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的几位恩师

2023-10-14 11:48□启
老年教育 2023年9期
关键词:陈师吴先生老师

□启 功

我在10岁以前,受的是家塾教育。当时祖父案边墙上挂着一大幅山水画,是先叔祖画的,又常见他对着手头小扇画上竹石花卉,几笔而成,感觉非常奇妙。从此有了“做一个画家”的愿望。15岁时,经一位长亲介绍,我拜贾羲民先生为师开始学画。贾先生一家都是老塾师,他本人还做过北洋政府的部曹小官,不但博通书史,对书画鉴赏也极有素养。论绘画的技术,他虽不甚精,但见解却非常有卓识。他常带我去故宫博物院看陈列的古书画,有时还和朋友随看随加评论。我能懂得一些鉴定知识,实受贾老师的启迪与教诲。

后来,我想进一步学些绘画技巧,贾先生看出了我的心思,便把我介绍给吴镜汀先生。吴先生那时专学王石谷(翚)。贾先生虽一向反对石谷绘画琐碎与刻露的风格,但两人的交谊却十分融洽。吴先生教画极为耐心,如果我们其中求教的人画了一幅有进步的作品,他总会喜形于色地说:“这回是真塌下心去画出的啊!”吴先生教人,绝不笼统空谈,而是把极关重要的窍门提出,使学生听了不但能顿悟,而且一定会行之有效。例如说到某家某派的画法时,先生都会随手表演一下,无不确切地表现出那一家那一派的特点。先生盛年时精力过人,所画长卷巨幛,胜境不穷,但我悔恨的是由于自己不够勤恳,只临习了一鳞半爪。后来迫于工作性质,教书要求“专业思想”,便无力兼顾学画,青年时的所学也半途而废。

《仿大痴笔意》吴镜汀

我读高中时,由于基础不好,许多功课常不及格,因而厌倦学校所学。恰好一家老世交介绍我拜戴绥之先生攻读经、史、文学,我大感兴趣。那时我18岁左右,先生说:“你已这么大年纪,不易再从头诵读基本的经书了,只好用这个途径。”什么途径呢?即拿没标点的木版古书,先从唐宋古文读起,自己点句。每天留的作业厚厚一摞,灯下点读,理解上既吃力,分量上又沉重。我常想:“这些句没经老师讲授,我怎能懂呢?”老师看我的点句,往往顺文念去,只有点错的地方才加以解释。就这样,我“追赶”式地读了一部《古文辞类纂》,又读《文选》,返回来再读《五经》。至今对当时那种似懂非懂的感觉还有深刻的印象,但也从此懂得了几个道理:不懂的向哪里查;加读一遍有深一步的理解;先跑过几条街道再逐门去认店铺,也就是先了解概貌,再逐步求细节。此后,我又买了一部《二十二子》,选读了《老子》《列子》《庄子》《韩非子》《吕氏春秋》《淮南子》等。老师最不喜《墨子》,只让我看《备城门》诸篇,实在难懂,也就罢了。老师喜《说文》、地理、音韵诸学,给我们选常用字若干,逐字讲它在“六书”中的性质和原理,使我受益匪浅。但至今还只是停滞于常识阶段的知识,并未有深入的研究。所以,对于先生的地理、音韵之学,我根本没提出请教。先生谆谆嘱咐我们要常翻《四库简明目录》,又教导我们要用《历代帝王年表》作纲领来了解古代历史的概貌,然后再逐个事件去看《资治通鉴》。从这些粗略的回忆,大家可以得知戴老师是如何有效地教一个青年去掌握这方面知识的。先生还出题让我们学作文,要求在行文上要先能“连”,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要求语言的逻辑性;其次要求我们要懂得“搭架子”,也就是文章要有主题、有层次。旁及作诗填词,只要我能拿出习作,老师无不给予修改。

回忆自我22岁到中学教书以来直到今日,虽中间也卖过画(那只是“副业”),但主要精力都在古典文学的教学上。从一个字到一首诗、一篇文,哪个不是从戴老师栽培的土壤中生出的幼芽呢?我这小小的一间房屋基础,又有哪一筐土不是经过戴老师用夯夯过的呢?

最后一位恩师是陈援庵先生。自从见到陈先生,我才懂得知识的面有那么宽,学问的流派、门径有那么多,初次看到学术界的“世面”是那么广。陈师对我的爱护,也同许多老学者大都具有的对学生的一种高度热情和期望那般,是那么至深且厚!我作过一篇《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写的便是陈师的几点侧面和我的仰止之私。与他之间的许多细节中可见大节处,这里不及详写,只有老师心知、我心知,而文字形容是难尽的,我这拙笔又怎能表达出来呢?

《秋山》启 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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