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内心、灵魂与万物之间的“偶发事件”

2023-06-25 22:16杨献平心亦
诗歌月刊 2023年5期
关键词:偶发事件灵魂故乡

杨献平 心亦

1.缘何写诗?

杨献平:参军到西北的巴丹吉林沙漠,在古老的弱水河旁边,躺在月照黄沙的营房里,我忽然想起,几年前,居然写过诗。第一次离开故乡到异地之后,我深刻体验到,诸多的事物在各自的位置坦荡而神秘地运行,每一种事物都是那么丰富、幽邃和深阔,我觉得我应当参与其中。于是,开始照猫画虎,练习诗歌写作。

心亦: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在皖东南宣州一所偏僻的学校,初登讲台的我与新诗不期而遇。从此,写诗一直是我努力坚守的事情。诗的纯粹、宁静之气,让我贫瘠的灵魂,得以呼吸……

2.你的诗观是什么?

杨献平:诗歌就是内心、灵魂与万物之间的“偶发事件”。人在世界上,人群中,最热闹也最孤独,最智慧也最愚蠢。诗歌要做的,就是人在无常的世事与思维,精神的不断跌落、飞升、觉悟与领受之中,把那些难以告知,类似量子纠缠与暗物质的人的某些时刻的种种“天启”用诗歌方式写出来。

心亦:诗与自由自在的灵魂及每个独一无二的生命,都息息相通。诗是极致的白,从积雪里抽身时,凝听到雪原坍塌前的片刻宁静;诗是自由自在飞去的鸟鸣,是一句句超越了肉体的比喻或魂灵;诗是蝴蝶聚拢一生苦难,在翅膀骤然裂开时的那道绝美的刀伤;诗是星星的寂冷,是崖边眺望的背影,是“深邃”遥不可及的疼……

3.故乡和童年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杨献平:故乡予我的,是生命的赐予,更是父母亲人的恩德。每一个中国人,无论身在何处,到最后,身体和灵魂都在返回故乡。这种现象,估计很少人认同,但如果说每一个人都在返回和重复自己的童年,大抵是没人反对的。对于大多数出外的、有故乡的人而言,童年才是真正的“肉身与灵魂原乡”。

心亦:诗、故乡与童年,是三种相互纠缠的相思病,难解难分;故乡与童年,是乡愁药方里的两味中药,在诗的文火之上煎熬、慢炖……

4.诗歌和时代有着什么样的内在联系与对应关系?

杨献平:时代与个人,与写作者之间的关系,是相互成就的。尽管文学创作要拉开与现实的距离,但这个距离并非地理上的,而是认知、境界层面的。因此,时代与写作者之间,既是相互成就的,也是相互间离的,既是现场的,又是现场之内及其以上的。

心亦:诗,就是时代的暗示、隐喻与发自心底的质问……如果时代,是一棵长满无限可能的参天大树,诗就会万般滋味地活满枝头;如果时代,是一个永恒的火球,沿着时间之轨,烧毁荒原,诗就会照亮前行之路……

5.对于当下的诗歌创作,你的困惑是什么?

杨献平:我困惑的是,为什么那么多诗人赳赳、昂昂、雄踞于诗歌之外,而不是和诗歌本尊深入纠缠、探究、创新、“加高”呢?每一个诗人的使命是建造自我的诗歌高地与峰巅,其他的,都是诗歌的“身外之物”。

心亦:诗人要以怎样的谦卑之心,才能把高贵的忧伤,煎熬成神清气爽的春天?诗人要达到如何的高度,才能如弱草般在荒野里坦然地歌唱?

6.经验和想象,哪一个更重要?

杨献平:前者是诗词文赋的“整合者”,后者则是开“新境”者。经验和想象力都重要,但想象力更其重要。想象力是“神来之笔”,经验是“纵横之迹”。想象力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天外来客”,经验是抚慰自我与众生的“脱尘新生”。

心亦:天才诗人说:“想象是我的灵魂,经验是肉体或衣。我可以穿衣舞蹈,也可以忘我地歌唱,更能尽情地裸奔、天马行空式的演奏交响。”无名诗人说:“经验是我努力活着的肉体,想象是我终生追求的魂灵……我会全力开凿石窟,供奉诗神……”

7.诗歌不能承受之轻,还是诗歌不能承受之重?

杨献平:最好的诗歌是空灵深透、悠然恢弘、“四两拨千斤”“幽人空山,过雨采■”“浅深聚散,万取一收”。能在“轻”“重”间自然切换者,方为好诗人、大诗人。但诗歌本身无轻重之分,所谓“诗无达诂”是也。

心亦:叶芝曾说,万物崩散,中心再难维系!而诗偏偏心怀谦卑,穿越所谓的峰巅或中心,苦苦寻觅人类共有的图腾……此时:诗如光!诗如命!诗正点亮众生!而当诗不再是对人类至诚的回答;不再是对真善美坚持不懈地捍卫与歌颂;不再去唤醒沉睡的灵魂!此刻:诗如纸!诗如尘!诗已经荡然无存……

8.你心中好诗的标准是什么?

杨献平:诗歌乃至其他的一切艺术性的创作,一定是文学的、艺术的。我心目中的好诗标准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独特。好诗最根本的要素之一,就是排他性,唯我性。二是创新。不是表现在某一首,而是时时刻刻,高度自愿自觉。三是境界。一切的文学艺术作品,最高标尺就是“情怀”和“境界”。

心亦:好诗,是从风到静的距离,是一件擦得锃亮的古老银器;好诗,是枯叶穿秋,无言;好诗,是岁月剜心,无斑;好诗,是一根根按捺不住的火柴,总能在最寒冷的季节,擦出一片片火海;好诗,是枝头的斑斓,是眼神的刀片,锋利在春天的节骨眼上;好诗,是煎熬本身,是爱情钝锯,锯骨时的利疼……

9.从哪里可以找到崭新的汉语?

杨献平:从自己的内心深处,以及在生活现场的精细观察与发现,当然,前提是诗人本身要具备这种基本的“觉悟力”。比如,在当下年代,不管是“机械工具”还是“智能工具”,给人类带来的影响无与伦比,更加复杂和深刻,这也为汉语的发展,尤其是诗歌语言的创新,提供了无奈的影响。而诗人,应当从这些无奈之中,找到更加适合当下时代的诗歌语言。

心亦:我们众多诗人创作的诗,更多地趋于一种变化的过程,仿佛在验证大浪淘沙,能留下的寥寥无几的至理。尽管绝大部分都会销声匿迹……但那融入血液和灵魂的精髓,就是崭新的汉语。崭新的汉语,就是被雕琢成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只属于诗人的独特式文本。

10.诗歌的功效是什么?

杨献平:艾略特说,“在一首诗写成之后,某种新东西产生了,那是以前出现过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完全解释的东西”。就个人而言,我写诗的本心是,多年之后,再次读到自己的某些诗歌,会觉得惊奇和惊艳,会不自觉地去追索和回忆写那首诗歌时候的心境与现实,还想努力找出促使那首诗生成的因素,我觉得这就是个人的诗歌功效。至于诗歌的整体功效,我以为应当是一种犹如天启般的“人神辉映”的各色光辉,不仅能照亮自己,也能触动和照亮这世上某一部分人。

心亦:诗,让我们回到了日子的源头,草的淡绿,沦陷于原野的真诚,天空犹如一张硕大的密纹唱片,新月被诗点化成透亮的逗点,悲悯在血管里成年累月地沉淀;诗,把“善”密封到骨头中间,人性于是活灵活现,三五只白头的鸟儿,有些微醉,在天空斜斜地亮飞,诗拽着目光里的惊奇,起起伏伏,欲罢不能;诗,把人世间的真与美,通过语汇安放进灵魂里,生活如蜜,品味生,凝望死,坦然地面对沿途的圆缺与阴晴,这无疑是诗带给我们的宽慰与宽容……

11.你认为当下哪一类诗歌需要警惕或反对?

杨献平:当下最需要警惕的诗歌有五种,一是过分口水化的空洞无物,二是空泛的炫技,三是无休止的老調重弹与“因循守旧”,四是盛气凌人的自以为是,五是旁门左道的“剑走偏锋”。

心亦:要警惕缺乏形象性、音乐性与精练性的诗;要远离晦涩诗、玄言诗与密码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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