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儿井往事

2023-09-01 07:38陈汝沛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3年7期
关键词:井台坎儿井吊绳

陈汝沛

1976 年,高中毕业时,我和同学们到农场接受再教育,班长万紫红给我们在坎儿井边留了影。

万紫红绰号“半男”,她留着短发,一身男生打扮,言行举止像男孩一样大大咧咧。父亲是兵团干部,她是家中的独苗,政治觉悟高,事事上纲上线,担任校团支书,很少见过她的笑脸,同学们背后称她是没有青春期的女生,她对“猴子”尤其刻薄。“猴子”本名叫侯忠,他的父亲是原国军起义人员。“猴子”总叹出生不如人,他学习异常勤奋,是年级学习尖子。临近毕业,“猴子”患上了抑郁症,不善言表的他,变得更加长吁短叹。学校让他回家疗养,他怕少了再教育环节不好分配工作,坚持要下乡,学校只好把对“猴子”的帮扶重任落在“半男”身上。

那天,食堂开午饭时,“半男”规定吃饭休息要军事化管理,同学们列队在木板搭的长餐桌前就餐,午饭仍然是窝马斯(洋葱做的玉米面咸粥)、洋玉丝(土豆丝)外加两个馒头,大家热得满头大汗,也要在餐桌上吃完。“猴子”嫌食堂桌凳脏,不守纪律端碗来到坎儿井旁的老桑树下。“半男”在屋里吃完饭已汗流满面,她来到老桑树下干瞪着“猴子”,她汗湿的衣服粘贴着后背,也很难受,不时要扯拉一下衣摆。她要看着井台边的“猴子”把饭吃完,防止他趁人不备把馒头扔给面前转来转去的狗。她从医生那里了解到,抑郁症病人主要靠心理疏导,她想拯救他这个人才。“猴子”喝光瓷缸里的窝马斯,嫌井水洗碗脏,从口袋里掏出一卷旧报纸,撕下一条条擦拭着瓷缸,直到把瓷缸擦得铮亮,还要迎着日光看里面是否有未擦净的地方。他把光暈折射到井里,注视着井底出神。这口竖井很深,打在暗渠边上,用渗水方法使井水清澈,井台上用钢管焊接的辘轳可供两人摇。“半男”趁着这饭后的机会,顺便总结一下涝坝修渠的情况,对同学好逸恶劳的世界观作出深刻的透析,对自己的工作情况做了自我批评,还是老生常谈那几句话。大家都明知这结尾几句是针对“猴子”的,也没人关注“猴子”的感受。突然,“咚”的一声闷响,大家确定是井底传出的回响,同时把目光投向井台,“猴子”不见了!

第一个反应最快的是“半男”,一个箭步冲向井台,向下看了一眼,确定“猴子”是投井了,井口只有六七十厘米直径,直接跳下不但救不了人,还会把“猴子”压向水底,“半男”毫不犹豫地解下吊桶,将吊绳系在腰上,她这是要倒挂金钩下井救人了。

时间就是生命!她爬向井口,众人心领神会,摇着辘轳把她轻轻放下,为防止吊绳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大家又拿来粗缆绳同时放下,明显看到“半男”已接近水面,她还喊着再放,告知以抖动缆绳为准,她自己也明知下水将有什么危险。众人侧耳听着井底,注视着缆绳,焦急中,终于看到缆绳抖动,众人迅速同时向上拉绳,拉上来的那一刻,大家呆住了:“猴子”也是头朝下投的井,“半男”打的绳套扣在他的脚上,“半男”的手还在死死地抓着“猴子”套着绳套的脚,褂子翻盖在头上,白白的上身一览无遗,只有的确良花胸罩死死地守着阵地。“猴子”已没了知觉,“半男”似乎也呛了水,同学们不知如何施救。

还是司务长有点儿经验,把两人都头朝下放在井台边,拍打着他们的后背。“半男”吐出一口水,回过气来,她第一反应是查看“猴子”,学着司务长拼命地拍打着“猴子”的后背。“侯忠!你个懦夫,你给我醒来,你爸妈还指望你出息呢!”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猴子”吸入的水太多了,她每拍打一下,“猴子”的口鼻都冒出一些带白沫的水,她掏出湿漉漉的手帕,不停地擦着他的嘴。匆匆赶来的赤脚医生,翻过“猴子”用听诊器听了下心跳,不停地进行胸压,“猴子”的嘴里流出了带血的窝马斯,赤脚医生查看了一下“猴子”的瞳孔,摇头宣告“猴子”已死亡。

“侯忠!你个混蛋,你给我醒来。你给我醒来!你的病会好起来的。”“半男”拼命地拍打着“猴子”。

同学们第一次看到她号啕大哭,哭得那样伤心。胆小的同学都三三两两地离开,最后只剩她坐在“猴子”身边,她把“猴子”的眼睛合上。

从那以后,食堂搬迁到暗渠上游的土坯房里,直到六个月后,我们才统一返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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