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纸

2023-08-15 00:54张强勇
参花(下) 2023年8期
关键词:作坊纸浆竹子

◎张强勇

他大清早就去了山上。

我赶到他家,还是没有碰到。

他留下了一句话,要我到他家等。他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告诉我。

不是在电话里都约好了,说赶早来拜访的。我小声嘀咕着。

你先到家里喝杯酒吧,要不去作坊里看看,你不是说想知道做土纸的工艺吗?正好熟悉这些家什。

我不能拂了老人的心意,应和着,好的好的。

“不要急,他就是去山上看看,正是有嫩竹的时节,要备点货才行,”老人说,“昨晚是不是你打电话啊?”

我说是的,是的。

我和老人聊着,走出堂屋,来到偏厦。那里有纸槽、石锁、石磨,还有土灶,灶边堆满了干柴。还有一些物件,我不认识,也不好意思问老人。等老人的儿子回来,会告诉我。这样想着,倒是不急了。

老人在屋外烧着柴火,铁锅架在灶台上,锅里是长长短短的竹子。我闻到了红薯的香味从柴灰灰堆里冒了出来,溢满了整个作坊。“慢火煨红薯,大火煻狗毛。”我想起了这句乡间俚语。屋后是一眼池塘,我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有一池荷叶,荷叶下边是一捆一捆的嫩竹,我看着荷叶发呆;荷花茎秆微微地露出了水面,茎秆上还似有若无地顶着一个苞蕾。荷叶还好,水面上的涟漪却显得有点呆滞。一阵风起,梧桐花瓣从头顶飘下来,落在衣襟上,我掸了掸,下意识地把领口紧一紧,又用眼睛盯住了池塘里的嫩竹。

池塘左边是石缸,走近,老人说那是纸槽,其实说是石槽更准确。长方形,一米高,八十厘米深,两米长。里面放着一节一节的嫩竹,一层嫩竹一层石灰,嫩竹都浸泡在石灰石的水中,还有未及时溶解的石灰,散发着刺人的气味。我听见里间房子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应该是有人在做事。

我走了进去,一个五十多岁精瘦的男子站在一个长两米,宽两米,高不到一米的木制容器面前,双手在容器里打捞着。“是不是在捞纸?”我竟然无师自通地问道。

“嗯。”没有更多的话,甚至连头也没抬,依旧在自顾自做着。他的十个手指尖细,寡白,这是长期浸泡在水里的缘故。

等了两个小时,男子终于到家了。

“实在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还没进屋,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已经传来。“以为不远的,没想到来回就是两个小时。”男子补充着。

中年男子姓文,附近的人都喊他文师傅。

文师傅解释着,房屋周边很少有嫩竹子,大家挖了冬笋挖春笋,就是留着没挖的,大伙儿也会蓄起来,让竹子生长三五年,做一些竹器,比如竹椅、竹筛子、箩筐、箢箕。文师傅急急地和我说着。末了,又说,叫我老文吧。“刚才隔壁村里的人喊我去看了他家的一片竹子,大概有百来亩,里面有不少的嫩竹。”老文忙着向我解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春雨过后,新笋冒出了头,老文要忙着去找嫩竹。自家的竹林不说,邻居家的竹林就要提前打好招呼。现在的嫩竹越来越少,有的竹林长久没人打理,冬天挖了冬笋,春天一到,挖春笋的人越来越多,能长成嫩竹的更是寥寥无几。没了嫩竹,拿什么去做土纸啊。

很小的时候,也有七八岁了吧,反正已经记事了。老文说,四五月,风还微微凉,水是沁心寒。父亲打着赤脚,站在纸槽边,双手插进冰冷的纸浆水里,用纸帘在槽子里捞纸,水声滴答滴答。“先说第一步吧。你不是说要看怎样做土纸吗?选材很重要,第一就是要嫩竹子。记得一本书上写着‘斩竹漂塘’,说的就是这个事儿。也就是斩了竹子,放入池塘中浸泡漂洗,只是后来,做土纸的经验越来越丰富,形成了完整的工艺制作流程。”老文说道。

芒种时就必须上山砍竹了,要备料。竹子要截成一米或者一米五左右,放入池塘里,浸泡三到五个月,嫩竹才会慢慢软化。取出后,用清水将竹子洗涤干净,褪去竹子上的污泥,加一些香草、香叶,混在一起用力捶碎。这是制作土纸的第一步。

老文和我说起了小时候跟着父亲去山里砍伐嫩竹的情形。

芒种前后,雨水多发,万物萌动。正是竹笋出壳,嫩竹节节而生之时,细雨滴落在竹子尖尖的笋叶上,被它们吮吸进身体,制作成的土纸就吸附着了山土的气息,有了草木的幽香。那时候的老文十来岁,还是小文,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跟在父亲身后,一起上山寻找嫩竹。雨后雾气氤氲,站在山中观望,前面是莽莽苍苍,无尽的竹林里,有隐隐约约的小径。父亲不高但结实的身影穿过丛林,很快就消失在一大片的绿色里。父亲砍下一根嫩竹,竹子倾斜、倒下,一小片的天空出现一个亮点。砍下另一根嫩竹,天空中的亮点又大了一点,更亮了一点。小文听到父亲砍伐嫩竹的声音,看着雾霭的竹林呈现出一片明亮的天空,知道父亲已经砍下一大片嫩竹。

砍竹是体力活,要有诀窍,还要会识山。有经验的砍竹人,要提前看好山的走势,哪边是高处,哪边是低处,哪边有溪流,就能利用山势借力将竹子拖出深山,为的是给砍下的竹子找到一条运回家时省力的好路子。那时山里没有路,没有运输车,都是肩扛手拖,才能把竹子运出深山。

渴了,父子俩就在溪边用双手掬起溪水喝上几口,抹一下脸。累了,就倚卧在砍倒的嫩竹上,听鸟鸣。有一种鸟儿的叫声,很特别,只有在春天的时候才叫得欢,其他的月份是很难听到它叫得这么密集,父亲说那是布谷鸟,布谷声声催人勤。小满到夏至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父子俩每天都会去山里砍运竹子。

满山的嫩竹被父亲砍倒,山谷顿时安静了下来,没有了刀斧的砍伐声,没有了嫩竹滑过山道的哗哗声,没有了父亲的咳嗽声,没有母亲送饭上山的呼唤声,鸟鸣能悦耳,清泉石上流,可以濯足,身心放松,在大自然中沐浴着自己,仿佛将自己也融入了林中、鸟中、溪水中,让自己也成了一只快乐的鸟儿,成了欢畅的溪流。砍斫竹子的根部,留着新的竹眼,一场新雨后,竹眼里汪着春水,如一只只深情凝望大山的眼睛,期待来年新竹的萌芽。这时,一束明透的阳光,穿过竹林的缝隙,潜入山野,就可嗅见一缕溪流的脉息,还有嫩竹散发着清馨的香味儿。那溪流的脉息,已经在时光中流越千年,见证着嫩竹的快乐和新生。此刻,父亲站在溪边,一排排的竹子正穿过一个个溪沟,到了山脚。

嫩竹,散发着甘甜的香气,就是这种素朴的香气,让父子俩喜不自禁。他们对于竹子的过度偏爱和喜好,久而久之,似乎也成为另一种禁锢,致使对于其他美好的事物看不上眼,上不了心。有时,明明感觉满意的甚至是内心喜欢的,也不愿意去接受,去欣赏,似乎少了某一种乐趣,不能更好地向外开拓与发现。对于他们来说,真正的桎梏也许就是如此,看到年轻人外出打工,学了其他手艺,不但能养家糊口,还能在村子里盖上小洋楼,父子俩犹豫过,怀疑过,甚至放弃过。只是,千里之外又是什么呢?

现在能上山砍竹子的劳力越来越难找了,年轻的不在家,年老的上山都难,何况还要到山中寻找嫩竹,砍竹子要体力,要从山中把竹子运出去,没有一点蛮力完不成。比起砍竹,技术性更强的捞纸、晒纸,现在会做的人越发少了。好不容易找到愿意来的,做一天活开一天的工资,尽管工资越开越高,会做的人却越来越难找,做得好的人却没有几个。也有不能外出打工的,想在家门口学一门技术赖以盘生,但见那简陋的生产环境,那个长期在作坊里捞纸的老人,手指弯曲、寡白,看上去就吓人,赤着脚踩纸渣,还得了风湿病,双腿严重变形,走路都是一拐一拐。收入不高,养活自己还好,要是盘家养口,确实困难。还觉得没什么希望。有的学了一天两天,话也不说,也不和老板打声招呼,就不见踪影。

可是,总得有人来做这个事啊,老文微微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何时拿了一根嫩竹细细地抚摸着。这些剥去笋皮的嫩竹有着滑腻的丝绸般的清凉,轻轻地摩挲,恰如抚摸婴儿的脸颊,细腻、柔滑、干净,还有一点点毛茸茸,刚刚还在叹气的老文脸上露出微笑。

“这些嫩竹质地很好,是做土纸的上等料。”老文说。嫩竹砍回来,去了笋皮,放入长方形的池里浸泡,一层竹子一层生石灰。水要浸到最上层,水质的好坏对成品很重要,要专人看着放水,不能脱水,不能让污泥浊水流到池里去。等到竹子沤透,捞起竹子用清水洗净,剔去里面的竹簧和外面的竹青,再将清洗好的竹子挑回作坊,放入纸槽中浸泡,等着竹子发酵。老文说,跟着父亲做了三十多年土纸,知道做好一刀土纸,要经过砍嫩竹、断筒、削皮、撒石灰、浸漂、腌渍、剥竹麻、压榨、压槽、踩料、打浆、捞纸、干纸、分拣、裁切等工序。只有这样,制作出来的土纸质地才细腻柔韧,光润洁净,吸水性强,久存不蛀,还带香味。土纸色泽是金黄的,颜色匀称、纸张完整、干燥、没有异味,焚烧后的灰是白色的、灰烬少。现在,父亲走了,自己独立做土纸也有七八个年头。虽然每次制作土纸的工序大同小异,但是流程却是异常繁杂,每一道环节,每一道工序都不能省,不能偷工减料。省了某一道工序或是少了某一个环节,就做不出一刀完好的土纸。

以前跟着父亲制作土纸,作坊里最多的时候有三个柴火灶,灶上架了三只很大的铁锅,将在纸槽里用石灰水浸泡了的嫩竹捣烂,然后放入大铁锅中慢慢焖煮,温度不宜过高,八九十度最好。只是焖煮的时间有点长,要焖煮两三天,又不能停火。焖煮后的嫩竹倒入竹料池,用一张塑料薄膜覆盖,不能让里面的热气散发出去,等到水汽弥漫整个竹料池子,塑料薄膜上一层一层的热气往外泄时,父亲才会非常虔敬地掀开塑料薄膜,双手掰开一团竹料,抽出一块竹片,高高地举起——那是洁白的、绸缎般的一团纤维,拿在手里还会缓缓舒展着。好像从黑暗中走来,遇见阳光,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父亲如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充满着爱怜。父亲知道,哪怕是刚刚砍下来的竹子,依然是有生命的,一样是会呼吸。如十月怀胎,从砍下来的那一天开始,竹子就在承载着新的使命。

做成纸浆,这还只是制作土纸的第二步。小文十五六岁时,父亲就手把手教他,告诉他,老辈说的“煮篁足火”,就是将嫩竹去了笋皮,截成一米或者两米,一节一节地捣烂碎,但碎而不断,一捆捆码好放入纸槽里,拌入石灰水,等待发酵后,用大火蒸煮,除去树胶、树脂等杂质,放入清水中漂洗,浸石灰水,然后蒸煮,如此反复直到竹纤维逐渐溶解。嫩竹捣碎后,经过长时间石灰水的浸泡,曾经是高耸云天的嫩竹成了师傅手中的“纤维棉絮”。手伸进纸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师傅在纸槽里开始捞纸。

一个穿着阴丹士林布大襟衣裳,干瘦而又上了岁数的老人,在作坊里间拉长调子唱“拉花”,他的声音尖细、清脆,手中却不忘忙着活儿,老人是作坊里年纪最大的师傅。他的腰间还系着围裙,双手在纸槽里打捞纸浆。这是一双在纸浆水中浸泡了三四十年的手,比白纸更白的手掌,已经看不出掌纹和指纹。这双手放进发酵捣烂的纸浆里,不仔细看,根本就分辨不出哪是手掌哪是纸浆。老人站在纸槽前,一站就是七八个小时。双手抬臂,就能打捞出一二十斤的纸浆,一天几十上百次。捞纸看上去轻松,给人表面上无须用力的错觉,但是,用的却是一种巧劲,捞得轻,纸太薄,捞得太重,纸又厚。每一张纸,它的厚度不能有细微的差别。老人说,捞纸的手法,凭的是经验,要有耐心,还要细心。

老人双手拿着纸帘,浸入纸浆,纸帘随着手腕晃动,浆液在纸帘框里微微地匀开,纸帘里摊满了纸浆,纸帘往前倾斜,多余的纸浆就溢了出来。老人的手十分娴熟地动了几下,就能分出纸的厚薄。捞久了,手指头痛,肩膀也痛。站久了,小腿痛,腰也痛。时间一长,也许麻木了,不痛了,但怕冷。寒冬腊月,一天十几个小时,站在纸槽前,在冷冰冰的纸浆里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冷,是那种浸入到骨子里面的冷。冷了,就到火煻边烤暖身子,潮湿的衣服瞬间就冒了热气。冰冷的手指,往热水盆里一放,就暖和了。只是有时走到柴火灶旁,双脚并不听使唤,有时,一个转身,差点把自己摔倒。

老人说,他在作坊里做了几十年的捞纸,其他的活儿竟是生疏了。小时候家里穷,父母便把他送到作坊里学做纸。一开始是在作坊里烧火,上山扛竹子。后来,有了一身力,就跟着大人去山里砍竹子,都是体力活和眼前活。成人了,有的工序也看懂了,作坊主人便安排做一些技术性的工艺。便去踩纸,到石槽边压纸浆,心灵手巧而又机敏的,学技术、学工艺,学着做捞纸、烘纸、晒纸。

老人每天都会来作坊,要路过四五条田埂,经过四五户人家。可是,一年到头,除了吃和穿,也落不了几个钱。勉勉强强攒了点钱,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便也是好。一个院子里的人多,开纸作坊的也有十来家。产量不多,自给自足,剩余的卖给大户人家,或是赶集时担去集市交易。那时的土纸、香纸、麻纸、黄纸,家家户户都需要。供销社、代销点,还有一些小磷肥厂、小钾肥厂、小水泥厂,都需要用土纸做包装纸。现在是用塑料袋子,既方便又省钱,土纸就慢慢被淘汰掉。而用土纸剪成的各种桃符、纸钱,比如清明的纸幡、中元节的打纸钱烧包,传统的“扎冥屋子”,送丧用的花圈,都是用土纸、黄纸、香纸。现在的年轻人,又有几人能记得祭祀先祖的礼节和节日,还要土纸做什么呢?

老人说得很实在很平淡,充满着无奈,我听了也很沉重和压抑。老人一直都在坚持手工制作土纸的技术活儿。一半是为了生存,老人说,在作坊里做了大半辈子,没有社保,没有医保,但是也不怪作坊主人,其实他也是在无奈地坚守着,不是因为能赚钱,实在是子承父业,实在是喜欢,也是不想让制作土纸这项工艺流程失传。老人有了风湿病,手、脚都变形了,走不了远路,也只好忍着,钱要靠自己挣。老人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在外打工,都说要等着赚了钱回家盖房子。大的在厂里找了媳妇,有了孩子,成了家。小的快三十了,还没说上媳妇,不只自己急,老人也急,更不能向两个儿子要钱。女儿早就嫁出去了,老人也不去指望。说这些时,稀薄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老人的心里,也在努力地抵抗着遗忘和消失。老人说,幸好作坊的主人没有亏待他,不管一天捞了多少刀纸,卖出多少刀土纸,每月的工资会及时发给他,逢年过节,还有一个小意思。老人说,自己已经很知足。只是老了,有时手的力度把握不均衡,抄纸的时候,重了轻了,主人不会说,但是自己着急、内疚,做了几十年捞纸的手艺活,到老了,也是不愿意让别人来说闲话。有几次,小儿子打电话来,父子俩话还没说几句,老人就要儿子回来,跟着学造纸手艺。儿子说是要回家的,只是死活都不愿意跟着老人学捞纸,学着做土纸这个活儿。老人结结巴巴地说,时不时地叹息。是啊,如果老人不做了,那是真的做不动了,不是老人不愿意把一生的经验和实践传下来,实在是没人愿意跟着老人学。捞纸这个技术活儿又会有谁来接班呢?谁还会来拜师学习老人捞纸的技术呢?

再过三五年,恐怕是连砍竹子,给竹子刮皮的人都请不到了,老人惋惜着,显得很落寞。

老人走在来回的田埂上,有时会发呆地这样去想。老人没有徒弟,年轻人都不愿意学了,自己两个儿子也不愿意学,宁愿去外地打工。实在是太辛苦了。即或是有一个儿子愿意学,谁又能保准儿子的儿子愿不愿意学这个活儿呢?做土纸的人是越来越少,生产技艺全靠言传身教,父子传承,世代相传。还要凭悟性和长期的实践,很多的工序和操作全凭经验掌握。几十年过去了,大家面对泥石流一般的掩埋和消失,所有的抵抗显得毫无招架之力。我为老人感到叹息,可是老人的眼里流露着的并不总是忧伤,很多时候,老人在做土纸的细节中充满了幸福感。

今年元宵后,老文家里来了几个发小,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都曾跟着老文的父亲学过做土纸。只是做土纸实在赚不了几个钱,糊自己的那张口还好说,要是养家,真的很难。何况,每天面对的是熟悉的山林,面对的是千篇一律的重复劳作。辛苦一天,等到月底或半年结一次工资,一天的工钱还不到百元。老文的父亲没有挽留这些年轻人,到外面去争世界,到外面去学一门手艺,怎么说也是好的。只是儿子小文流露出想去沿海打工的念头时,老父亲那犀利的眼神,死死地盯住小文,好像要洞穿小文心思似的。小文也就绝了外出打工的念想,一门心思跟着父亲学造纸。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外奔波了二三十年的伙伴,叶落归根,纷纷回到老家,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他们的内心里,也是不希望制作土纸的手艺失传啊,主动找上门来,给老文做事。老文脸上的笑,是真诚的,也是欣慰的,在他的心里,却是酸酸的。他明白,这些伙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说是来给他打工,其实是来帮他。就是这些个伙伴,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一天也只能砍回来三五百斤竹子。

去年冬天和今年春上的雨水足,嫩竹质地好,多备了料。夏天的天气更好,晴天多,多做了几刀土纸。老文和我说着,带着他的孙子在地坪里奔跑,那一刀刀码得整整齐齐的土纸被老文祖孙俩从作坊里搬了出来,在阳光下暴晒。我看到满地坪都是土纸,如一床黄金毯,在阳光下闪耀着金黄色的光束。三四十年过去了,曾经的小文成了老文,也成了土法制作土纸的传承人。老文和我说着,在思考着还要不要传承着。在老文的惆怅中也让我看到了希望。老文说,土法造纸,从他的老祖辈传承下来,至少也有四五代了,他不想老祖宗传下来的,到他这辈就断了。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孙子能继续做下去。在老文的作坊里,还一直保留着纸槽、石磨、竹帘等最原始的造纸工具,他说他想把土法制作土纸技艺传统的流程原汁原味地保留下来。

土法造纸已经成为老文精神寄托的载体,通过劳动与创作,找到自己的皈依与价值。时光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可是有人被岁月销蚀平庸乏味。而有的人却被打磨得更加成熟,更加坚定。

老文说,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能丢,尽管传统的手工艺不被市场认可,没有人愿意跟着他学,那种已经被岁月磨砺的痛苦,又有几人能看得到,又有几人能知其中的心酸味?每念及此,我都会情不自禁地眼眶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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