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儿响叮当

2023-02-28 09:26杨立英
思维与智慧 2023年7期
关键词:响铃馋嘴宝儿

◎ 杨立英

上班途中,遇到一位骑单车的女孩,她穿着紧身衣服,扎着马尾辫,丢下几声清脆的响铃,从我身边一掠而过,像笔直的一条线,人走出好远,铃声还在半空飘。

我也曾有一辆单车,是刚参加工作时,父亲买给我的。粉红的车身,高高的车把,弯曲的大梁,清脆的响铃,满足了我对单车的所有梦想。我骑着它风驰电掣,学父亲年轻时的样子,拨动车铃,洒下一路“丁零丁零”的声响。

那时,我家住在黄河坝湾,一条幽长的坡路直通家门。周末父亲回家,骑车从大坝的斜坡上俯冲而下,风从他的脊背钻进去,将白色的衬衫鼓起一叶帆。乘帆而归的父亲,在一串清脆的车铃声中,仿如从天而降,把我隐藏了一周的快乐唤醒。

我和弟妹们像一只只欢快的麻雀,一哄而上,推着父亲的后车座往家跑,父亲乐呵呵地抓紧车把,控制住方向。车子停放后,我们开始翻找吃食,母亲呵斥:“真是馋嘴的猫。”父亲护短说:“馋嘴,算不得毛病,正是蹿个头的时候,身体需要。”父亲对自己节俭,却从不肯委屈我们,有次母亲把捡拾的几斤花生偷偷换了钱,父亲心疼地絮叨了好些天:“不该卖,该给孩子们炒炒吃。”

其实,小时对周末的期盼,不仅仅因为父亲的车铃声里藏有几块高粱饴或几个苹果,更多的是因为父亲的车铃声,能让一家人快乐的细胞复活,让沉闷的生活增添些新鲜劲。父亲给我们讲外面的事,讲他学校的事,拿些匪夷所思的问题考我们。

那时的父亲儒雅帅气,雪白的衬衫,匀称的五官,温和的性格,周身散发出一种魅力。如同他的车铃声,不急不躁,清爽沉稳,让人觉得温暖而踏实。与我们几个调皮的“抹鼻子酱”孩子,很有违和感。但父亲从未嫌弃,把我们当作手心里的宝儿。

我6岁那年,脚踝生了个大脓包,医生说是结核,脚恐怕保不住了。不甘心的父亲发挥他的聪明才智,把装小猪的长柳条篓子改成摇篮,铺上小被子,让我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载着我四处求医。遥远的路途,父亲不时拨动几声响铃,丁——零,丁——零,清脆的铃声,愉悦着心情,仿佛他带着的不是一个“小麻烦”,而是一块宝儿。在父亲的铃声里,我快乐地数着天空中的飞鸟,行走的云朵,倒行的大树,全然忘却了疼痛。

有次父亲载我去换药,因着急有事,问我不绑篓子行不?我当然说行,因我早已烦透了那只篓子,特别是上次去医院,一陌生男子伸长好奇的脖子,瞥向篓子内,继而惊诧地嘀咕:“是个孩子,还以为是头小猪呢!”我忍住疼痛,翻了他好几个白眼。当我坐上父亲的后车座,全然忘记了他的叮嘱,好奇地望着路边的一切,惊叹与躺着见到的景象全然不同。我兴高采烈地指指点点,突然一个坑洼把我从车座上抛了下来,我不记得当时摔没摔疼,只记得父亲惶惶地停车把我抱起,眼里满是疼惜和愧疚。

多年以后,父亲那满眼的疼爱一直温暖着我,那条路上的风和鸟儿,还有清脆的铃声,每一次回望,都会唤醒我许多遥远的思念和幸福。

初中毕业那年,父亲建议我参加中专考试。那时的小中专如凤毛麟角,我没有信心,一直声言自己不行。父亲说:“我家丫头,还怕输?不敢去试试?”倔强的我被激恼:“试试就试试。”在父亲的激励下,我一改贪玩的毛病,把时间的发条绷得紧紧的,但感觉结果并不理想。发榜那天,我阻止父亲去看结果,他假借赶集还是偷偷去了县城。八月的太阳像个炙热的大火盆,中午父亲顶着最毒辣的火盆回来了,他的车铃声一改往日的低调和沉稳。“丁零零,丁零零”,铃声把树上的鸟儿都惊飞了。母亲踮着小脚跑出去问:“考上了?”“真可惜了,你猜差了几分?就一分!”父亲的惋惜声,让内心早有准备的我还是瞬间跌入冰谷,眼泪顺颊而下。而父亲却在一旁偷着对母亲挤眉弄眼,然后用三个字把我从冰谷里捞了上来。“考上了!”那一刻,说谎的父亲,比他清脆的车铃声,还要让人欢喜。

父亲常说,遇事要多往宽里想,多往好处去努力。无论生活的压力多重,父亲总会想尽办法撕开一角,将重压藏起,拨动他的响铃,让快乐的光透进来。

如今,那辆载满我童年的自行车,早已不知去向。父亲也已离我而去,而人到中年的我,已经脱离了自行车相伴的生活。但每次回忆儿时的情景,父亲的车铃声就会悄然浮现。是父亲教会了我在繁杂的生活中,学会拨动一串响铃,让快乐的音符注入心田。那一声声清脆而富有情感的铃声,是我心中永远不会消失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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