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魅影,经典的新意

2023-09-13 10:35姚远
南风窗 2023年16期
关键词:克莉丝魅影唱法

姚远

一只脖子上套着绳索、西装革履的人偶(人形布偶)躺在集装箱上,我匆匆瞥了一眼,推开一扇矮门。

狭小昏暗的通道,尽头是另一扇门。

在《剧院魅影》巡演的泉州大剧院,我第一次走进一家剧院的后台。富丽堂皇的前厅,内部竟然是这副构造,怪不得会成为诡异传说的发生地,我想,它像一只怪兽肥厚拥挤的内脏。

而建于1874年的巴黎歌剧院,是世界上最庞大和复杂的剧院之一,有着2531扇门和7593把钥匙,6英里的地下暗道,一片用于平衡舞台升降的暗湖。歌剧院发生过一次吊灯坠毁事故,一位观众不幸身亡,让笼罩于此的神秘色彩更深一层。

这种神秘,点燃了法国作家加斯通·勒鲁的灵感。他写了一本混合惊悚和侦探元素的小说,讲述藏于暗湖中的鬼影与当红女高音之间的浪漫故事。1986年,小说被英国作曲家安德鲁·韦伯相中,并谱曲、排演,最终改编成音乐剧《剧院魅影》。

《剧院魅影》的成功是毋庸置疑的。

45个国家、18种语言版本,全球票房超60亿美元—直观对比,全球影史票房最佳《阿凡达》,在电影界保持的最佳成绩是29.23亿美元,仅及它的一半。

更惊人的是,37年过去了,“魅影”之魅,仍然不减。

2023年上半年,《剧院魅影》在捷克、日本、韩国和瑞典依次开演,下半年意大利和西班牙陆续成行。5月4日,《剧院魅影》中文版也正式从上海启程,开启全国巡演之旅。

广州巡演即将启动前,我得到一次前往剧组后台的机会。我怀着一种好奇:究竟是什么赋予了这部音乐剧经久不衰的生命力?

“离经叛道”

围绕《剧院魅影》常见的一种公众误解,是将其当成一部歌剧。

这情有可原。毕竟故事发生在歌剧院,剧中也有三幕“剧中剧”的歌剧片段。

但《剧院魅影》终归不是歌剧,它是一部音乐剧。它在古典音乐语言占极大比例的基调上,糅合了抒情、摇滚等流行音乐元素,创造了一种游走于古典与流行之间的独特风格—不同于歌剧,也不同于绝大多数的音乐剧。

“又经典又时髦。”魅影饰演者之一、男高音歌手马佳总结。他对南风窗说,《剧院魅影》的魅力就在于,它把“古典与现代平衡得恰到好处,在一个黄金分割点上”。

作为演员,为了适应这种音乐风格,需要独特的唱法,既保留古典唱法的共鸣,又熟练运用流行唱法的技巧和传递情绪。

这让选角难上加难。因为,未经训练的流行歌手很难把握古典唱法的共鳴,太过传统的学院派歌剧演员又不会唱流行。

马佳从小学习美声唱法,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他说,很多教美声的老师希望学生别唱流行歌,“这种要求是有道理的,因为歌剧唱法严谨、单一。唱别的,特容易唱偏了”。

何亮辰同样饰演魅影这个角色,他毕业于意大利热那亚帕格尼尼音乐学院歌剧演唱专业,他说,《剧院魅影》中使用的唱法,和他以前一直学习的歌剧唱法是“相悖的”。

歌剧唱法追求的,是在没有扩音设备的情况下,将声音传得尽可能远,所以需要口腔、鼻腔和喉腔等腔体制造共鸣。但魅影的角色唱段不同,尤其是当它超出男中音的音域舒适区时,“再把腔体打得这么开就是拖累了。得用巧劲儿去关闭一些”。

改变十几年来的发声习惯谈何容易。“但我愿意去改变,跳出舒适区。”何亮辰说,“毕竟,《剧院魅影》是一片更辽阔的天地。”

37年前,一些人认定,这是一部过于“讨好观众”的作品,看似歌剧,却不似歌剧,古典音乐只是作为元素点缀其中,匀称的节奏被打破,自然音阶被换成全音阶,甚至还有电吉他、“嘶吼”唱法和一些“愚蠢的抒情曲”。

对于像何亮辰这样的歌剧演员来说,《剧院魅影》是一次契机,从听众寥寥的美声音乐会,去往座无虚席的大众舞台。

对观众来说同样如此。《剧院魅影》是认识、了解古典艺术形式的适当入口,歌剧、管弦乐和芭蕾,嵌在一个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中,栩栩如生起来。

《剧院魅影》是古典艺术和大众趣味之间,一个巧妙的平衡点。

一个有趣的事实是,1986年《剧院魅影》刚刚在伦敦上演时,曾经面临来自古典音乐界、戏剧界和艺术评论界的种种批评。

37年前,一些人认定,这是一部过于“讨好观众”的作品,看似歌剧,却不似歌剧,古典音乐只是作为元素点缀其中,匀称的节奏被打破,自然音阶被换成全音阶,甚至还有电吉他、“嘶吼”唱法和一些“愚蠢的抒情曲”。

更有趣的是,这场冲突早被韦伯写在了戏剧里。

《剧院魅影》不仅是个浪漫故事,更是一位先锋作曲家的抗争。埋藏在情感纠葛之下的暗线,是魅影与主流音乐审美、主流世界秩序的冲撞。

魅影之所以厌弃原来的“第一女高音”卡洛特,爱上且力捧克莉丝汀,韦伯曾解释说,因为“她的声音是音乐中的一种新声音,比传统的女高音更纯净”。

好比全剧一开始,经典的那首《Think of Me》,卡洛特和克莉丝汀先后演唱这首抒情曲,前者是华丽而正统的歌剧腔,后者却适当地额外运用混声、气声等流行唱法,唱得更灵动、清新。

魅影与克莉丝汀是音乐上的“灵魂伴侣”,因为他们是歌剧院中的“异类”,是一种新的音乐、新的声音。

韦伯与他们一样,放下了不成文的旧规矩,去创造一片另类、怪诞、离经叛道的新天地。

标准答案

《剧院魅影》的秘诀,就在“新”与“变”。

37年前,《剧院魅影》的一鸣惊人,源自韦伯对传统歌剧制式的颠覆和创新。它创立了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风格,这风格太过独特,以至于37年过去,仍然难说世界上还有第二部作品可以与之比拟。

但促使《剧院魅影》在时间长河中历久弥新的原因,不仅如此。

如果说戏剧的写作和谱曲过程是“第一创作”,那么对作品的现场表演,不同的表演者将自己的情感和理解融入故事的过程,即“二度创作”。

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语言、不同性格特质的演员,赋予了《剧院魅影》极其丰富多样的“二度创作”成果。这是经典戏剧作品与众不同的魅力,某种意义上,每场演出都是“全新的”。

刘令飞主演过《猫》《变身怪医》《白夜行》等音乐剧,也是这次魅影的卡司之一。比较人们更熟知的影视表演与戏剧表演之间的区别,他对南风窗说,影视是导演的表达,但戏剧的表演决定权“在演员手上”。

“影视是镜头的语言。像北野武说过,没有他拍不好的演员,即使某个演员不会表演,我镜头只拍他的背影,电影照样拿奖。但在戏剧舞台上,没有人可以决定观众的视线焦点在哪儿。”

当十几位演员构成一幕群像戏,盯着男女主瞧,或是留心舞台边缘叽叽喳喳的芭蕾群舞演员在干什么,又或者干脆把注意力放在背景的大型道具正在如何撤场,观众的视线就是舞台的摄像机。

而且即使是同个剧目,前一天与后一天的演出也不一样。

中文版四位魅影饰演者的个人特质不同,这种不同赋予了魅影这个角色在气质上的细微区别。

《剧院魅影》中文版的魅影饰演者有4人,克莉丝汀饰演者有3人,子爵饰演者有3人。不同演员对特定角色的不同诠释、不同主演组合之间的化学反应,让不同场次的观演体验呈现出一种微妙且迷人的错位。

角色的诠释,没有标准答案。

“它与演员的个人性格、现场表演时的真实反应有关。”马佳说。

驻团导演陈星翡告诉南风窗,中文版四位魅影饰演者的个人特质不同,这种不同赋予了魅影这个角色在气质上的细微区别。

比如经典的《夜之乐章》唱段,魅影将克莉丝汀带到暗湖彼岸的地下空间,与她倾诉隐秘心绪。

陈星翡说,阿云嘎的演绎是优雅的,他唱出夜的神秘和不可捉摸,让人“怦然心动”。刘令飞是狂野的,是原始的欲望,性感而危险。何亮辰是纯粹且真挚的,是男中音的厚实,是令人难以抗拒的雄性荷尔蒙气息。马佳的演绎,震慑感和侵占感极强,力量感灌满身心。

其他三位克莉丝汀和三位子爵演员中,“杨陈秀一甜美纯真,潘杭苇清新坚毅,林韶懵懂成熟,赵超凡少年气,马添龙骄傲儒雅,李宸希温暖尊贵”。

三个主要角色的不同演员组合,赋予《剧院魅影》持续的生命力与新鲜感。

角色的诠释,不该存在标准答案。刘令飞说,表演是一瞬间的表达,“如果每个人、每一场的表演都一样,很可怕、很乏味,观众就不需要去剧场看各种各样的版本了”。

角色的诠释,或许应该试着给出不同的答案。何亮辰面试时的意向角色是子爵,后来是英国的原版导演组看中他,说服他出演魅影。

最终,那样的一番话打动了他:“他们说,希望魅影有更加多元的存在。像我有这样的魅力,我也许会是一部分人心中的魅影。”

工业品

如今正在全国巡演的《剧院魅影》中文版,其舞台调度和美术设计“和英国伦敦西区、美国百老汇的,在视觉效果上几乎一模一样”,中方制作人赵晨琳说。演员团队40余人,现场乐队16人,9位服装化妆人员,11位在演出幕间协助快速换装的换装员,230余套戏服,平均5分钟一次的换景,和一盏镶嵌着6000颗玻璃珠的大吊灯。

《剧院魅影》不仅是音乐盛宴,更是视觉奇观。

人人皆知的是,天花板上的大吊灯会在演出过程中坠落、砸在舞台中央,即使早有心理预期,等坐在剧场见证它闪烁着坠落的时刻,仍觉胆战心惊。

这一次,英国派来四五十人的原版制作团队,对中国团队的音乐、舞蹈、台词、灯光、调音、扩声、服装、道具、舞台自动化管理系列工种,进行了一系列的專业培训。

早上8点的排练,前五分钟就有工作人员站在门口,联系催促还未到场的演员。“8点不是到场时间,而是充分做足准备、进入状态表演的时间。”

这是一次极为难得的机会。

联合制作人阿云嘎在采访时说,《剧院魅影》让他“有了机会,与世界一流团队学习严谨的音乐剧工业体系”。

这个“音乐剧工业体系”具体是什么?

它是各个部门的工作流程、标准、方法,是每位演员在排练前一天收到的一张日程统筹表,上面的时间刻度细化至小时和分钟。

一位全程参与排练和巡演的工作人员告诉南风窗,业内朋友称,目前,本土音乐剧制作有时会缺乏清晰的流程管理,“如通知8点开始排练,有时9点人才到齐,再聊聊天、休整一下,到9点半才正式开始”。

但在《剧院魅影》,工作效率是极高的。早上8点的排练,前五分钟就有工作人员站在门口,联系催促还未到场的演员。“8点不是到场时间,而是充分做足准备、进入状态表演的时间。”上述工作人员说。“一开始,你会感觉很多人是不适应的,我们磨合了一段时间。到了后期,工作愈发高效起来,每个人都在状态里。”

“不浪费你任何的时间。”何亮辰描述。令他印象深刻的一次是,一天晚上演出前外卖迟到了五分钟,等他飞速吃完再化妆,原定一个半小时的妆造时间竟然分刻不差,恰好在开演第一幕后五分钟完成。

带着庞大的团队、复杂的组件,《剧院魅影》的落成不仅仅是艺术品,更是精美的工业品。它的执行难度,世界上其他任何现场演出项目无出其右。数百人的团队像一台精密的机器,齿轮紧密咬合在一起,最终促成幕前一场严丝合缝、张弛有度的大戏。

忙碌会过去,最终是先进的方法和理念留了下来。

赵晨琳说:“我们所有工作人员,往后再去其他项目,会带着从《剧院魅影》中获得的经验,在一段时间当中给整个行业以好的影响。”

从这个意义上讲,《剧院魅影》也给中国的音乐剧行业、音乐剧市场带来了新与变。工作流程得以优化,演员得以锻炼和成长,观众对音乐剧甚至是古典音乐的审美兴趣得以培养。一部经典的力量,是可以去滋养和反哺一个环境、一些人群。

最终,魅影消失了。一束灯光,照在他那只经典的白色半脸面具上,熠熠发光。

帷幕落下,掌声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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