《罗浮志》改。

2.2 白玉蟾《罗浮山庆云记》

《罗浮志》卷八载白玉蟾《庆云记》[1]33-34,其文如下:

孝宗即皇帝位,以淳熙元年十月十五日,命惠州守王宁奉诏,有醮于罗浮山,山即十大洞天之一,而朱明耀真之府也。先是,唐天成中,此洞天府忽出古剑,其上篆文已应太祖皇帝丁亥圣君出之谶。国朝以来,时遣中使致金龙玉简之敬,岁修国醮,箸为甲令。是日也,御香荐上,蒇事荐诚,步虚声闻,环珮作序,天容绀碧,风日清美,珍禽舞,驯虎悦,仙花瑶草,满洞芳妍,醮坛之西北隅,有五色光华出焉,上亘霄昊,是谓卿云,轮囷郁丽,华景缤纷,中有金龙,回翔蓊郁,天人交庆,实应太平。夫太平,无象也,然而瑞庆大来,亦于其人,不于其天。天意以之昭格,山川于焉出云,云物精祲,犹登台以课之,建官以纪之,秉笔以书之。自祥符初,泰山庆云现,今焉复应,猗欤盛哉!河清岳润,信有其时,奉醮漕臣,绘图上之,踰年有旨,命礼部凡遇郊恩,给降度牒,以批戴其年劳者,使修香火,永为典故。宝庆丁亥,道士邹师正该覃恩霈,州宦檄之知冲虚观事,兴怀休符,命为记文,而系之以铭曰:“太祖之潜龙也,古剑出焉;孝宗之飞龙也,庆云翔焉。剑所以化龙于地,云所以从龙于天。《易》曰:“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万物睹。”

按:《全宋文》据《琼琯白真人集》录有《罗浮山庆云记》,后注:“又见《罗浮志》卷八[1]33-34、康熙《罗浮山志外编》卷一一、乾隆《博罗县志》卷一三、《广东文征》卷六二。”[4]册296:259-260《罗浮志》所录之文,与《全宋文》《罗浮山志会编》等本字数相差无几,而内容相去较远,与《全宋文》本有异二十余处,难断何本为优,《罗浮志》本或为未定之稿,未详其所本。《全宋文》凡例中说:“一般异文不出校”[4]册1:13,故二本差异,不再补注。此文有两处可确定的错讹,今辨之如下:

(1)《全宋文》本:“步虚升闻。”《罗浮志》《罗浮山志会编》作:“步虚声闻。”步虚为道教科仪名词,指斋醮时道士唱经礼赞。李白《题随州紫阳先生壁》诗:“喘息飡妙气,步虚吟真声。”王琦注引《异苑》:“陈思王游山,忽闻空里诵经声,清远遒亮,解音者则而写之,为神仙声。道士效之,作步虚声。”[5]施肩吾《闻山中步虚声》诗:“何人步虚南峰顶,鹤唳九天霜月冷。”[6]“步虚声闻”意为道士唱经礼赞声音,前人诗文中多有使用,而“步虚升闻”之意不可解,故“声闻”误为“升闻”是音同致误,当以《罗浮志》为是。

(2)《全宋文》本:“建宫以纪之。”《罗浮志》《罗浮山志会编》《古今图书集成》本作“建官”。“建宫”意为修筑宫观,“建官”则指设置专职道官。《罗浮志》载《度牒题名》对“庆云现”一事记载甚为详细,“乃淳熙甲午,守臣王宁,奉祀于山,而庆云起于祠所,五色轮囷,兹实太平之应,绘图奏上……赐冲虚观道士一员,专修祠事,猗欤休哉,所以报神之意厚矣。”[1]42都没有提到设立宫观之事,只有特赐一名道士员额,专门负责祭祀之事,当以“建官”为是。

2.3 唐古台《登山记》

《罗浮志》卷八载徐心远(代作)《登山记》[1]37,其文如下:

罗浮第七洞天,乃穉川葛仙炼丹之所,余因分治惠阳,体覆灾伤,览辔峰前,获睹天南仙境,首登冲虚、明福二观,祝君皇万寿,郡有望儒徐心远,约之同行,如期而至梅花村。心远以老倦趼足不能从焉,余遂摄衣而上,由邝仙石历伏虎岩,盘礴于八仙石上,穷一日之力,蹑屐飞云之巅。是日也,宇宙澄清,沧海一碧,瓣香致敬。须臾,云生足下,雾霭天低,倏有双凫翔舞其上。日之夕矣,于是编竹为庐,席地一宿。次晓,披蓑带雨而下,木客长啸,彩禽来集,望石楼,漱水帘,憩梅屋,寻仙仗,观药槽,出松关,遇心远于斯。惠余以诗卷,披云一笑而回,从余者,书吏周伟、徐英,博罗县令刘亨,因书以记其会。时元贞乙未仲冬二十日,前行御史、佥海北广东道、肃政廉访司事,唐古台书。

按:《全元文》据《博罗县志》卷一三,仅录有“余因分治惠阳”至“元贞乙未仲冬二十日”[7]218,前缺“罗浮第七洞天,乃穉川葛仙炼丹之所”十五字,后脱“前行御史、佥海北广东道、肃政廉访司事,唐古台书”二十字。《全元文》据《博罗县志》所录的文本中亦多有脱漏,“惠阳”二字后脱“体覆灾伤,览辔峰前”八字,“仙境”后脱“首登冲虚、明福二观,祝君皇万寿,郡”十四字,“心远”二字后脱“以老倦趼足”五字,“飞云”前脱一“蹑”字,“于是”前脱“日之夕矣”四字,“惠余”前脱“于斯”二字,“诗”后脱一“卷”字,“元贞”前脱“从余者,书吏周伟、徐英,博罗县令刘亨,因书以记其会。时”二十二字,共计脱漏九十二字,今当据补。另有一处讹误:

“飞云”二字之前,《全元文》录为“履飞云之巅”,《罗浮志》作“蹑屐飞云之巅”,据赵汝驭《罗浮山行记》:“山之麓,有门曰‘屐云’,表飞云之屐,始从足下也。”[1]34知罗浮山麓有“屐云”的一地,就得名于古人着登山屐攀登飞云顶自此出发,“蹑屐”当为叙述登飞云顶的语典。又有余靖《宫师颍川公留题罗浮山诗序》:“靖蹑屐来游,会其錾刻,因书岁月于右。”[1]28也称“蹑屐”,可为佐证。因此,《全元文》所录脱“蹑”字,又因形近误“屐”为“履”,当据《罗浮志》改。

在提供更完整的文本之外,关于这篇《登山记》的作者,《罗浮志》也提供了另一种说法,即此文为徐心远代作,唐古台书写,其作者不是唐古台。我们以为《罗浮志》所载更准确,一是因为陈琏为明初人,近于其时;二是《罗浮志》所录文本为全篇,所提供的细节更加详细,故而此文作者当以徐心远为是。徐心远其人于史无载,迁客赵必象有《避地惠阳鼓峰用徐心远韵》,当即一人,可知心远确为当地望儒。

2.4 赵孟杰《醮山记》

《罗浮志》卷八载《醮山记》[1]38,其文如下:

至大元年十月,惠州路同知完颜可山,经历韩良,遵国家旧典,率僚寀祀罗浮名山,上祝天子万寿,下祈民福。

自梅花村步飞云顶,四顾寂廖,山簇水萦,暮霞绽日,金璧交粲,白云如毡,下隔尘世。已而夜转星移,海曙晓出,金盘簸弄,锦彩摇曳,目不可极。乃自石楼而下,憩宝积,诣冲虚,命道录黄菊岩等蒇祀。祀毕,阴云流布,么凤幽鸣,油然雨意,见者鼓舞,百姓悦孚,释子亦合掌赞叹,一时之盛举也。

捐俸协恭者,路达鲁、花赤、怀远府判、王屋山、推官郭深甫、知事辛德新、提控雷实齐、路教授聂俨山、应办路吏谢子安,偕行者,僧录谢大云、道判周樵隐、学正萧如春、教谕王谦翁、张履桥、利心村巡检罗子锦,同知舍人元吉侍、俨山既为青词,遂令博罗县尹赵橘隐记而为之书,时既望也。

按:《全元文》据《博罗县志》卷一三,仅录有“至大元年十月”至“一时之盛举也”[7]206,缺漏“捐俸协恭者……时既望也。”共计一百一十字。此为点校者失考于《罗浮志》,今当据补。其中《全元文》所载文字中亦有阙文两处:

(1)“率僚寀祀罗浮名山”,《全元文》本“罗浮”后脱“名”字,录为“率僚寀祀罗浮山”,虽仅一字之缺,亦当据补。

(2)“百姓悦孚,释子亦合掌赞叹”,《全元文》本脱“释子亦合掌赞叹”七字,当据补。

《全元文》据《博罗县志》:“已而夜转星移,海曙日出”,《罗浮志》作:“已而夜转星移,海曙晓出”,这种异文难以判断应遵从何本。将《博罗县志》所收文本与《罗浮志》对校,可以发现《博罗县志》所收文本为节本,与《罗浮志》所收全本内容相差很多,如《博罗县志》收王胄《狮子庵记》只有不到四百字[8]卷13,《罗浮志》收王胄《狮子庵记》有近八百字,其中内容多有简省。像这样的异文在《全元文》中有多处,异文本身并不影响原文的意思,因此在没有校本的情况下很难发现。《全元文》所据的底本《博罗县志》即是删节本,《罗浮志》所收皆是全本;《罗浮志》成书在明永乐年间,远早于乾隆年间的《博罗县志》。因此我们认为在《全元文》中,《罗浮志》与《博罗县志》本所载有异者,皆当以《罗浮志》为优。

3 结语

在今天这样的学术大发展的时代,不断有最新总集编纂出版,为文学和史学研究者广泛征引和运用。文献资料的准确性是文史研究的前提,总集往往由于其卷秩浩繁,其中不免有个别疑误,选择善本对总集进行补正是不可忽视的基础性工作。我国现存近万种旧方志是总集补正工作的渊薮,地方志中保存有大量文学和史学材料,文学研究者在利用地方志的过程中,往往都是以寻找新材料为目的,而忽略了地方志中文学作品的版本价值。以《罗浮志》为例,今人虽以《罗浮志》补遗,却未对其所收文本细加稽考,在看到《全宋文》等总集已收录某篇之后,就不再对文本进行细致考查。如果忽略其版本价值,地方志的研究就必然会流于表面。《罗浮志》是一本不足四万字的小书,却可以补正《全宋文》等总集所收文本的缺陷,因此地方志价值的挖掘应当以细致的整理为前提。有学者提倡:“对方志辑佚,应该具体到每个州(路、府),由熟悉地方历史文献的学者单独辑佚,能最低限度减少错漏。”[9]不仅辑佚方志应当如此,对于地方志的利用也应该建立在整理的基础之上,从具体整理工作中发掘地方志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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