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主女科》之“木郁达之”思想探微*

2023-07-29 06:03李昕马宏博李梅李梦
中医药临床杂志 2023年4期
关键词:傅青主女科经水傅氏

李昕,马宏博,李梅,李梦

1 山东中医药大学 山东济南 250014

2 山东第一医科大学附属省立医院 山东济南 250021

傅青主,又名傅山,明末清初著名医家,在妇科领域颇有建树,所著《傅青主女科》作为妇科经典著作,对妇科疾病的论治特色鲜明,被诸多医家奉为圭臬。傅青主对妇科疾病的诊治深受古代其他医家及著作的影响,但傅氏循古却不泥古,从脏腑辨证出发,十分重视肝在妇科疾病中的主导地位,治病以肝为中心,灵活运用《内经》“木郁达之”思想治疗妇科病证,并多有成效。下面笔者将浅析“木郁达之”思想,并将傅氏运用“木郁达之”治疗妇科相关病症的思路与方法进行分析总结,希望能予临床医生及学者以启发,使得傅氏女科的学术特色与“木郁达之”理论得到更广泛的传承与发扬。

“木郁达之”释义

“木郁达之”居《内经》“五郁说”之首,源自《素问·六元正纪大论篇》,是针对“木郁”提出的治则治法。后孙一奎在运气学说基础上提出“肝郁”的概念,其著《医旨绪余》云:“木郁者,肝郁也,达者,条达、通达之谓也”[1]。经后世医家不断的创新与完善,现今“木郁达之”作为一种针对“肝郁”相关疾病的治疗法则被广泛认可。

1 “木郁”即“肝郁”

肝在五行属木,有木之冲和条达伸展之能,应春之升发之气,肝主疏泄,可调节全身气机,调和精血津液之运行,调畅情志,身体之康健依赖于肝之条达,即《血证论》云:“肝属木,木气冲和调达,不至郁遏,则血脉得畅”[2]。肝性喜条达恶抑郁,若肝失条达,一则表现为疏泄失职,肝性抑郁、其气郁结,可致机体气血津液运行及生化失调,脏腑失和,诸病生焉;二则表现为疏泄太过,郁久化火生热,肝内阴阳失调,肝火妄动,肝气亢逆,血随气逆,可致机体气血逆乱、阴阳失和,百病丛生;三则表现为疏泄不及,肝体阴而用阳,肝藏血,为血海,其疏泄、升发功能离不开肝血之濡润,若肝血不足,肝木失养,可致肝失所用、肝性郁结不通,因虚致郁、因郁而发病。由此可见,人体生命活动的正常运行不开肝性的畅达,即肝气的和顺、肝血的充足、肝内阴阳的调和。

总之,“木郁”即“肝郁”,包含因肝之气血阴阳失调,导致肝性郁结不通、肝失所用所引发的各种病症。

2 见“木郁”,巧“达之”

清代李用粹在《证治汇补》中云:“此木郁也,治宜达之”[3],“达之”强调的是解除“木郁”,顺应木性,令其畅达。古代医家将“达之”局限于通过“宣吐、发散、疏泄”等方式使肝木条达,恢复其疏泄功能,如医家王冰注解其为通过“宣吐”令肝条达。现诸多医家认为“达之”是针对“肝郁”的总治则,是使肝木畅达、肝之气血阴阳协调的多种疗法的概括,正如《吴医汇讲·木郁达之论》所云:“总宜从其性,适其宜,而致中和,即为达道”[4]。其具体治法应根据病症的不同灵活选用,而不囿于疏肝一法。具体治法可分为两大方面:

一方面是围绕肝的生理病理特点治之,临证可根据肝之气血阴阳的不同病理改变,灵活采用疏肝理气、和肝降逆、柔肝养血、清肝泻火、温通肝阳等治法。对于兼夹他邪之肝郁者,如肝郁湿阻等,“达之”则意为标本兼治,疏达肝木的同时祛除一切郁遏肝体之病邪。另一方面,从五行生克制化乘侮认识“木郁达之”:由于五脏相关且其气相通,木郁可牵连其他脏腑,影响他脏功能,他脏病变亦可导致木郁。所以对于肝郁相关之病症,除调节肝脏本身外,还可以通过调节有关脏腑的气血、阴阳,协调各脏腑间的功能关系,使肝气畅达,肝血充足,肝之阴阳调和,总以调达枢机为要,即为“但使气得通行,皆为之达”[5]。

傅青主对“木郁达之”的运用特色

1 病因重情志,畅情解郁以达肝

在病因方面,傅氏尤其强调情志致病,而肝与情志密不可分,肝可调畅全身气机,调节情志。情志舒畅有助于脏腑功能活动及气血的正常运行,即“喜则气和志达,营卫通利”[6]。若妇人常怀抱甚郁,或有不得隐曲之事,或平素性情急躁易怒,或工作生活压力过大,使得肝调畅情志功能失调,继而扰乱肝气,或引动肝火,或暗耗肝血,或阻滞肝络,导致脏腑功能紊乱,冲任气血失调,引发各种妇科病症。书中诸多肝郁相关病症直接点出情志不遂为发病原因,如“妇人有怀抱甚郁”之郁结血崩、“妇人有怀抱素恶”之嫉妒不孕、妇人怀妊后“性急怒多”之堕胎、“妊妇有大怒之后”小产、少妇产后“或闻丈夫之嫌、或听翁姑之谇”之乳汁郁结不通等。傅氏治疗上注重调和妇人情志心理,从畅情解郁角度以求肝性舒畅,立方用药以开郁结、畅情志为要,如解郁汤,平肝开郁止血汤、开郁种玉汤等,在生理和心理上力求肝性畅达。

2 病机重肝木,见木郁巧达之

傅青主论治妇科疾病以脏象学说为基础,以肝为中心,强调肝郁在发病中的重要作用,书中经、带、胎、产等诸多病症均以“肝郁”为主要病机。病变脏腑以肝居首位,涉及脾、肾等。治疗上灵活运用“木郁达之”思想,治病求本、标本兼顾、辨证施治。

2.1 肝气郁结 肝郁以气郁为先,肝气郁结,疏泄失职,可致气血运行失常,肝经循行受阻,冲任带脉功能失司,引发经、带、胎、产等妇科疾病。对于“肝气郁结”相关妇科病症的治疗,傅氏遵循“木郁达之”理论,总以疏解肝气为要,但又不囿于疏肝一法,常兼柔养肝体,以调肝性使之畅达,在“郁结血崩”“产后乳汁郁结不通”“嫉妒不孕”等篇目中均有所体现。

如傅氏在论治“郁结血崩”时,开篇直接点出肝气郁结这一病机,认为女子气结导致肝性急而不藏血,故发血崩。其治病求本,以开肝之郁结为主,方拟平肝开郁止血汤。然其并非徒开其郁,此处之“平肝”指的是“扶肝阴,抑肝阳”,方中重用白芍、当归滋肝阴,有热者稍佐丹皮、生地清肝热,使肝中阴阳协调,从协调肝性出发体现“木郁达之”之用。

2.2 血虚肝郁 女子以血为本,经孕产乳等生理活动均需血液的维持,常不足于血;因肝藏血,为血海,故妇人易于血虚的生理特性决定了肝的病理表现,即肝血亏虚;又因肝体阴而用阳,肝血充足有助于肝疏泄功能的正常运行,肝有所养则肝性条达,反之肝失所养,其气郁结,诸病亦随之而起。书中病机属血虚肝郁者包括“妊娠恶阻”“妊娠子悬胁疼”“经水忽来忽断时疼时止”等。治疗上,傅氏补肝与疏肝并用、补重于疏,强调补肝血助肝气、以补助通。

如在“经水忽来忽断时疼时止”篇中,妇人因经行之际感受风寒出现经水忽来忽断,时疼时止,寒热往来,傅氏责之于肝血不足、肝气郁结。因经来阴血下注胞宫,肝血相对不足,肝失所养,加之肝属木,最恶风寒,肝经风郁而致病。傅氏认为“治法宜补肝中之血,通其郁而散其风”,运用加味四物汤养血理气开郁,滋阴调经止痛。此方在四物汤基础上加以白术、柴胡、丹皮、元胡、甘草,全方以补血和血为要,使血充则风散,血盛则气行,血足则肝养,补肝重于疏肝,侧重以治血来治木郁,体现其对“木郁达之”的巧妙运用。

2.3 肝郁化火 肝郁化火多由肝气郁结日久发展而来,肝木内寓相火,“舒则通畅,郁则不扬”,若抑郁日久可使肝生郁火,正如傅氏言“郁不开而生火”;然肝木之火本易动而难静,若妇人素易急躁忿怒,可使火动更甚。肝郁化火、肝火妄动,或伤及气血,扰乱血海,或伤及肝经,损及任带,或扰动胎元,耗伤母体。对于肝郁火旺所致妇科疾病,傅氏遵从“木郁达之”思想,标本兼治,开肝郁与清肝火并举。

如“经水未来腹先疼”一篇提到,妇人有行经前腹疼,而后经来量多,伴有黑紫色血块者,傅氏辨其病机为肝郁化火。“经欲行而肝不应,则抑拂其气而疼生”,经前肝木郁而不畅,不通则痛;肝木内寓相火,日久郁火焚烧,逼迫经血外出而量多,炼灼经血而成紫黑血块。傅氏治疗上柔肝解郁以治本,利肝气、泄肝火以治标,方予宣郁通经汤。方中当归、白芍滋养肝血;柴胡、香附、郁金合而疏肝利气;丹皮、栀子泄肝之火热;黄芩苦寒清泻少阳之火,与柴胡配伍和解表里之火气;白芥子散结通络,调经止痛;甘草调和药性,诸药合用使火泻肝平,肝木荣而痛止。傅氏称:“此方补肝之血而解肝之郁,利肝之气而降肝之火,所以奏功之速。”

亦有“妊娠多怒动胎”中所述,妊妇性情急躁易怒,肝郁化火,肝火内动,“火旺伤精动血,难以生气养胎”,致胎动不安而堕胎。傅氏治疗以平肝泄火为要,标本兼顾,补泻兼施,方用利气泄火汤。

2.4 肝郁脾虚 根据五行相克理论,肝木克脾土,肝郁既成易伤及脾气。若女子肝气不舒,乘及脾土,影响脾之运化,致营血乏源,血海空虚,冲任带失养,或津液代谢失司,水湿内生,损及任带,可生妇科诸疾。傅氏在论治此类妇人病时,提出“生中有克,克中有生,生不全生,克不全克”[7]之独特观点,肝虽克脾,但肝亦可疏脾助其健运,即“肝克土,土得木以疏通则土有生气矣”[8],故在治疗上常通过抑木以解除其对脾之乘克,脾运则滋肝助肝用,即“抑木扶土又助木”,肝脾同治,体现其对“木郁达之”思想运用之妙。

如“赤带下”中论及,妇人郁怒伤肝,肝不藏血渗于带脉,加之肝经郁火下克脾土,脾土运化升提无力,湿热之气与血俱下,形成赤带。虽“带下俱是湿症”,但因赤带火重湿轻,故傅氏在治法上强调“补血以制火”“但主补肝之血,全不利脾之湿”,侧重于养肝血以清肝火、解肝郁,木郁解则脾土运,即“抑木”以“扶土”,独创清肝止淋汤。方中重用白芍、当归至一两为君,配伍阿胶、生地、黑豆、红枣养血益阴以柔肝平肝,正所谓“壮水之主以制阳光”;少加丹皮、黄柏等清热泻火之味清肝凉血;佐以香附疏肝解郁,牛膝引药下行。虽为肝郁脾虚之证,却未加健脾之品而使脾健湿除,这全靠养血清肝,此为傅山所言“清肝火而扶脾气,则庶几可愈”。

此外,因“肝木不舒,下克脾土”致妇人郁而不喜者,傅氏以开郁种玉汤“解肝气之郁,宣脾气之困”,肝脾同调,达肝解郁,木郁达、脾气健则胞门得开,求子有道。

2.5 肝肾皆郁 傅氏十分重视肝肾之间的相关性,认为女性生理活动的正常运行离不开肝肾的相互协调,两者精血同源,一藏一泄,共司冲任。肝肾子母相关,肝郁可及肾,傅氏言“肝为肾之子,肝郁则肾亦郁”;同时肾虚亦可及肝,即谓“水生木而克木”[8],“生中有克,克中有生”[7]矣。傅氏治疗上抓住肝肾之间相生相克的关系,或滋水涵木,或泻子救母,共开肝肾之郁结、养肝肾之精血,肝肾同调。

“经水先后无定期”篇提到妇人经来先后无定期,断断续续,量或多或少,为肝郁而非气血不足。傅氏言“经水出诸肾”,女子月经来潮由肾主导,然肝为肾之子,肝木生于肾水,两者精血同出天癸,生理病理相关,肝郁及肾、子盗母气,致肾虚而郁,故而经水不调。傅氏治疗上重视肝肾之间的相关性,提出“舒肝之郁,即开肾之郁”,“肝肾之郁既开,而经水自有一定之期矣”,予解郁通经,调补肝肾之定经汤。方中柴胡、荆芥、白芍舒达木气使肾精旺,此为“泻子救母”,菟丝子、熟地补益肾水使肝郁解,此为“滋水涵木”,全方未用通经利水之品而使肝气疏,肾精足,气血和,冲任资,经水通,月经来有定时,此“不治之治,正妙于治也”。这与贾金花[9]提出“肾病治肝,肝病治肾,肝肾同治”的治法理论相符。

用药重纯和,达肝多角度

傅氏对肝郁病症的用药讲求以纯和之品使肝木畅达,其言“善医者,只用眼前纯闭和之品,而大病尽除;不善医者,立异务奇,不惟无效,反致百病丛生”[10],用药及配伍充分体现傅氏对女性气血的重视。首先,傅氏反对疏肝滥用辛燥,疏肝理气之品以柴胡为主,柴胡能够舒达肝胆之气,为解郁调经之要药,其用量极轻,多为1钱甚不足1钱;其次为香附、玄胡索、郁金、枳壳等,用量最多3钱;除控制用量外,其多配伍人参、白术、熟地等补益气血以防疏利之品辛燥伤及气阴。其次,“达肝”的方剂中柔肝养血解郁之品多以白芍、当归相配伍,两者均入肝、脾经,芍药之酸可平肝敛阴,当归补血活血可治一切血证,两者与疏肝之品配伍时均重用,多至1两,低至5钱,体现傅氏解肝郁时“柔重于疏”之思想,以顾护肝体为要,在清肝止淋汤、定经汤、宣郁通经汤、开郁种玉汤等方中均有所体现。其三,傅氏十分重视土木关系,用药上讲求肝脾同调,喜用白术、山药、人参、茯苓健脾资气血助肝用,提出“解郁重在养血育阴、补气健脾”的独特见解。

除了调和肝之气血,傅氏在用药上还从多角度“达肝”,对于肝经循行部位的痛症,如胁痛、腹痛、乳痛,以白芍尤宜,《名医别录》中记载“(白芍)主通顺血脉,缓中……(治)腹痛,腰痛”[11],傅氏亦指出“病之在肝者,(白芍)尤不可以不用”,在治疗“产后乳汁郁结不通”“经水未来腹先疼”“妊娠子悬胁疼”时均重用白芍。因肝郁易于化火,傅氏善用清热泄火之品(如黄芩、丹皮)清肝平肝,使之阴平阳秘,其中丹皮与白芍相须有开郁降火之用,在治疗赤带的清肝止淋汤中有所体现;其常选用青蒿、黄柏、地骨皮清热凉血,柴胡、牡丹皮疏肝泻热,体现其“冲任之气宜通不宜降”的学术思想[12]。子母同治,傅氏调肝不忘益肾,善用熟地、菟丝子、杜仲、山萸肉以滋水涵木,体现其“肝气或开或闭,即肾气之或去或留,相因而致”理论。

小 结

傅氏论治妇科疾病时重视肝的主导地位,认为肝木功能正常为女性正常生理活动的先导,病因方面尤为重视情志因素对肝的影响,脏腑辨证以肝为本。其徒陈世铎在《辨证录·五郁门》中提到: “其木郁则五郁皆郁,舒肝胆之郁,而五郁尽舒。”故对于“肝郁”相关病症,傅青主用药围绕肝“体阴用阳”的特点,疏肝不忘柔肝,并根据临床症状特点及发病机理,或清肝,或平肝,或养肝,或通过五行生克制化理论调节相关脏腑以达肝。其创制的解郁汤、定经汤、完带汤等独具特色,精简实用,疗效显著,以“达”作为治疗的核心,木郁达则病亦治,辨证制方不落窠臼且不失准绳,值得后世医家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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