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车

陈建国

上世纪80 年代初，我上班的工厂在市郊灰桥浦，从西門百里路家里到上班的工厂，步行快走也需要一个小时，有时为了赶时间不迟到，连早饭都来不及吃一口，饿着肚皮还得一路小跑。每天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人感觉很累。我当时最迫切的愿望就是想拥有一辆自行车。买新车没有计划票，买旧车又不划算，于是我想到了借车。

当时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有一对中年夫妇，永嘉人，大家称男主人“老潘”。老潘夫妇平时很省俭，常常以“炒油盐”作下饭菜。老潘家里有一辆凤凰12 型半新自行车，是老潘几年前从别处转手来的二手货。老潘有车，但是他不会骑。刚买来那阵子，老潘很高兴，天天晚上推着车子去附近空地上学骑车，断断续续学了不少次，摔怕了，于是老潘发誓这辈子不再学骑自行车了。老潘老婆空闲时，就拿一块软抹布，弄些温水把自行车擦了又擦，擦了一半，停下来，掺一些热水，用手测一测温度，怕水温太高或者太低损伤了自行车漆色膜，一直擦得锃亮才作罢，末了，还把一条旧被单严严实实地盖在自行车上面。

有一天，我趁老潘老婆回乡下娘家，就向老潘提出借车子骑几天。老潘一开始犹犹豫豫，但是经不起我软硬兼施地讲好话，还是松口答应了，他吩咐我骑车小心，切莫把车子碰坏了。

第二天早上，老潘站在巷子口，再三嘱咐我慢慢骑别抢道，像辞别亲人似的目送我骑着他的自行车上路，显然有些依依不舍。

当时没有私家车，交警就把主要精力放在管理自行车上，什么双手离把、撑伞、车后座带人，等等，都是违反交通规则的，抓住了要被罚款。交警大队有一位人称大刘的警察，苏北人，长得人高马大，执法极严，很多人怕他，谁要是骑车违规被他撞上，谁倒霉。

也许是该我倒霉，自行车借来刚骑了一天就遇上了大刘。那天早上，我骑车经过黎明路汽车南站拐弯处，突然听见有人喊我名字，扭头一看，是车间主任阿柳姨，她朝我招招手笑着跑过来，我迟疑了一下，就让她坐到自行车后座上。那时候，工友上下班骑自行车带人是常有的事，不料大刘的摩托车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快下来！”大刘瞪我一眼，摩托车轰地开了过去。阿柳姨和我站在那里，有点儿尴尬。我看见大刘的摩托车远去，又让阿柳姨坐上自行车后座，心想，反正离工厂不远了，应该不会有事吧。却想不到刚刚骑出不远，突然看见大刘的摩托车折返回来，我想穿入车流中躲避开去，已经来不及了。大刘的摩托车在我身边嘎地刹下车：“你是屡教不改吧？”大刘板下脸孔二话不说，把自行车扣了。没有办法，我让阿柳姨先走回厂里上班。接下来的事情就有点儿麻烦，不管我怎样讲好话，大刘就是不听，他要我写书面检讨送到交警队。

我最怕的是怎么向老潘交代，这天我下班回家，刚拐进巷子，远远看见老潘老婆坐在我家窗户边和我母亲说话，声音很大，好像在吵架。我心里有点儿慌，不敢进家门，在外面躲了很久。晚上我听母亲说，老潘老婆一回家看见自行车没了，就和老潘大吵大闹起来，骂老潘是败家子，要不是母亲听见赶过去劝架，老潘夫妇会打起来。

为这事，我被母亲狠狠训斥了一顿。母亲说，老潘一家人把自行车看得命一样值钱啊！

第二天，我拿了检讨书和单位介绍信去广场路交警队，被罚了款，大刘还要在自行车执照上做违规记录。车照在老潘身边，我没有办法，只好涎着脸皮求情，保证以后不再犯，好说歹说，总算把自行车要了回来。

从那以后，我在院子里和老潘相遇时，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擦肩而过，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过了不久，老潘夫妇就搬了家，我们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