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认同视域下田汉新编历史剧的独特价值论析

2023-03-24 12:32黄金萍
广西教育·D版 2023年11期
关键词:关汉卿历史剧田汉

黄金萍

(长沙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100)

有“中国易卜生”之称的剧作家田汉是我国现代话剧及戏曲改革最为重要的先驱者与奠基人。他一生创作戏曲27 部、话剧63 部,此外还有大量电影、翻译、诗词、文艺评论等作品。就戏剧创作而言,他不但在现实题材戏剧的开拓方面功绩卓著,而且在历史题材的戏剧创作上独树一帜。历史题材戏剧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文成公主》《关汉卿》《谢瑶环》,都在民族文化认同书写方面树立了典范性标杆。田汉以诗人的情怀带着强烈的创作激情,以严谨的历史研究态度,创作出具有独特历史写作题材的中国现代历史题材戏剧,在中国现代历史题材戏剧的转型探索之路上留下了精彩的一笔。

一、文化认同与新编历史剧

田汉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将主要精力集中于新编历史剧的创作,并与郭沫若、曹禺等优秀作家一起将当代历史剧创作推向到一个全新的高潮。一般来说,1966 年之前的当代历史剧主要包括25 部作品,其中富有代表性的有郭沫若的 《蔡文姬》《武则天》,田汉的《关汉卿》《文成公主》,曹禺的《胆剑篇》,老舍的《神拳》等[1]。这些历史剧大部分创作和发表于1958—1962 年间,创作主体都是现代的剧作家,这批历史剧的成功创作在20 世纪中国文学史占据着一席之地。

近年来对新中国文学中新编历史剧的研究,依然较多地集中在作家作品的时代风格与政治价值方面,尤其是集中在对作品内容的思想性研究上,而对于历史剧作为一个整体,特别是在文化认同的大背景下,历史剧究竟是如何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并进行现代性转化的,还缺乏更加充分的研究。我们不禁要追问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不同时期的作家能在短短的四五年时间里,迅速形成一个历史剧创作的高潮? 而且这些创作风格完全不同的作家们何以在历史剧创作内容与形式上出现了惊人的一致性? 过去人们常常强调的是政治因素与时代影响,但在笔者看来,深层次的文化认同才是当代第一个历史剧创作高潮得以形成的重要原因。

文化认同的前提是民族认同,要想有文化认同,必须先要有民族认同,即认同民族的独立性、认同民族的独特气质和个性。“文化认同”主要有三个规定:首先,它指具体的文化主体(个体、群体、民族国家)对自身文化的确证;其次,它也指与之同在的他者(他人、他群体、他民族国家)对自我确证的文化的承认、容受和接纳;其三,自我确证的文化之所以能够得到他者的承认、容受和接纳,是因为自我确证的文化不仅发散出强烈鲜明的个性和独特性的风采,更彰显出普遍性光芒。前者突出文化认同的秘密在于该文化本身的独特魅力;后者突出文化认同的秘密在于该文化自身的普世性、开放性和激励性[2]。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的文学创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够反映该国家和该民族的民族气质和他们的价值判断,也能反映其历史和现实,同时也是其文化认同的重要载体。

新编历史剧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文学载体,对内可为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提供可资借鉴的典范性样本,对外可为中国国际舞台形象构建与中国文化传播提供精神资源。田汉新编历史剧的研究,从内容上看,田汉新编历史剧彰显了人民本位立场,历史剧可以成为现代国家形象构建与转型的精神资源;从方式上看,传统历史剧的改编与创作、对历史人物精神的挖掘与继承,对历史事件的反思能够凸显作家“古为今用”的时代诉求;从效果上看,历史剧有着深厚民间基础与讲演文学优势的历史剧,在现代国家形象传播中可以进一步为“文化中国”形象的建构添砖加瓦[3]。

往深层次上看,当代文学第一个历史剧创作热潮的文化认同书写有着两方面重要的意义:一是在历史剧集中爆发的形成过程中,它起到一种凝聚力与号召力的作用;二是它对历史题材文学的审美特性构成一种特殊的张力,并深深影响新时期历史剧的繁荣与创作程式的规范。质言之,文化认同对当代历史剧的形成、拓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关于历史剧的文化认同研究,目前还有较大的学术研究空间。从文化认同角度探究中国现当代历史剧的深层文学特质与历史魅力,能拓展当代历史剧的研究空间与视域。

今天我们站在新时期回顾60 多年前的文学现象,必须跳出政治与艺术二元对立的评价模式,依据福柯的“知识考古学”从话语理论视角,从历史唯物主义切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新编历史剧,重看它的文学史意义和研究价值。历史剧作为一种特殊的历史叙事,史剧家们选择富有时代意义的史实、人物,在独特的历史情境中,掌握一定的叙事策略,运用相应的叙述规则,进行艺术化处理,公允评判历史事件的荣辱得失,起到以古讽今的目的。无论是《文成公主》《谢瑶环》还是《关汉卿》,无论是文成公主的神圣和亲使命意识还是关汉卿的崇高知识分子忧国忧民情怀,都在田汉笔下一一复活,这就像美国学者康尼尔·李德所说的:“历史的车轮将在兜转一圈以后重返原地,眉宇间深藏智慧的荷马又将苏醒过来。”[4]

二、田汉新编历史剧创作的文化认同渊源

现代文学理论认为,文学创作的本质在于意义的建构,具体到当代历史剧创作来说,由于历史与艺术真实完美统一的知性要求,其出发点与归宿都应该是本民族传统文化的重新建构。田汉的两部代表性历史剧创作,从本质来看,关注的焦点之一显然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形象的现代传承与发展,思考的重心也是在不断移易的时代语境下,民族成员如何界定本民族的过去、现在、未来的问题,解决的是民族成员在重新建构、阐释自我身份的过程中所必须回答的根本价值立场问题。如果遵循美国学者詹姆斯·凯瑞的理论视角,把文学创作更多地看作是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当代仪式”的话[5],那么,田汉历史剧创作作为文化建构的特殊仪式,其指向的核心意义与深层价值,就是借助本民族文字,一次次树立为全体参与者所共同尊奉的“文化信仰”。由此可见,田汉的新编历史剧作为民族审美文化形象建构的重要形式,其目标显然比一般历史题材剧更为高远,它使得创作行为不仅仅满足于古代知识与智力信息的传递,而是朝着建构并维系有秩序、有意义的中华民族文化传统而努力。

田汉是杰出的人民艺术家,他以其赤子之心与浪漫情怀创作了近千万字的作品,成为中国戏剧界先驱者,文化界的优秀领导。他不仅是杰出的诗人、词作家、戏剧家,同时还是著名的艺术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田汉在22 岁创作话剧《灵光》《歌女与琴师》并上演。1930 年加入“左联”,成为左翼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1932 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不久后田汉创作了以抗日战争作为题材的独幕剧《乱钟》,鼓励青年联合起来抗击日本侵略者,1937 年初创作了不屈民族精神的话剧《卢沟桥》,为民众抗日救国呐喊助威。他作词的《义勇军进行曲》成为新中国国歌歌词;1949 年以后,田汉创作了以《关汉卿》为代表的多部历史剧,他用文艺创作书写自己的情志与抱负,他是一位紧跟时代步伐、心系人民、心怀革命、具有浓厚的家国情怀和伟大的爱国主义精神的文艺家。谭仲池在传记《田汉的一生》中曾对田汉的精神做出高度概括:“一是对艺术的热爱与执着,二是服务于人民大众的真诚……他的爱国主义革命激情,追求自由光明的坚定意志,顽强不屈的斗争精神和赤诚、坦荡、热烈、豪爽、浪漫的诗人气质。”[6]这种概括,无疑是较为全面的,特别是凸显了田汉最大的主体创作精神——诗人气质。回顾田汉在生命最后十年的历史题材戏剧创作中,为什么作者晚年会将主要精力转向历史题材的戏剧创作?为什么选择的对象会是女性(文成公主、谢瑶环)以及古代知识分子(关汉卿)?作者借助这些历史人物想表达的文化立场到底是什么? 带着这些问题,本文探隐索微,试图找寻隐藏于历史之中的准确答案。

有批评家这样评价田汉的主体意识与传统文化态度:“田汉一方面不畏艰难地积极倡导新兴话剧,一方面独具慧眼地看到了中国传统戏曲的美与价值。”[7]他的历史剧创作与时代脉搏同步,同时海纳百川,兼容并包。他的创作与时代脉搏、民族命运、祖国前途、人民情感紧密相连。田汉创作的历史剧有自己独特的立足点,不仅对内继承而且对外吸收,把古今中外有益的艺术经验都巧妙合理地运用到自己的戏剧创作中。他的戏剧创作贯穿了整个20 世纪的戏剧发展史的主要阶段,田汉一生努力想把话剧发展成为一门最富有中华民族特色的艺术,并且坚持不懈地地为话剧民族品格的形成贡献力量,他的一生当之无愧的称作一部鲜活的话剧史,田汉也成为一位融汇中西的话剧大家,被誉为“中国的戏剧魂”。还应该看到,当一个作家主体意识在创作中得到强化,外在因素对于文学创作的影响势必会弱化,主宰文学艺术则主要凭仗作家本人的学识、气质、修养等个性化因素。特别是从《关汉卿》和《谢瑶环》中,我们可以看到作家与生俱来的诗人气质以及博古通今的艺术修养。追索田汉的文化背景,可知其从小精心研读中国古代经典作品,接受良好的传统文化熏陶; 经过现代教育思想,拥有现代精神和现代思想意识。另外,从其音乐歌词、现代诗歌、小说散文上的成就可窥见其精湛的艺术修养及多方面的艺术才华。当这些素质凝结便为作家创作历史剧提供了寻求突破和创新的空间。

谈及田汉新编历史剧创作的主体意识与诗人气质,还得从田汉的戏剧创作主张谈起。在田汉看来,现代戏剧家对于中国传统戏剧固然要有选择性的传承,但更需要创造性地改造。“传统戏剧不独不能和我们的时代和生活共步调,甚至根本不反映我们的生活,何论我们的愿欲与苦闷”[8]。从这种鲜明的创作态度可知,田汉对现代戏剧的创作,突出了现代作家的主体创造精神的。他主张要“尊重中国的传统,以现有的‘京剧’乃至‘昆剧’为根据寻觅其没落之径路,阐发其原有或应有之精神,对于其形式施以改造,或是大量吸收新的要素”[9]。田汉还提出了“新国剧”的概念。在戏剧中的民族性与现代性问题上,田汉既不是固步自封,也没有全盘西化,他以自己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刻理解与留学时对西方思潮的审察,以开放的心态对待中西文艺的要素,促进中国现代戏剧的成功转型,这其中,田汉独立的人格精神与自觉的主体意识无疑起到了重要的引导作用。也正因为如此,田汉将中国传统戏剧中的中国化元素,如:诗化的语言、传奇的故事性,浪漫的抒情性等,同西方文学中的现代派艺术手法,如:唯美主义、浪漫主义、感伤主义等巧妙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具有独特中国风格的社会剧,备受当时广大时尚青年追捧,而且也深深影响到了新中国成立以后的历史剧作品,这就使得田汉在中国戏剧界独树一帜。

从作家主体意识层面来看,创作于1958 年的历史剧《关汉卿》比同时期创作的《文成公主》更具有特立独行的诗人气质,是田汉戏剧创作的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他在创作之前研究了大量关于元代杂剧和关汉卿的史料,创作中在尊重基本史实的原则上,发挥诗意般的审美想象,运用细腻委婉的笔触,成功塑造了一位纵使失去了人身自由,仍然奋力反抗,勇于和权贵做斗争的“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似的坚毅形象。这既是对历史人物的挖掘与诗性认同,也是田汉的耿直性格与正义精神的描绘与定位,也是他终生执着并倾情于戏剧的一种精神再现。

他对自我性格和信念的体认,体现在正统历史剧《文成公主》创作过程中,田汉不自觉地体现出一贯的诗人气质,该剧极具古诗意韵、语言优雅、文字清丽。他的剧作始终弥漫着诗一般的浪漫气息,田汉的历史剧也几乎都有着诗意般的浪漫,丰富的抒情性,这与田汉对传统古典文化浸染与吸收有很大的关系。从《南归》到《关汉卿》,田汉作品一直延续了其诗化的抒情创作方式,在话剧中将诗歌与音乐融合,继承古典戏曲的音律风格,话剧中融入古典雅致的曲词。将浪漫抒情的诗性风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三、结语

总体来看,田汉对戏剧创作及其改革的激情从未消退,最为明显的是他原初秉持的浪漫情怀成为他17 年历史剧的基本艺术特质,甚至说在他晚年因为创作《谢瑶环》而被批斗、含冤下狱之时,面对这样严峻的人生命运,田汉依然保持着坚强执着的诗人气质。尽管阶级意识以及政治观念是他17 年历史剧的主题,然而他那“现代关汉卿式”的知识分子良知与品性从未缺席,相比其他剧作家更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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