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湛江作家的城市书写
——以黄彩玲《有蝴蝶从天空飞过》《一碗烟火》为例

2023-09-28 11:13洪艳湛江幼儿师范专科学校广东湛江524036
名作欣赏 2023年18期
关键词:历史感湛江生命

⊙洪艳[湛江幼儿师范专科学校,广东 湛江 524036]

黄彩玲的两部新著《有蝴蝶从天空飞过》《一碗烟火》①有一种独特的“在场感”,她始终保持着对生命的洞察,忠实于真实的情感传达。保持这样的创作向度源于她对所生活的城市的自觉贴近,还来源于她对文学的坚守、对生命经验的激活与审美趣味。从总体上说,她的写作注重了日常性与艺术性的统一,将生命感与历史感、民间性与文学性、个人化与时代性融会贯通。她作品中的深刻性与她立足的城市——湛江赋予她的温度存在共振性。

一、生命感与历史感的共振

“生命感”在康德的美学体系中,强调的是人之为人的生命体验和由此激荡起的心意状态。黄彩玲对于湛江这座城市所呈现的生命感,借助文学从个人情感蔓延到整体的群像进行着空间重塑。她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湛江民众生命情状的书写,始终存有一种上扬的升腾情势,构建了湛江这个城市场域的红土风情。她对湛江生命感的塑造,以文字的细腻、平和的叙事形成了一种自由呈现、自我反思的叙事序列,使得读者在阅读中对湛江的城市形象清晰可感,将城市的多样化存在的合理性予以认同。这与康德所强调的“生命感”的内核是相一致的。这种“生命感”带来的是人对于自身与城市共存而拥有的一份独特性,自然地带着人关于家园的归属感。

黄彩玲的书写,是真真切切地进入“心灵与肉体的结合中去寻找”生命感的实践。《给我买瓶祛斑霜》中,她将“老父亲”的晚年孤独编入了市民日常生活的微温与凄冷之中,生命迟暮的孤独弥漫字里行间。《您可以给我唱首歌吗》中,她如实讲述了病中的无助感与无力感,也记述了由老师的歌声获得的倔强与慰藉。在《黑豆》《泪别春晖》等篇什中,她将众友人作为观察生命存在状态的多棱镜,以心灵去贴合生活、人情与人性本真。“唯有心灵本身是全部生命(生命原则本身),对它的阻滞或促进必须到心灵之外去寻找,到人自身内部去寻找,也就是到心灵与肉体的结合中去寻找。”在《莲花的日记》中,她以深陷病痛中的14篇日记袒露一段艰难的生命旅程中的心路历程。她以病中所呈现的悲喜交集,映衬出庸医的虚与委蛇、良医的妙手回春、友人的体己贴心。她笔下勾勒出的众生相,是不同生命感的不同呈现。她高扬了生命在受“阻滞”时的抗争、不屈、开悟与感恩,与读者一同感受着莲花的欢愉。

从历史感的角度上说,“生命感”源于时间呈现出的多元层次,与历史存在共振关系。黄彩玲的《晚秋》《走进徐闻长寿村》《革命老妈妈梁才英》等,在历史的网络中,在诗性抒情与记叙细节中将故乡风景置于熟悉的日常之中。她写作的“个人地理”版图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徐闻的乡间、国有农场到湛江的市区,再辐射至全国各地她行走过的地方。《落英芬芳》中,她写道:“父亲是1952 年,也就是新中国成立的第四年,随着南疆建设大军来到了雷州半岛的广东农垦国营海鸥农场。……如今的农场,橡胶树挺立,香茅芳香,甘蔗甜蜜,茶花盛开。农场总部可说是一座特色的小镇,商场、电影院样样都有。一个个连队在农场总部周围星罗棋布,如星星捧月。那个森林瘴气朦胧、老虎出没、蟒蛇商人、蚂蟥虫蚊就餐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她以父亲的经历为记述,将湛江人民生活的起伏和昂扬的青春浓缩在关于广东省国营海鸥农场的时代记忆里。《菠萝蜜下的歌谣》以作家洪三泰的母亲林雪平为主角,将芳流墩置于“城市—乡村”间的物象中进行地理空间转换,用“母亲”的歌谣道出了洪家人质朴、敦厚、进取的家风。被唤作“阿姐”的母亲“大字不识一个,不知道什么是远大的理想和崇高的信仰,但在她的心田里,种满了她的孩子和亲人。她把善待他人善待一切当成了自己的信仰和修行”。这种将个人化的历史与历史的个人化混杂成了交互性、共情性的结构,得益于黄彩玲把生命感与历史感具象化为亲情、爱情、友情共存的细致生命景观。而由此构建的湛江社会发展史、地方文化史、家族变迁史的多维话语空间,使得她的文本在生命张力和历史厚重中突显出了文学的意义。这应该也是中国当代文学以生命感与历史感呈现地方史的一种重要景观,黄彩玲是自觉地进入了这种景观之中。

二、民间性与文学性的统一

如果说黄彩玲的创作以生命感和历史感的共振性,形成了作品的某种独异性。那么这种独异性氤氲着浓郁的地域文化特色,达成了民间性与文学性的统一。这首先表现在她钟情于对湛江红土地上的自然环境和人文氛围的描写所生成的诗意。在《有蝴蝶从天空飞过》中,她把主角孙美云的欢欣寄托在初春繁花似锦的小山、初秋稻浪翻腾的田野上,把孙美云的孤独寄托在海麻树、船只来来往往的大海上。《晚秋》中,她写雷州半岛的“绿”:“春风里,直扑天际的全是绿,一开始是浅绿,轻轻洒洒,如小姑娘在春风中叽叽喳喳。然后是翠绿,翠绿的时候,稻子开始扬花,不用深呼吸,便能感觉‘风吹稻花香两岸’的美。花香渐渐低调收敛,开始冒出了小绿点点,这个时候,便是盛夏了。小绿点长得很快,‘扑棱扑棱’就黄了颜色。收完早稻后,还是盛夏。我总觉得晚稻长得比早稻快,不到一个星期,田里又是满目的绿。晚稻的绿有点深沉,是一种非常饱满的深绿,把耳朵静静地贴上去,仿佛可以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稻叶晃了晃长长的衣袖,悄悄告诉人们说‘我在灌浆呢’。灌浆的时候倒是不缓不急,却是初秋季节稻农听到的最美妙的天籁。八月十五的月亮圆圆的,挂在空中,向稻田抿了抿她那圆润的笑脸,只一夜工夫,那件深绿的衣服便换了颜色,淡黄淡黄的,黄中带绿,如姑娘穿着纱裙在初秋的风中曼妙起舞。”这种立足红土地自然景观的变化所构成的审美意境,在黄彩玲的作品中比比皆是。自古以来,中国的文学传统就囊括了士人阶层的山水传统,我们既能将山水诗化出道德感,又可激荡出历史感、抚慰感。如此看来,中国人借助文学回归自然的历史路径是亘古不变的,无论是古人步入自然的归隐,还是当下提倡的生态美的建设。从人文山水的传统书写走来,黄彩玲将湛江红土地的自然风情用温润的笔触勾勒了出来,体现了她对日常的凝视、对文化的思虑以及情感的沉淀。

黄彩玲文本中的民间性与文学性的统一,还体现在她的叙事与抒情融合的民间立场所表现的淳朴气质。她以纤细的情感轨迹和情感逻辑介入到湛江红土地上人们烟火升腾的生存空间和鲜活蓬勃的生命状态中。《花样年华》中,她将雷州的小吃巧妙设置成了调和一对夫妻关系的“润滑剂”:“番薯粉是我们雷州半岛的一种特色小吃,先将番薯晒干碾粉,白白的粉制成粉条晒干时,变成了褐色,褐色的粉炒熟后便有了一种近似于琥珀的美色,撒上炒香的花生、香葱,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只见小芳瞬间收回脸上的嫌弃,端起那叠炒粉,兴致勃勃地给大家拨分……才对我们说:‘我们昨天吵架了,我都不想理他。’口里说着不理,但语气却是温柔的。”《茶花客栈》中介绍了曲界的“菠萝的海”深处隐藏着一片被人珍爱的山茶树林。山茶树栽于1950年数以几十万计的农垦大军之手,“小时候,我听父亲说过,他们在农场时吃的大多为茶籽油,而这些美丽的白茶花在凋谢后就会长出可以榨油的油果。现在这种山茶油已经被人们奉为最好的食用油之一,是稀罕的好东西”。在黄彩玲的笔下,红薯和山茶承载了湛江红土地上两代人的理想与追求。她以湛江的民间生活为叙事蓝本,在保留了淳朴、鲜活的民间风貌的基础上进行了文学性的叙事和情感意蕴的升华。

如此相同的情志与书写,还有她笔下的30路公交车、大脚岭村、金土村、云马村、南渡河、东西洋,都带有“现代性”的思考面向和伦理价值取向。她的作品根植于湛江广袤的红土大地,多元地包容了民间的生存状态,充满了民间审美趣味,质朴感人的语言带着浓浓的民间韵味。这种民间性,印证了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所说的“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也代表了陈思和特别关注和强调的知识分子的态度和立场,彰显了黄彩玲所独有的烟火气与生命沸腾感。

三、个人与时代的并行性

每一个写作者都在时代之流中前行着,也都意欲把生命之中、世界之中的所遇所感所求向世人表达清楚。任何一位作家对于个人情感的关注和自我的挖掘,都会使得读者在心中对应出情感的划痕。黄彩玲的小说触及人性的幽微,源于她个人关于死亡、关于失落、关于疾苦、关于悲痛的体验与思考。她对生命中诸多疼痛的书写,像深渊中升腾出的某种光亮,照亮个人,也望得见时代。在《有蝴蝶从天空飞过》中,她试着将命运多舛的孙美云的多维生存状态构建出时代的生长线。这个在贫穷中孤独委屈又懂事好强的主人公,得到的爱极为有限,上大学时,她“看到笑容满面的父母围着孩子转”,“生出一种疑惑,同时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父母在她的心目中只是一个概念而已,他们生下她,养了她,但在她的心中是模糊的、遥远的、放不进心田的一种说不上来的存在”。这样一个敏感细腻的姑娘,以一种生命韧劲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但又以自杀的决绝告别了这个世界。黄彩玲塑造的人物,无论是孙美云,还是卖水饼的黎嫂、傻女梁三妹、宽厚的琴表姐、肇事者陈达、病逝的李小贞、遭遇背叛的荷等,都像是时代幕布上的生动投影。她以冷峻的叙事线索汇合细腻的文字肌理所形成的张力,延伸到读者的心中,锉出隐形的“伤痕”。

在历史的变动中,黄彩玲还善于将女性不同的生活姿态还原出时代的样貌。《革命老妈妈梁才英》中写到梁才英老人的一段回忆:“那个时候,白天要工作,夜里要开会,真忙呀!有一天,才两岁多的二儿子病了,忙得顾不上带孩子看病……开完会已经是傍晚了,背着孩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天慢慢黑下来了,我这才想起自己和孩子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赶紧转过头问儿子饿不饿。叫一声,儿子不应,叫两声也不应,伸手一摸,儿子小小的身子硬邦邦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可怜的儿子已经走了……”《落英芬芳》中,“我母亲和四姨名字中间的那个‘落’字其实为‘禄’字。家里穷,她们没上过学,不识字,到了农场,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清楚。给母亲登记个人基本情况的女青年是有文化的,看到母亲眉清目秀的,便根据谐音取了新名字‘落英’”。《花样年华》中写:“一个狐一样的上海女人,与一个在上海工作的廉江男人相识相知相爱,然后义无反顾地陪同爱她的男人从大都市回到我们这座海滨城市。……小冰用上海女人特有的脉脉含情注视着这座给予她新生活的城市,注视着她喜欢的每一个人。”黄彩玲替不同时代的女性进行画像、立传,她们在时代洪流中奋力前行的姿态可爱可亲。这些形象包含了黄彩玲对于个人与时代关系问题的思考,也包含了对于现代性的思考。现代性的意义在于激发了个人对生活的体验,使得个人与时代之间存在着互动的复杂的经验关系:“现代生活锻造了现代意义上的个体,锻造了他们的感受,锻造了他们的历史背影;同时,这个现代个体对现代生活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经验。”一个人在其所生存的时代,总会希求以许多象征性的符号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而作家总会以人的情感、温度,将这些符号回归到人性本身。黄彩玲呈现人性幽微处的书写,包含了她对包括人在内的自然万物的悲悯,而这种悲悯感与无可奈何的命运感紧紧联结在时代的浮尘之上。她笔下的命运感,不是单纯人际关系中所能体验的,而是人与某种更宏大事物交接之际的深厚体验,是不随人的意志转移的时代光影和热力。

四、结语

好作品总能照见人的德行,也照得见人的血性。黄彩玲作品中的美丽风景、美丽人生蕴含着美丽的哀愁,她是替一类受苦者去书写生命的沸腾状态。她将个人体验收获到的生命感、历史感、时代感、民间的智慧与精神的根脉深深地扎在了湛江红土地上,糅合在文字中以回馈生命赋予的所有。祈愿她以更多的写作面向,呈现出湛江红土大地上更多的表情与热度。

① 文中关于黄彩玲作品的引文均来自其所著的《一碗烟火》《有蝴蝶从天空飞过》(北岳文艺出版社2022 年版),不再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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