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艳艳的诗

卢艳艳

公道杯

把公道杯里的琥珀色茶汤

分别倒入几个空杯中

这些少量的，一口即可饮尽的

液体，倾倒时，仍不免

分配不均

想到这世间最无奈的，用于

自我安慰的一句话：公道自在人心

或者，人心是一杆秤

仿佛现在你手握的不是一个容器

而是一颗心，和一杆秤

但“立志由我，行出来却由不得我”

在被开水一次次冲泡之后

茶越来越淡

你曾经以为的公平也渐渐失效

不必奇怪，周遭的事物怎么都变了

只要一颗心，仍在软弱的肉体中

不在刚硬的行动者手上

你所能握住的只是抽象概念

一个空置的词语，用来均匀口感

平衡视觉，并且在被这词的

反复嘲讽中，散掉最后一点热气

2022年11月8日

虚拟之窗

楼群环绕着楼群，道路交叉着道路

树是点缀，为它们而显露的泥土

是被水泥与地砖硬化后

大地的窗口

确保探出窗外的每一寸

都有牢固的立场

任凭再大的风也不能撼动

花开了落花，果结了掉果

黑暗中的根系像眼球的血丝

等待睁开眼睛时看见光

而不是光造访了那么多的

细枝末节

而睁开眼，是多么沉重的话题

在楼与楼之间，那口池塘

不管从哪个角度，从多远的距离

只要平躺着沉睡

就能营造出空空如也中的参差百态

仿佛切掉了逻辑链条的阿什贝利

把一切投入一个虚拟之窗

重新打开时，仍然不会有新的轶序

当眼睛被关进，反季节的高楼

2022年10月14日

栾树之果

人行道上散落着粉红色蒴果

那么像花朵凋谢

几天前我也曾来到这里

落在地面的，是薄薄一层细小黄花

像染了色的尘土

踩在上面，除了花岗岩

提供的坚硬和平直

没感觉脚底触碰到什么实物

花的绚烂仿佛一个梦

唯有结出果实

方可证明它们开放过，也凋谢过

仿佛生来如此，几天前的果实

远远望去，是树上一团团火焰

走近看，像一个个小灯笼，挂满枝头

现在它们在我脚下迸裂——

像有棱角的字

在反复使用的句子里，被磨平

用手拾起一枚，剥开纸一样的苞片

几粒小小的球形种子

在我手心滚动

而我仍附着在越来越薄的时间之壁

从明日黄花的蝶愁里

取出一小簇渐变色的微火

2022年10月10日

猫

猫抱着桌脚在嬉戏

在它眼里

任何一隅都可以成为游乐中心

当然，也可能是陷阱，或猎场

面对麻雀、飞虫，猫是一个

无师自通的捕猎者

遇见陌生人，或狗，它马上变成

仓皇逃窜的猎物

那么，我在它眼里是什么

想起小时候遇见的那么多人

大部分玩伴来自同龄者

大部分的游戏，出于模仿大人

我们还一起模仿过童话里

会说话的小动物，神话里下凡的仙女

就算看到爬行的蚂蚁

也想知道，它們最终会去往何处

现在我把这些都交给了一只猫

它敏捷的身手，慵懒的睡姿

都出自，一个不屑于模仿的灵魂

修改着我永逝，却从未道别的童年

2022年10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