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的意义

2023-08-05 03:56韩浩月
读者 2023年14期
关键词:放映员灰烬字条

☉韩浩月

一部电影有这样一个情节:男主角在一辆旧式汽车的驾驶位上打开一张字条,迅速地扫了一眼,然后移开视线。

不必担心,作为观众的经验会告诉我们,字条上的内容,他一定在那个瞬间烙印般刻在脑海里,敌人的严刑拷打,不会使他吐出半个字,但对于自己人,他能一个标点符号都不错地复述出来。在这之后,字条里的内容会陪伴他至死,直到带进坟墓。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毁掉那张字条,那不仅仅是毫不起眼的一张纸,它关系着一场胜利或失败,并与众多人的生死相关。他不能让那张字条“活着”,字条多存在一秒钟,就意味着风险会增加。因此,他看都没看带来字条的同伴,几乎以本能的反应,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字条。看着字条烧起来,能明显发现他绷紧的身体松弛了下来。

男主角当然要有男主角的样子与力度,在字条燃烧至末端,将要炙烤到指尖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揉搓的动作,把尚有余火的灰烬,卷进自己的手掌心,紧紧地攥了一下,用汗水吸收灰烬最后的热量。

他使用的办法是“阅后即焚”,《鬼谷子·摩篇》中说过,“微摩之,以其所欲,测而探之,内符必应。其所应也,必有为之。故微而去之,是谓塞窌、匿端、隐貌、逃情,而人不知,故能成其事而无患”。简而言之,说的是要善于揣摩别人,要擅长保密、掩盖、藏匿、逃避,如此才能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做成大事且不留隐患。

后来,饰演男主角的演员说,那场戏,他拍了三次,用了三种不同的处理办法,最后觉得,“阅后即焚”的最好处理方式,是不让任何灰落在地上,这样才更符合人物性格。

这个角色的一生或长或短,都不影响“阅后即焚”成为他一辈子的高光时刻——那个瞬间的使命感,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拥有神性。

另一部电影,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从劳改农场逃出来的犯人,紧紧追随着一个电影放映员,因为在电影正片开始前的新闻简报里,他的女儿作为先进典型出现了一秒钟。

被劳改犯“软绑架”于放映室的放映员,找到了那一秒钟的画面。放映员半是讨好半是使坏地用放映技巧,使得那段胶片可以重复放映。当劳改犯入神地观看女儿的画面时,放映员溜了出去,报了案。

一秒钟在一个人的一生中不值一提,但有时候一秒钟就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劳改犯的那一秒钟就是他向去世的女儿告别的最后机会。

心怀愧疚的放映员,在劳改犯被抓走之前,偷偷往他手里塞了用旧报纸包着的一格胶片——女儿永远停留在那格胶片中。可惜,一阵风吹来,胶片被深埋于沙漠之下,世界收回了那一秒钟。那一秒钟,从此不复存在。

点燃一张字条需要一秒钟,永生铭记或刹那间遗忘也只需要一秒钟。时间越短,越尖锐,幸福感或者伤害性就越强。如果不能理解瞬间的意义,也就无法体会永恒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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