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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06:33黄天佑
中学生天地(A版) 2023年8期
关键词:读诗老房子中考

黄天佑

“我仿佛看见车窗外换了季节/在这一瞬间忘了要去向哪里的深夜/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相聚分别/就像这列车也不能随意停歇/匆匆错过的又何止是窗外的世界”

—— 李健《车站》

已经“阳康”一周,却还不时泛起一阵莫名的昏眩,我试图放空大脑,静默地与世界对视。天空还是铅灰色的,让我怀疑那层云翳是一抹化不开的灰。外头的世界正缓慢苏醒,如暗流涌动,汽车的哀鸣声越发频仍。我在屋中来回踱步,肥大的睡衣竟让我感到无法伸展,灰色拖鞋发出“嗒嗒”的声响,怅然若失的我感到自己失去了对新年的企盼。2022,2023,好像只是徒然增长的数字罢了。

不久前,班主任跟我通过电话,说我的线上自主练习做得都不理想,而后反复叮咛中考的重要性。我想说些“我会好好努力”此类的话,但仍是语塞,最后只能用“嗯”“好”这样会让听者感到厌恶的单音节代替。我明白中考意味着什么,但总是害怕自己会在埋头苦学中失去憧憬,陷入一种浮躁的悲伤,因此我宁愿将自己搁置在一种矛盾的状态下,仿佛在海面与海底来回浮沉。

这时母亲从厨房出来,她把手往围裙上揩了揩,对我说:“今天你去图书馆吧,那儿的学习氛围好。”说完,她把围裙解下,挂好,若无其事地走开。大概半年前我去过图书馆,记忆中那里是一处幽静的所在,图书管理员面容清瘦,举止优雅,从不大声说话。我记得我喜欢在那里读诗,也记得要乘117路公交坐上五六站,在市民广场站下车。

我这样边走边想,发现前面就是站台了。站台上实时提醒到站时间的屏幕已经坏掉,我将视线在沥青马路上远近游移。好在117路公交很快进站,我径直走向末排的靠窗座位,慵懒地向后一靠,扶着窗看天空下潮湿的城市。无故想起了《开端》,我开始思忖自己是否也会在公交上遁入循环,在真实和虚无里来回游走,但随后又觉得这是极大的荒谬,努力要求自己不去想乱七八糟的哲学问题。

“前方到站——花园菜场,下车的朋友……”

抬头的瞬间,我的目光定格在刚上车的青年身上。他斜挎着与身材不符的深灰色帆布包,上衣和长裤是复古样式,这种土黄与藏青的搭配,不太符合当代人的审美。我能够记得清楚,是因为这是我熟悉的面庞,昔日我们总在图书馆里相遇,会坐在同一张檀木书桌前一起读诗。他姓谢,有个诗意的名字,灵运。我喜欢用“客儿”称呼他,这是他不太为人所知的小名。

梳理记忆的间歇,发觉他已经挨着我坐下,我们很快如见了故交一般寒暄起来。我边抱怨功课太忙不再读诗,边把书包的拉链往下拉,露出里面满满的练习册。

“不喜欢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诗,想寻找一个诚实的回答,最后还是轻描淡写:“无所谓了。”

客儿看向我,目光诚挚,说他这次坐公交车是想回老房子看看,并邀请我一起。“还记得这里从前的样子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起身,冲我指了指倒数第二站的标识,说在那里下车。我说“当然”,思绪沿着记忆的旧址返回——我在那里长大,从前的大宅青砖黑瓦,房间多为纯木结构,容易生霉。临近黄昏时,院子里的人家喜欢把桌子搬出来,坐在橘红色的晚霞下悠闲地聊天吃饭,晚风会吹去孩子们自由的喧闹,吹去女人们的窃窃私语和男人们的吆喝。过节时总会请戏班,我还记得母亲最爱看越剧《山河恋》。这都是我们南方人独有的欢喜劲头。我这样想着,开始对客儿的老房子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向往。

我惊讶于自己竟然会答应他的请求,于是我没有去图书馆,在倒数第二站跟他一起下了车。我们徒步几千米,我发觉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幻,起先路边还有零星分布的商铺,到最后只剩下一条芳香流溢的小径。小径两侧是我只在诗里读过却从未目睹的蜡梅,枝条割刮着天空,我感到目眩神迷,不禁发出溢美之词。客儿笑着说前面就是他家了,我举目张望——南边是一条大河,有妇女在浣衣,空气里充盈着水草浮游的淡淡腥味;北边三两条黄狗正缓慢地奔跑,正中谢顶的老人守着煤炉窝做炊饼,露出焦土色的胸膛,我想这应该是他的祖父。早在孩提时,我家的宅子就被拆掉,一切都开始改造。而今我对这种生活竟感到陌生,甚至怀疑时光在异常运转。

客儿示意我稍等,随即他从老房子里拎出两双登山鞋。

“爬山?”我接过他递来的一双登山鞋。

他不说话了,只是把眼睛眯成细缝,嘿嘿地笑。我望着东方遥不可及的山顶,心生一种久违的憧憬。不知道攀登信心是来自登山鞋,还是应接不暇的美景,我总是用大跨步赶在客儿的前头。他连连摆手,那是在说“歇一会吧”,随即我们找一块平坦处坐下。我感叹这是世外桃源,他说大自然就和诗一样,它的寓意从来都无穷无尽。我调侃他还是那么喜欢诗,将来会是个大诗人。

我们缓步而行,快到半山腰的时候,我发觉云翳已经褪去,树影幢幢,西风弥望,偶尔有不知名的鸟鸣清脆响起,如影相随。此时我们已经完全脱离村庄。客儿把嗓音拉得很长,仿佛能穿越高山:“决飞泉于百仞,森高薄于千麓。”

“好诗”二字从我的唇间蹦出,而他指向周围的山,说这才是真正的诗。

“这跟诗有什么关系?”

“诗绝非意象堆砌成的骈文散句,它会在生命的某一刻,呈现出理所当然的花好月圆。我们总是急于赶路,而诗能密密补缀我们的伤痕。”他说到这里,我怔住了,内心似有一种沉静的感伤。我想上前拥抱他,却看到眼前白雾蒸腾,他被白雾一圈一圈地围住,随风而去。

这个叫谢灵运的诗人以这样的方式和我告别。虽然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曾一起登山。

我伸手在虛无中捕捉,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着我的神经,恍然发现自己还坐在公交车上。我努力地把身体从座位上撑起,语音提示我,下一站就是市民广场了。我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做这样一个奇怪的梦,或许是前几天默写时把“脚著谢公屐”的“屐”写错了多次,又或许是老师在讲“八斗之才”时,我把关注点放在了那位独占一斗的才子身上。

下车时,我抬头凝望公交站牌,觉得也许中考就是路上的一个站点,我们总是不堪疲惫地奔赴下一站,再下一站。

不过我想,幸好还有诗呢。

指导老师:颜培茹

文章点评

金瑞奇:《车站》的旋律响起,作者的意识流畅,自由生长,以至于出现一个古怪的梦也似乎是必然的,其实还隐含着作者对人生站点的思考。不少句子比较长,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写作习惯。有一点可以肯定,本文构思还算得上巧妙。

张怡微:文章具有生动的个性和才情,“我”的文学特质和情感结构设计完成得较为出色。作者具有很强的调度文学场景和运用多元文体的能力,有些口语化的表达还可以再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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