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滋味的日子

前些日，我确诊了新冠，高烧过后突然失去了味觉和嗅觉。这种感觉很不妙，闻不见任何味道，过上了毫无滋味的日子。咖啡没咖啡味儿，肉没肉味儿，菜没菜味儿。一下子整个脑壳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罩住了一样，每日都恍恍惚惚。

人一旦吃不出香味儿，会体验到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感觉做什么都没力气也没劲儿。一连两个礼拜下来，竟过得毫无活力且索然无味。得了这种怪病，才知道能吃上一顿有滋味的饭菜有多重要。能吃出豆角和黄瓜的区别，能喝一杯茉莉花茶并体验它的清香，能品尝出食物搭配在一起的微妙层次，是一件幸福的事。吃饭和呼吸很像，在日常中会被我们忽略，真出了问题很是要命。这些最基础的事，反而承担着最关键的使命，释放着最强的活力。

很多人说，人活着要找寻意义，要有高尚的信仰。这些说法本身没有问题，但听的人在实践上会出现偏差。比如何为信仰的高与低，什么样的意义才算做是真正的意义。这些看似宏大的目标反而容易让人蹉跎时光，很容易为了追求目标，而落入了形式主义，无法带着活力与觉知融入生命，感受日常。

有些人用知识武装自己，而知识是散的，缺失底层的联通与领悟，知识不过是堆砌的装饰。有些人用爱守护自己，想办法将很多人留在自己身边，看似热闹非凡，可关系本身是不稳定的，一旦出现问题很多人又难以承受。我们总想着，在人生行进的路上，多给自己武装些东西，以免落入贫穷与孤独。可人生里，动荡是常客，所以才有各种祝福。对于每一日生活专注的体验和自省，类似于一种持续且稳定的成长。这种成长像是给生活加一个软垫，在每一件事前，给自己一个察觉的过程。这样的体验有助于以一种平常的心态，宽容地看待从身边经过的事物。当动荡来临，才不会着急抓住什么救命稻草，才不会随风沉浮。

由于我们的追求大多是对结果的追求，往往会好高骛远，专注于远方，而忽略了一蔬一饭的有趣细节。可不幸得了失去味觉和嗅觉的病症后，对“普通和平凡”有了真切的认识。吃饭这个最平凡的小事，如果每次都能用心体会，体会这酸甜苦辣咸，体会味蕾上的无穷变化，难道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吗？而且这份有趣一天三次，天天都有，这本身就是自然对每一个人的馈赠。如果将这每一顿饭都仔细地吃下来，体验下来，也是一种有趣的人生修行。不论是对金钱的欲望还是对成就的欲望，本质上没有差别，都是向外的求索，而外在事物通常是不受控的，有时求而不得，时常事与愿违，所以烦恼自然而生。从浮躁到意识清醒，需要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成长不应当只是经验的积累，更应该是专注地体会生活点滴，从中慢慢打磨出洞察力，体察内在心理与外在事件背后的联系。也就是说，终有一天，我们能专注地享受生活，却同时出离生活，不轻易迷失于外物。

现在我住的小区在郊外，周围有一个小村子，我经常去村子里喝早茶。小小的村落，有好几家早茶店。每次去，店内生意兴隆，村民一桌桌相围，谈天说地，一聊就是一上午，闲适得很。我常常在想，到底是我这个大城市长大的人活得更好，还是他们活得更好呢？答案很明显，他们一定更快乐，是一种有趣的活法。人的快乐其实挺简单，就是在一个熟悉的环境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几个定期能聚在一起的朋友。我能感受到这些围坐的人们有一种强烈的幸福感。而大城市，充斥着各种看上去很合理的价值观，还有各种行业里的榜样。往往生活在其中的人，容易受到更多的诱惑，内心会生出波动。追求本身并没有错，然而不幸的是，很多人在追逐的过程中既没有享受到作为和平年代的生者的小幸福，也没有最终走向所谓的成功，而是在追逐中迷失了心智，陷入了不幸的循环。

看到这些忙着享受生活的村民，我很羡慕他们悠闲自得的心态。然而，我知道我不可能也搬到村子里去，真正起作用的不是生活环境的转变，而是内在环境的转变。我们所有的经历都需要通过个人的感官去体验，真实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讲都是不纯粹的，都加上了我们的有色眼镜。所以说，我们看到的每一件事，都是我们内在的投射，不是事物本身的样子。这副眼镜，是清透的还是朦胧的，是需要我们沉下心来去打磨的。这是一个漫长且需要时刻自省的过程：体会饭香，珍惜健康，体悟生活冷暖，把加之在身的精神重担一一放下。在清醒的意识下，热切地体验追逐的过程，并專注平凡的点滴所带来的有趣，让生命每时每刻都在绽放。

没滋味的日子，也是一种体验，体验失去。通过失去，体会到生命里最理所当然的那些事，其实多么有滋味，每一餐都是一份馈赠，需要用心感悟。

臧蔓简介

臧蔓

原名藏小曼

青年艺术家。

自由撰稿人。

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硕士学位。

工作生活于北京。

不局限于媒介的使用，

以开放的心态重构充满奇幻与未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